第22章 洩憤
杜黎昇七歲被領養,在杜磬的教養下孤獨地活了十八年,杜磬死後又茍活了五年。在這稱得上漫長的人生中,杜黎昇真正與BDSM圈外人相處的次數,用一只手便數得過來。
面對圈外人,杜黎昇優先躲避,避無可避的時候,便固執地把BDSM那一套異化為社交手段。他不求與人交朋友,只求自保。他會習慣性地評估對方的能力與氣場,遇強則收斂自己的氣息,遇弱則施以手段、震懾對方。
齊琰之,明顯屬于弱的那類。
杜黎昇沒把齊琰之當回事。對杜黎昇來說,一旦自己占據主動,那麽,讓弱者屈服就是這世界上最簡單的事。他只需坐在那裏,微微散發些暴力氣息,弱者就會乖乖聽話。
事實确是如此。當齊琰之含着口球、叽裏咕嚕罵髒話的時候,杜黎昇什麽也沒說,手裏拿着割皮料的刀,擡眼看了下齊琰之,後者便噤了聲,安靜下來。
夜逐漸深了,調教室裏密不透風,不見日月,只聽得時鐘滴答作響。
杜黎昇的計劃很簡單,只兩個字:沉默。
像齊琰之這樣的人,是受不了沉默的。他會先憤怒,再迷茫,最後恐慌。而一個人只要陷入恐慌,就将徹底被動。
杜黎昇專注地做手工。皮料在他手下逐漸成型,顯出項圈的形狀。
齊琰之盯着他手裏的項圈,臉色慘白,肚子咕嚕嚕地叫。
片刻後,杜黎昇眼睛盯累了,放下手裏的活,靠在椅子上休息。
齊靜之在這時發來信息,說他在陪Mr.Lee追憶他母親,Mr.Lee比他還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是哭完能答應和自己合作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Mr.Lee的中文名竟然叫李澤昂。
杜黎昇覺得這名字耳熟,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先前點開過的低俗小說,女主勾引的“李總”便叫“李澤昂”。
齊靜之:「我已經提醒他,提防送上門的美色,可能是來複仇的。」
杜黎昇哭笑不得,回了一長串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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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之幾條無關痛癢的信息,輕而易舉地軟化了杜黎昇的心情。他大發慈悲,主動給齊琰之點了餐。
摘掉口球的時候,齊琰之顯然想發怒,眼球幾乎要蹦出來彈在杜黎昇身上。杜黎昇遞給他一支叉子,提醒他吃飯重要。齊琰之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便沒說話,搶過叉子,開始吃飯。他的手還套着鐵環,一動作,拖在地上的鐵鏈便發出沉重的響聲,把屈辱有聲化。
杜黎昇沒理他,坐回桌子前,端詳項圈,拿着幾個鉚釘在上面比劃,思索要不要釘上去。
最終,他決定不要任何裝飾,保持項圈的純黑。他撿起一個小的扣環,計劃釘在中間位置,用來挂鈴铛。
正在他專心加工項圈的時候,齊琰之吃完了飯,恢複了力氣,開始狂吠。
“兄弟,你之前騙了我,沒關系。但你現在綁了我,就是在犯罪,你知道嗎?”他的口氣裏有種專屬于二世祖的、愚蠢的高傲。
“你可能覺得有齊靜之罩着你,你就什麽都敢幹。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才是齊家的繼承人,我如果想搞你,齊靜之也護不了你。”
杜黎昇瞥他一眼,說:“你那條受傷的胳膊,還想要嗎?”
齊琰之安靜了。片刻後,他清清嗓子,語氣放緩了些,說:“你沒理 針對我,我又沒惹過你。齊靜之給你多少好處?我翻倍給你。”
“你沒惹我?”杜黎昇不帶感情地笑了一聲,“你計劃輪奸齊靜之,光這一點,就算死了變鬼,我也會追着你索命。”
齊琰之終于按捺不住了,煩躁地跺腳,擡起手捂住腦袋,憤怒地喊了幾聲,任憑鎖鏈在地上發出恐怖聲響。
“你到底是誰?”他大聲問道。
杜黎昇沒理他,低頭繼續釘扣環。
齊琰之不停抖腿,雙手握成拳,毫無意義地掙紮了一會兒。片刻後,他似乎是累了,一副鹹魚樣癱在了椅子上,說:“這是哪裏?”
