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求
杜黎昇穿戴整齊、走出房間的時候,聚會已經散了。
錢松和喬伊坐在花園裏,一臉迷茫地望着他。
“你們和好了嗎?”杜黎昇故作輕松。
錢松點點頭,“你還好嗎?你臉色很差。齊少怎麽樣了?”
杜黎昇笑了笑,說:“恭喜你們。”又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錢松聳肩,“我們倒是無所謂,你可能得給其他會員們一個交代。”說完,他牽着喬伊朝外走。到了門口,他又扭回頭,突然說:“你可能不太了解齊少家裏的事,我知道一些。他有個私生子哥哥,那人名義上搶了他父親的一部分遺産,其實搶走的是一堆空殼、一堆爛攤子,真正值錢的房産、地産,和他家正值上升期的産業,全被齊少的母親偷偷轉移了。他母親去世後,所有資産全到了他名下,所以他哥哥一直盯着他,想找他算賬。但我看他也不是太擔心,也許早就想好對策了。總之,他和他母親一樣,看着與世無争,其實是那種……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所以,”錢松繼續道,“你如果對他沒那個意思,就趁早劃清界限,別讓他一直惦記你。”
杜黎昇點點頭,“謝謝你的忠告,希望不算太遲。”
錢松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開。結果喬伊又停了下來,扭頭對杜黎昇說:“他給我的感覺很溫暖,又很冷淡,和你很像。也許你們很适合做一對。”
“別亂點鴛鴦譜。”錢松說。
喬伊撇撇嘴,翻了他一眼。
杜黎昇笑了,沖他們擺手,以作告別。
杜黎昇回到暗室,翻出齊靜之的手機、錢包,打包好他的生活用品,重新回到剛才的房間。
齊靜之只披了一件西裝外套,坐在一個鐵籠子上發呆,兩條白皙的長腿來回晃蕩。像一只剛剛逃出牢籠的、驕傲又迷茫的小動物。
杜黎昇走過去,遞給他行李,說:“拿好,走吧。”
齊靜之擡起頭,說:“如果沒記錯的話,我的服務期限在7月23號,還有十多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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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服務費免了,會費我會雙倍賠給你。總之,請你離開,空響社從今天開始,不再接待你。”
“好吧,作為消費者,我對這個處理結果很滿意。”齊靜之跳下籠子,“現在,我終于可以以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份,正式追求你了。”
杜黎昇嗤笑出聲。他不知道在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性愛後,齊靜之怎麽還有膽量談“追求”。追求到以後呢?是不是要帶他去治病?看心理醫生?吃藥?支持他、鼓勵他、陪伴他?這些事乍一看很像無條件的愛,實質卻是同情與操縱。這對杜黎昇來說,和羞辱沒什麽兩樣。
但齊靜之似乎沒想這些問題。他迎着杜黎昇的嗤笑,淡定地說:“我會讓你愛我的,就像我愛你一樣。等你對我的欲望大過你對射精的抵觸,即便不能射精,你也會願意和我在一起的。你會主動來操我,并且爽得嘆出聲。”
杜黎昇呼吸一滞,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無言以對。
齊靜之自顧自地穿好衣服,拎起行李。“主人,您要記得,狗狗永遠忠誠于您。”說完這句,他打開門,離開了。
杜黎昇站在原地,長久地沉默着。他看着齊靜之剛剛坐過的鐵籠子,後知後覺地想:應該把他鎖在這裏面。
離開空響社的時候,杜黎昇挂出了“暫停營業”的招牌,向會員們發送了道歉短信。
他很累,累得要死。
