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齊靜之
夜的花園,浪漫又躁動。
客人們正在讨論這回的聚會主題,有人已經開始四處尋找拼圖碎片。
錢松對拼圖沒什麽興趣,喬伊也沒有。兩人在走廊旁邊的水吧坐着,一人端了一杯酒,誰也不說話。
所以,當小狗從走廊裏出來時,錢松第一個察覺,并向他投來目光。杜黎昇緊跟其後,迎着錢松的目光,和小狗并肩站在一起。
小狗:“……”
杜黎昇:“……”
錢松:“……”
喬伊:“???”
杜黎昇去水吧倒酒,問道:“你們倆在這兒幹嘛?不去拼圖嗎?”
錢松走到他身邊,低聲說:“杜老板,你最近不是不招待嗎?怎麽有人從走廊裏出來?”
“特殊情況。”
“啥情況?”錢松瞅了小狗一眼,“我覺得他很眼熟……”
“低調點,別人戴了面具,就是不想被認出來。”杜黎昇說。
錢松皺緊眉頭,還想扭頭看,卻突然被小狗搭上了肩膀。
“錢總,幫個忙嘛。”小狗說。
杜黎昇心裏一凜。他很久沒聽小狗用這種語氣說話了,清高又溫柔,優雅又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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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松一聽這聲音,也吓了一跳,顯然認出他了,扭頭問道:“啥情況啊?!”
小狗撇撇嘴,“沒人知道我回來了,所以不想露臉。”
“哦,理解理解,”錢松放低聲音,“你家裏人還在找你嗎?”
小狗拍拍錢松的肩,“誤會了,錢總,第一,我沒有家裏人,第二,那些人不會找我,他們恨不得我消失。”
“好吧,那你怕啥啊,面具摘了呗。”
小狗咂咂嘴,“還是低調點吧,和人群保持距離可以減少麻煩,這是我最新的人生體會。”
“行行行,”錢松做了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絕對配合,又瞥了眼杜黎昇,說:“杜老板嘴巴真緊,什麽也沒跟我說。”
小狗笑了笑,轉頭向一臉疑惑的喬伊伸出手,說:“你好你好,你就是錢總說的那個學生吧?你長得真帥。”
錢松不說話了,呆不楞登地站在一旁。
喬伊用手搓搓褲子,卻沒有伸手回握。小狗便縮回手,說:“終于見到你真容了,聽錢總念叨好幾年呢。”
喬伊苦笑一下,滿臉頹喪。
“好吧,看來你不喜歡被錢總念叨。”小狗微笑着,帶喬伊到桌邊坐下,問道:“想喝什麽?我會調酒,可以調給你喝。”
“你好親切。”喬伊有啥說啥。
“招你讨厭了嗎?”
“沒有沒有,我很喜歡你。不是,額,就是很欣賞你。”
“你別亂說話哈,別人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錢松忍不住對喬伊說。
喬伊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小狗瞥了錢松一眼,對喬伊說:“別理他,他年紀大了,咱們聊咱們的。”
喬伊笑出聲,表情終于明亮起來,把一旁的錢松襯托得更衰了。
錢松扭頭攬住杜黎昇的肩膀,說:“走吧,杜老板,人家不需要咱們。”
杜黎昇扯了扯嘴角,終于挪動腳步,跟着錢松朝客人們聚集的地方走,心裏五味雜陳。
杜黎昇懷疑自己犯了個大錯。小狗和別人交往自如的樣子,給了他當頭一棒。
也許從來不是小狗需要走出被圈養的狀态,而是他需要走出圈養人的狀态。
也許從來不是小狗當真了,而是他當真了。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接着甩甩頭,像是要把小狗甩出自己的腦袋。
回到人群中的杜黎昇馬上成為焦點。不少客人過來打招呼,也有人過來打聽拼圖的內容。
杜黎昇十分敷衍,回答問題不超過三個字,散發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好在他一直就是冷冰冰的人設,大家都甘之如饴,習以為常。
錢松則是過于習以為常,甚至不放在眼裏。他忽視了杜黎昇的疏離,瘋狂傾吐着自己的事。
“喬伊好像加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字母群,你說他要是學壞了怎麽辦。”
杜黎昇吞了口酒,說:“你姓錢,他姓喬,你不是他爸。”
“他就是缺個爸爸啊!我要被他氣死了!”