杜黎昇還是沒理他。
他開始自言自語:“把我弄到這裏到底是齊靜之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你做的那個,是什麽東西?看你那麽用心,是做給齊靜之的?你和他到底什麽關系?他包養你?還是和你正兒八經談戀愛?”
“你們平常愛玩兒這些重口的東西?誰玩兒誰?還是相互玩兒?”
他收不到回應,逐漸焦躁起來,抖腿頻率變得更高,眼睛四處看着,掃視整個房間。
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你聽說過杜磬嗎?”
杜黎昇正在固定扣環邊緣,聞言雙手一抖,不小心壓住了扣環,尾部的釘子受力後,斜着杵進項圈,把項圈搞壞了。
他扔下手裏的東西,靠近椅子裏。太陽穴忽然開始突突地跳,他擡手揉着,反問道:“杜磬?”
“你沒聽說過?是一個很出名的慈善家,死好多年了。”齊琰之解釋道。
“你突然提他幹什麽?”
“我只是突然想起,他很愛玩兒這些重口味的東西。”齊琰之坐直身體,“你怎麽突然理我了。你對杜磬感興趣?你認識他?”
杜黎昇默然看着他。他覺得自己應該恢複冷漠,繼續将齊琰之放置不管,直到他在未知中精神崩潰。但也許是太陽穴隐隐作痛的緣故,他有些煩躁,思緒不受控制。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開了口,說的是:“你怎麽知道杜磬愛玩兒重口味。”
齊琰之投來好奇的目光,神色有些許狡黠,問道:“你綁我的目的是什麽。”
杜黎昇沒說話。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公平吧?”
杜黎昇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說道:“我綁你是為了報複,也是為了和你達成合作。”
“什麽合作?”
杜黎昇挑挑眉,示意他應該回答問題。
齊琰之便答道:“我知道杜磬口味重,是因為齊靜之調查過他,我看到了調查報告。”
杜黎昇握緊椅子的扶手,答道:“合作指的是,齊靜之正式承認你為齊家的繼承人,給你相應的財富和名譽,但你得服從他的安排、接受他的監視。”接着,他問道:“齊靜之為什麽調查杜磬。”
“呵,給我財富和名譽?鬼才信他!他恨不得讓我改姓,再也別沾他的邊。”齊琰之自顧自地罵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問什麽來着?哦,齊靜之為什麽調查杜磬……我其實也不知道,但是到了今天,我好像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輕蔑地笑了笑,說:“我和齊靜之是同一天認識杜磬的,在我爸的生日宴上。我爸把我們介紹給杜磬後,杜磬對齊靜之很感興趣,專門留了他的聯系方式,還找機會和他私談。當時我很嫉妒,感覺他搶了我的風頭,不過今天看來,也許只是杜磬察覺到了他是同類?哈哈。大概他想和齊靜之發生點什麽?齊靜之應該是想摸清他的底細,所以調查了一下。”
“調查報告裏寫了什麽?”杜黎昇感覺自己的聲音漂浮在空中,不甚真實。
“別急,輪到我問了,”齊琰之說,“齊靜之到底給你什麽好處?”
“他把他自己給我。”杜黎昇說。
“什麽意思?”齊琰之皺起眉頭。
“字面意思。”杜黎昇說,“該你回答了。”
齊琰之答道:“調查報告裏寫的東西……蠻震撼。總之,杜磬是個變态,他領養了一個孤兒,從小帶着他接觸那些恐怖的東西,好像專為了毀掉他。他每天變着法兒地搜集各類年輕男女,帶到家裏玩兒。但是他不喜歡強迫,他會确保這些人都是自願的。我有時候懷疑他做慈善就是為了多認識點窮人。窮人很可憐的,會為了錢做很多事。”
齊琰之看着杜黎昇,眼神裏的好奇越來越濃,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一個和自己無關的問題:“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杜磬?”