其實當初決定開空響社的時候,他已經預料到他的生活将充滿疲憊。客人們總以為他享受這份工作,甚至頗感羨慕,其實全然沒有。BDSM對他來說,從來都不是興趣愛好,也不是疏解壓力的方式,甚至算不上是性癖。BDSM于他而言,是一座鐵籠,是一根繩索,是一場劫。他困在裏面,想到的唯一的逃避方式,就是把BDSM變成工作。
工作有種魔力,可以強化理性,增強忍耐力,同時讓一切行動變得合理。杜黎昇要的就是這些,所以他以超強的執行力,把BDSM變成了他的工作,甚至是成就。其代價是疲憊。
仔細想來,似乎只有齊靜之明白他的疲憊,也只有和齊靜之相處的時候,他能夠感到放松。
齊靜之實在太特殊了,因為他在認識杜老板之前,已經認識了杜黎昇。
杜黎昇想起自己和他的初見。
那場相遇像一場意外,也像命中注定。
那天,他正參加養父的葬禮,齊靜之則是前來吊唁的賓客。
那是一場華麗的葬禮,不僅來了很多顯赫人士,媒體更是全部出動,裏三層外三層,圍在禮堂裏。
作為著名企業家,也作為著名慈善家,杜磬的突然病故轟動全城。而更轟動的是,杜磬唯一的養子,把繼承到的遺産,全部捐了。
杜黎昇站在遺棺旁,面無表情地聽着攝影機咔嚓咔嚓響個不停,以幾乎固定的節奏給前來吊唁的賓客鞠躬,像個機器人。
齊靜之就是這時候出現的。賓客們都低着頭,只有他揚着頭,像丢垃圾一樣,朝臺階上扔了朵菊花。
接着,他走到杜黎昇旁邊。
杜黎昇多看了他一眼,但沒多想,繼續機械地朝他鞠躬。
這時,齊靜之開口了。
他說:“你爸是個禽獸。你幹得漂亮。如果是我,我也會把他的遺産捐掉,我怕髒了我的手。”
杜黎昇呼了口氣,直起腰,細細地端詳齊靜之的面龐,驚嘆于這樣一個年輕的男生,能夠用那樣冷淡的語氣,說那樣決絕的話。
那一刻,杜黎昇終于在這場荒唐的葬禮中找到樂趣。他揚了揚嘴角,說:“謝謝。不過需要更正一點:他不是我爸。”
齊靜之也笑了,款款走開。
葬禮結束後,杜黎昇在禮堂門口找到了齊靜之。
他之前未曾見過齊靜之,但兩人就像多年好友一樣,十分默契地并肩而行,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
“怎麽稱呼?”杜黎昇問。
“齊靜之。”
“哦,齊家的,聽說過。”
“我爸快不行了,出不了醫院,我替他來參加葬禮。”
“辛苦你了。”
“沒你辛苦。”
杜黎昇笑了笑,問:“你和杜磬有來往?”
“沒有,不過我這人喜歡交際,認識一些奇奇怪怪的圈子,”齊靜之瞥了杜黎昇一眼,“聽過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言。”
杜黎昇笑了,準确地抓錯重點,問道:“喜歡交際?奇奇怪怪的圈子?什麽圈子?怎麽交際?”
齊靜之聽出他口中的意味深長,滿臉無奈,說:“我很明顯?”
杜黎昇搖搖頭,“只是在我眼裏很明顯。”
“是嗎,你能看出什麽?”齊靜之有些挑釁地揚起下巴。
杜黎昇于是從頭到尾,把他看了一遍,看向他舒展的胸膛,看向他挺直的脖頸,看向他不屈的眼神,最後漫不經心地說:“你比起鞭打,更喜歡束縛。比起束縛,更喜歡窒息。比起窒息,更喜歡囚禁。”
齊靜之微張嘴巴,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和杜黎昇拉開距離,說:“你怎麽回事,不會是什麽BDSM天才吧。”
杜黎昇笑着搖搖頭,說:“我只是杜磬的養子。”
齊靜之皺緊眉頭,說:“杜磬教你的?所以傳言都是真的?杜磬比我想的還要禽獸耶。”
“我不知道你聽到的傳言什麽樣,”杜黎昇語氣冰冷,“但杜磬确實……确實該死。”
“你拔掉他呼吸機的傳言不會也是真的吧!”齊靜之壓抑着聲音問道。
杜黎昇聳聳肩,沒回答。
齊靜之很快恢複冷靜,拍拍他的肩,說:“沒事沒事,你把到手的遺産都捐了,根本沒有動機拔他呼吸機嘛。”
杜黎昇笑起來。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個簡單的人,但很奇怪,他就是從這人身上,感受到純淨。也許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的人,是世界之外的人。
齊靜之顯然對他也頗有好感,說道:“我們應該能成為朋友,很好的朋友。”
杜黎昇淺笑着,問:“哪種朋友?在‘圈子’裏‘交際’的朋友?”