“那也挺好。”
錢松嘆了口氣,突然說:“杜老板,我以後可能不會再找你約調了。”
杜黎昇瞥了他一眼,說:“你不約調也是客人,陪聊要收費,還是那個價。”
“……”錢松終于被他怼了回去,安靜下來。
二人各有所思,片刻後,不約而同地望向喬伊和小狗的方向。
喬伊和小狗正在拼圖。小狗把找到的碎片交給喬伊,喬伊在板子上拼。兩個人有說有笑,相聊甚歡。一個是優雅的精英,一個是清純的學生,一個比一個養眼,畫面十分美好。
杜黎昇和錢松望着他們,望着望着,錢松嘆出一口氣,杜黎昇吞下一口酒。
“杜老板在看誰?”
有人注意到杜黎昇的目光,過來攀談。他名叫曹鷹,戴着面具,是剛入會不久的新客,也是一位獨立歌手,聽說杜黎昇辦聚會,主動提出給大家唱歌。不過大家這會兒都在好奇拼圖拼出來是什麽,無心聽歌,他也就沒表演,坐在旁邊休息。
“今晚麻煩你了。”杜黎昇跟他打官腔。
他擺擺手,表示沒什麽,再一次追問道:“剛剛杜老板看的是誰?”
“我男朋友。”錢松十分警覺。
杜黎昇扯了下嘴角,“這時候以男朋友自居了?”
曹鷹嗅出八卦的味道,問錢松:“兩個都是你男朋友?”
“不是,”杜黎昇馬上否定,“穿西裝那個不是。”
錢松點頭,“那個我配不上。”
“确實,”曹鷹點點頭,“那個很難配得上。”
杜黎昇:“……”
“那人很有品位,”曹鷹看着小狗的方向,“他用的袖扣是我一個珠寶設計師朋友做的,非常昂貴,全中國也沒幾對。”
杜黎昇忍不住再次看向小狗,卻驀然撞上他的目光。
小狗的眼神直直的,仿佛帶着力道。杜黎昇回看着他,兩人靜靜對視。
末了,小狗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拼圖。
“杜老板除了做空響社的生意,還做別的嗎?”曹鷹突然問道。
“不做,”杜黎昇瞥他一眼,“你有話直說。”
“沒什麽大事,”曹鷹笑了笑,“就是我有一些圈內的朋友,開了酒吧,想辦一些主題表演,比如繩縛之類的,不知道杜老板有沒有興趣?”
錢松在旁邊倒抽一口氣,“兄弟,勸你還是算了,杜老板非常貴。”
“而且我拒絕表演。”杜黎昇補充道。
曹鷹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自己不會再問。他目光仍朝着小狗的方向,片刻後,突然問道:“杜老板,那個人是不是喜歡你?”
杜黎昇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再次和小狗四目相對。這回小狗迅速撇開了眼神。
杜黎昇扭回頭,說:“他只是在看我,這裏看我的人很多。”
“但是那樣看你的人不多。”曹鷹說。
“哪樣?”杜黎昇眯起眼睛。
“就是很幹淨地看你,”曹鷹笑了笑,“不像其他會員,哈哈,你懂的,眼神一般都算不上幹淨。”
錢松哼了一聲,說:“兄弟,你看我,我看杜老板的眼神也很幹淨。”
曹鷹:“……”
“我是空響社元老級別的會員,已經和杜老板處成朋友啦,早就過了那個新鮮勁兒了,跟老夫老妻似的。”錢松指指遠處的小狗,“那一位,比我還要元老。”
“但是他眼神裏的幹淨,和你的,不一樣。”曹鷹說。
“怎麽不一樣?”錢松問道。
“呃,不太好用語言形容……”
錢松啧啧嘴,“你們搞藝術的,說話确實沒譜。”
曹鷹聳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杜黎昇胸口熱熱的,心思飄飄的。他扭頭去看小狗。這回小狗沒有看他,正和喬伊聊天。杜黎昇垂下眼,晃了晃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突然,人群裏爆發一聲驚呼:“我知道了!這是杜老板的照片!”
大家圍住花園中央的畫框,觀摩逐漸成型的拼圖。喬伊把他們拼的那部分也帶了過來,放入畫框。他們拼的剛好是臉的部分,一放進去,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我操,真的是杜老板。”
“而且好像裸着上身。”
“快快快,剩餘的部分呢?”
衆人興致高漲,忙活起來,紛紛去找拼圖碎片。
錢松目瞪口呆,“我去,你用了自己的照片?”
杜黎昇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真沒穿衣服?”錢松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天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在你這裏玩兒了這麽多年,你連領帶都沒解過!”