“我想知道他和齊靜之之間發生過什麽。”杜黎昇說,“這就是我的下一個問題。”
“他們能發生什麽?齊靜之那人你不知道嗎?眼裏根本容不得沙子。杜磬想親近他,他不搭理就算了,還總想捅刀子回去,搞得我們和杜磬的合作差點中斷。後來還是我出馬,才挽救了杜磬和齊家的關系。”
杜黎昇嗤笑一聲,說:“你出馬?你出馬能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投其所好呗。”齊琰之無奈一笑,說:“我送了他幾個人。”
杜黎昇的笑容瞬間僵在嘴角。
“我是不是多回答了一個問題?我這回直接問兩個。”齊琰之說道,“一,你和杜磬是什麽關系。二,你要什麽條件,才能放了我。”
杜黎昇站起身,緩緩走到齊琰之面前,說:“我是杜磬領養的那個孤兒。我不可能放了你,無論什麽條件。”
齊琰之呼吸一滞,傻眼了。
杜黎昇睥睨着齊琰之,問道:“你說齊靜之總想捅刀子回去,意思是他對付過杜磬嗎?怎麽對付的?”
齊琰之擡頭看着他,看了許久,突然讨好地笑了下,說:“杜先生,這都是誤會,真的,你放了我,至少給我把這個鐵鏈解開吧?我們好好談一談。”
“回答問題。”杜黎昇說。
齊琰之煩躁地咂咂嘴,答道:“齊靜之那時候剛上大學,不參與集團事務,手底下沒幾個人,應該沒能力對付杜磬。我只記得那段時間他經常和我爸吵架。後來沒過兩年,杜磬病死了,我爸要去參加追悼會,他攔着,非要替我爸去。看到杜磬死,他心裏可能很痛快。”
杜黎昇揉捏眉心,感覺腦袋裏的血管一根根全凸了起來,瘋狂跳動,震得他頭暈。
“我不認可齊靜之。”他突然說。
“啊?”齊琰之擡頭看他,嗅到希望似的,嘴角緩緩揚起,說:“你不認可很正常嘛,你畢竟是杜磬的兒子!”
“我不認可齊靜之留着你,”杜黎昇說,“你是個又蠢又壞的人渣。”
齊琰之一愣,臉色難看至極,說:“兄弟,看在我和杜磬老先生當年的情分上……”
“什麽情分,送了幾個人的情分?”杜黎昇打斷他,“你想不想知道那些人經歷了什麽?”
齊琰之不吭聲了,片刻後,輕聲道:“先聲明,我送過去的人,也是自願的,大家各取所需,你少在這裏冒充正義制裁我。”
杜黎昇拿出鑰匙,一邊給齊琰之解鎖鏈,一邊說:“在杜家的調教室裏,根本不可能存在‘自願’。”
齊琰之的雙手終于恢複自 ,他小心地站起身,眼睛望向門的方向。
“某個角度來講,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也算得上是杜家的調教室。”杜黎昇緩緩說道。
齊琰之倒吸一口冷氣,腳下生風,沖向大門。
杜黎昇早有準備,拎住他的衣領,把他掼倒在地,踹了一腳。
“對你這種自作聰明、總想反客為主的人,杜磬有一套很管用的辦法,可以迫使他們‘自願’。”杜黎昇的語氣冰冷至極,像個AI。“你想體驗一下嗎。”他緩緩說道。
齊琰之十分震驚地看着杜黎昇,幾乎忘了反擊。
拳頭砸在齊琰之頭上的時候,杜黎昇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徹頭徹尾地憤怒。
十幾年來,他把杜磬帶給他的烙印背在身上,從未想過發洩出去。坦白講,他恐懼“發洩”這個詞。他怕自己一發洩,就真的變成了杜磬。
可此時此刻,他好像扛不住了。不知為何,他沒能像以前一樣,忍住心裏激蕩的憤恨。
也許是時機不對吧。他剛過了幾天自 日子,正覺得未來光明一片的時候,偏偏有人不識趣地帶他回憶杜磬。
也有可能是因為齊靜之出現在了杜磬的故事裏。杜磬不需要做什麽,單是名字和齊靜之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裏,就足夠惡心了。
無論什麽原因,總之,杜黎昇很憤怒,并且憤怒得十分冷靜。他制服齊琰之的動作流暢又連貫,像經驗豐富的屠夫收拾一頭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桌子上的手機瘋狂震動,顯示“齊靜之”來電,但調教室裏無人察覺。