齊靜之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機,利落地和他交換號碼,轉身離開。
想到這裏,杜黎昇心裏有淡淡的悔意。
其實齊靜之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正常的、普通的、可以說心裏話的朋友。是他不适應正常人的社交,總以dom的感覺和齊靜之交往,硬生生地把他們的關系,扯到了欲望上。
扯上去以後,就再也剝不開。
齊靜之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甚至提前提醒過他。
第一次向杜黎昇下跪的時候,他說:“杜黎昇,你想清楚,如果做下去,你會失去一個朋友的。”
那時候杜黎昇真應該把他拉起來,阻斷這一切。但他卻踩向齊靜之的後背,壓低他的自尊,讓他雙手撐地,變成一條狗。
也許正是從那天開始,杜黎昇失去了一個朋友,多了一條狗。
回憶的重量壓得杜黎昇喘不過氣。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在陽臺上呼吸新鮮空氣。腦子實在混沌,他便翻出包煙,久違地點了一根。他背靠欄杆,望着客廳。
這3個月他都在暗室,這座房子空置着,沒了人的溫度,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溫馨感。
他苦笑一聲。他什麽時候開始渴望溫馨了?真是荒唐。
手機不停響起提示音,消息堆積如山。
會員們對暫停營業的反應高度一致,絕大部分都是:「因為齊少嗎?」
甚至有些沒來參加聚會的會員也知道了齊靜之的事,并且對他們聽到的消息進行了二次加工:「杜老板,聽說你和會員談戀愛了?以後會關掉空響社?」
杜黎昇只好耐心給大家解釋,暫停營業只是因為他有些累,想給自己放個假,戀愛更是子虛烏有的事,那個喜歡他的會員已經被他遣退,以後不再接待。
最後那句,多少有些聲明與威脅的意思。
他挨着回消息,終于安撫好每一位會員,手機漸漸消停下來。
他累得點了根煙,癱在沙發上。
然而,手機又響了下。
他煩躁地拿起來,發現是錢松發來的消息。
錢松發來一張截圖。齊靜之的朋友圈截圖。
齊靜之的頭像是一張剪影照,朦朦胧胧,看不清,也看不透。
朋友圈內容是:
「今天正式回來了,感謝朋友們關心。其實這幾個月我沒出國,甚至沒出市。我利用這3個月和我喜歡的人單獨相處了一段時間。我沒有思考任何別的事情,專注體會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3個月。我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堅定了追求他的決心,大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配圖是一張相冊的截圖,相冊裏全是杜黎昇的照片。因為都是小圖,誰也看不清具體的長相,但被做成拼圖的那張也列在其中,空響社的會員們一定認得出。
杜黎昇看着手機屏幕,煙灰掉在了腳上,也渾然不覺。
手機又震動一下,錢松發來信息:「杜老板,我看這話的意思,你是不是,偷偷養了他3個月啊!」
杜黎昇沒反應。
錢松又說:「我以為齊少單戀你,合着你對他也有意思?!」
杜黎昇呼吸一滞,沒有理會。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會員們發來了消息,問出的問題和錢松差不多,顯然也看到了齊靜之的朋友圈。
杜黎昇指尖顫抖,按下了關機鍵。
他躺倒在沙發上,擡手吸掉最後一口煙。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近沒吸煙的原因——齊靜之不喜歡煙味。
他閉上眼睛,兩手搓了搓臉。他感覺齊靜之在逼他,但他覺得一切錯都在他。
他心裏像是開了一個大洞,朝外流着熱血,朝裏灌着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