“以後也不會解。”杜黎昇冷了他一眼,“一張照片罷了。”
“你怎麽想到用自己照片的?”
“一時興起。”杜黎昇含糊道。
“沒來參加聚會的人要後悔了。”曹鷹笑道。
聚會愈發熱鬧起來。會員們動力大增,很快把剩餘的碎片找齊。
拼圖完成時,所有人扭頭看向杜黎昇,爆發歡呼。
錢松也被這種氛圍感染,自動起身,加入人群,沖着杜黎昇鼓掌。
杜黎昇孤身一人坐在沙發上,面對衆星捧月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沖人群舉了舉酒杯。
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人群,沒找到小狗,又朝水吧的方向看了看,還是沒有。他馬上站起身。結果,衆人誤以為他要說話,集體噤了聲。他只好再次沖衆人舉了舉酒杯,一板一眼地說:“大家玩兒得開心,以後也承蒙大家關照。”
曹鷹的歌聲适時響起,是歡快又優雅的爵士。人群逐漸散開,有的聊天喝酒,有的唱歌跳舞。
杜黎昇離開人群,環視花園,終于找到了安靜的小狗。他正站在花園邊緣,給籬笆牆上的薔薇花澆水。
杜黎昇倒了一杯酒,走到他身邊。
他察覺到了,扭頭接過酒,說:“喬伊真的好喜歡錢松哦。”
杜黎昇不接他的茬,問道:“你怎麽了?”
“在澆水啊。”
“怎麽不去看拼圖?”
“原圖都在我手裏,看什麽拼圖啊。”
他用了“我”。
杜黎昇看着他,沒說話。
小狗又說:“我剛剛跟喬伊聊天,他說他計劃今晚主動向錢松求和。”
“你不開心?”杜黎昇問道。
“你怎麽都不關心一下錢松?”
“我想先關心你。”
小狗不說話了,臉上的笑容漸漸沉了下去。
“你如果不想待在這裏,就先回暗室,我會盡快結束。”杜黎昇說。
小狗搖搖頭,沒說話。
杜黎昇的心也漸漸沉下去了。半晌後,他說:“如果你想現在結束圈養,也可以,我叫個車,送你回家。”
小狗擡頭看杜黎昇,眼神很破碎。“你喝了很多酒嗎?”他問。
“不多,”杜黎昇搖搖頭,“只是有點不在狀态。”
“我也不在狀态,”小狗說,“實話說,我沒想到我會這麽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
“可能有些後悔。”小狗呢喃着,擡起酒杯咽了口酒,眼神望向遠處的人群。
“後悔什麽?”
杜黎昇剛問完,遠處的人群又爆發出一陣歡呼。他扭頭去看,發現有人把拼圖裝裱起來,挂在了牆上。
衆人一邊稱贊照片,一邊詢問杜黎昇在哪裏,集體用目光搜尋,最後齊刷刷地看向薔薇花前的杜黎昇。
那一剎那,杜黎昇突然福至心靈,自認猜到了小狗的心思。
“你後悔用我的照片做拼圖嗎?”他低聲問。
“不是,”小狗搖搖頭,“主人,狗狗很後悔,後悔幫您創辦了空響社。”
杜黎昇一愣,低頭看向小狗。下一個瞬間,他的唇突然被另一份柔軟覆蓋。
小狗仰着頭,吻上了他。
唇一觸即分。
杜黎昇的腦袋空白一片,怔怔地看着小狗,又随着小狗的目光,扭頭看向人群。
錢松的下巴已經快掉了,滿腦袋問號。會員們全都傻了眼,曹鷹的歌聲也停止了,原本熱鬧的花園一片死寂。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推開,吱呀一聲,打破尴尬的寂靜。
杜黎昇機械地轉過脖子,看向大門。
有一位會員臨時前來,正站在門口,看着杜黎昇和小狗。
杜黎昇記得這個會員,他是個珠寶設計師,曹鷹就是他推薦入會的。他猛然記起曹鷹的話——小狗的袖扣源自他的設計師朋友。
杜黎昇呼吸一滞。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可是身體裏空茫茫的,徒留一片心跳。
那個會員走進花園,說道:“杜老板好。”
接着,他扭頭看看靜默的人群,問:“這是幹嘛呢?”
最後,他看向小狗,說:“齊少怎麽戴上面具了?”
齊靜之伸手解開絲帶,摘下面具。
“覺得好玩兒。”他笑了笑,美得好像夜裏的薔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