調教室的鐵門之外,齊靜之正凝眉站着,無措地看向手機。
酒吧老板跟在他背後,說:“他也許正在操作什麽高難度的動作,給他打電話會讓他分神。”
Mr.Lee有些醉,軟綿綿地靠着酒吧老板,問:“你不覺得傷心嗎?穎的兒子竟然是個sub。”
“他找到了自己的愛人,我為他高興,也為穎高興。”
“但是他的愛人在房間裏調教別人。”
“我想一定有什麽原因……我見過他愛人看他的眼神,非常堅定,非常深情,一定是個好人。”
“好吧,我也得感謝這位仁兄,要不是他不接電話,我就不會被急匆匆地帶到這裏,靜之就不會告訴我他是sub,我也不會告訴他穎是dom,我們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開誠布公……”
“現在不是議論我和我媽的時候,”齊靜之扭頭瞪了眼兩人,說:“給我把門打開。”
“你好兇,有你母親當年的風範。”Mr.Lee說。
齊靜之沒理他,說:“馬上把門打開。”
酒吧老板說:“我确實有備用鑰匙……但就這樣打開,是否不太禮貌?”
“別管那麽多,馬上打開。”
齊靜之話音剛落,房間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這聲巨響穿透鐵門、壓過酒吧晚間的熱鬧聲響,直直震向三人的耳朵。
Mr.Lee的酒都吓醒了幾分,說:“你愛人這麽猛嗎?”
“給我把門打開!”齊靜之吼道。
酒吧老板急忙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齊靜之推開酒吧老板,頭一個沖進房間裏,結果剛走兩步,他就不受控制地扭轉身體,幾乎要奪門而逃。緊接着,理智壓制了本能,驅使他又一個轉身,直面房間裏的場景——
一把鐵椅子倒在地上,杜黎昇坐在椅子腿上,拿着一根鐵棍,時重時輕地敲打着地面。
齊琰之跪在他面前,脖子上戴着一根項圈。他努力地扯着項圈,要把扣針紮進最後一個孔裏。他瘋了一般,根本不在乎自己已接近窒息,高揚脖頸,拼盡全力扯緊項圈。
Mr.Lee在關鍵時刻恢複了清醒,一個箭步沖上去,掰着齊琰之的手,要他松開。
齊琰之躲避着,繼續拉扯脖子上的項圈。
“沒用的,”杜黎昇輕聲說,“他必須扣進去,我才會放過他。”
Mr.Lee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杜黎昇,一時無話。酒吧老板走了過來,和他一起阻止齊琰之。
齊靜之沒理會地上的齊琰之。他緩緩走到杜黎昇面前,擋在他和齊琰之之間。
“怎麽了?”他雙手捧着杜黎昇的臉,仔細端詳。
杜黎昇的瞳孔不怎麽聚焦,費了好一會兒才接住齊靜之的目光。對視之後,他沉沉地嘆出一口氣,說:“你來了。”
“齊琰之惹你了?”齊靜之低聲說着,聲音有些顫抖,語氣卻堪稱溫柔。
杜黎昇點點頭,說:“他在我面前提杜磬,害我把項圈弄壞了,扣環紮歪了。”
“什麽項圈?”
“做給你的項圈。”
齊靜之笑了,說:“七夕禮物?”
杜黎昇點點頭,挺直的後背突然彎了下去,扔掉手裏的鐵棍,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沒說話。
“難怪你生氣呢,我也生氣。”齊靜之嘆了口氣,低頭吻了下杜黎昇的額頭,輕聲說:“你等着,我去給你出氣。以後你不管生誰的氣,都可以告訴我,我來給你出氣。”
說完,他轉身朝齊琰之走過去。
項圈已經被搶了過來,扔在地上。齊琰之跟着魔了似的,伸着胳膊,要去撿那項圈。酒吧老板和Mr.Lee按着他,都有點茫然,問齊靜之:“發生什麽了?”
“他活該。”齊靜之撿起那根項圈,接着一腳踹在齊琰之身上,在他身上用力踩了下,說:“這他媽是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