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件事之後,姚夫人總算是履行了一次自己對二房的管家的權力,将當日涉及到的所有人都扣了下來,盤查了個清清楚楚。
席姨娘這件事,明顯的就是有人在背後動手,姚夫人對此很不高興,這是對她的挑釁。
動手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該如何收尾,姚夫人只是略一深挖,就挖了出來,結果卻是讓人目瞪口呆。
嚴姨娘有心拖延,卻怎麽都沒有想到,那讓她的拖延湊效了的原因,居然是姚玉。
年紀小小的姚玉,居然在事前就收買好了二房請過來的幾個穩婆,在席泓晴當日喝下的藥中,加入了讓人渾身無力的藥粉。
生孩子的時候往往就是靠着那一口氣,可姚玉這樣一來,席泓晴和孩子兩個人,都有可能死在産房裏。
姚夫人查得了這個消息,也是倒吸一口冷氣。
這樣小就這般蛇蠍心腸的女孩兒,她是怎麽都想不到的。只怕連嚴姨娘也沒有想到,否則不會這般拖延,讓人明确地看出了裏面的不對,最後查到姚玉身上來。
嚴姨娘大概以為席泓晴的難産是真的難産,只是打算略微拖一拖,說不得席泓晴就沒了。她的拖延最後若是讓人翻出來,也能讓她辯過去。
可沒想到,事情居然是姚玉做的。
姚夫人看着下人送上來的口供,沉默地将這些都封進信封裏,交給人寄送給姚二夫人。
不管姚二夫人收到消息會怎麽氣急,也不管姚铎會怎麽傷心,姚夫人只是将席泓晴生下的那個小丫頭抱了回來,暫時地養在了身邊。
就二房那一屋子的姨娘,她一個都信不過。在自己手上已經是折了一個,這剩下的這一個,就要好生照顧了。
楊宛聽得這背後曲曲折折的信息,也是驚詫莫名。她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是姚玉。
這個時侯回想起來,那一日在花叢背後聽得的那個聲音,似乎也是姚玉,卻不知道那一日是因為什麽,讓她如此憤怒起來。
大約還是姚夫人去坐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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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宛想着這些,忍不住就去找了溫承要說一說這背後的事。
溫承聽了消息,也是差異,最後卻又笑了起來。看着楊宛柔聲道:“宛宛,你可曾想過,為何那席姨娘,就這般毫無反抗之力的去了?”
楊宛側臉看他,有些不解。
溫承輕聲說:“她沒有反抗之力。”
“她為何沒有反抗之力,因為她身在姚家的內宅,身邊卻沒有能夠依靠的力量。”
“娘家的弟弟如今身在外海,靠着姚家來供養娘家,娘家她是靠不上的。”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二老爺。可是二老爺卻不在這裏,人走了,沒有帶着她一起走。”
楊宛對這番話聽得很是不解,看着溫承皺着臉問:“承哥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溫承陡然間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僵硬在那裏,良久之後,方才收斂了笑意,重重地一嘆。
“不,我沒有想說什麽。”
楊宛頓時不滿起來,鼓着臉看他:“明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為什麽還非要裝作什麽都沒有?”
她仰頭看着溫承,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和他對視,仿佛要落到他心底去:“承哥哥,你有什麽秘密,是不能告訴我的?”
溫承凝視她的眼睛,心中有好多的情緒翻湧,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些東西沉甸甸地背在肩膀上,卻無從為外人道。他臉上的笑風淡雲輕,卻被楊宛站了起來,一雙小小的手輕輕地捂住他的眼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少女細細柔柔的聲音輕輕地說,“這樣笑起來很假,也很難看。我知道承哥哥的日子過得不順意,可是,在我面前,都可以說啊。”
她松開首章,俯身和他對視,一雙眼睛牢牢地盯住他:“因為,我和承哥哥你是一樣的啊。”
溫承聽得迷糊,下一刻,就聽見楊宛貼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說:“我們都失去了家族,而且,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憑借自己的力量再創家族。”
溫承頓時仿佛被雷擊中一樣,整個人都呆住了。
任他是再能猜想,也沒想到,楊宛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楊宛笑眯眯地狡黠看他,可愛地歪一歪頭:“承哥哥,是不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溫承看着她玉雪可愛的笑臉,心跳慢慢地恢複正常,方才那一瞬間,他似乎整個人被凍結。
回過神後,他苦笑着說:“宛宛,剛才……”
“剛才,不是說笑。”楊宛的笑容卻忽然就淡了下來,她坐回方才的位置,不再看着溫承,“承哥哥,我是真的這樣想的。”
“最開始的時候,我聽到消息,說景之在宮裏,以後就是個小黃門的命。那個時侯我就在想,不管怎麽樣,他這一輩子是出不得宮了,那麽,楊家怎麽辦。”
“後來啊,我就覺得,為什麽我自己不行?為什麽非要是景之呢?景之比我還小,什麽都沒有學到,為什麽我就一定要将希望寄托在景之身上?所以啊,我就決定了,楊家就交給我來好了。”
小小的少女語調輕快地說着讓溫承心髒緊縮的話,震驚席卷全身,緊緊地捏住心髒,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怎麽都想不到,印象中似乎是還需要人照顧,需要人小心呵護的少女,居然已經有了這樣大的志願。
“我和景之,是楊家最後的嫡系。既然景之可以,那麽,我也可以。我不知道我現在能做什麽,但是我知道,楊家會在我身後流傳下去。”
她終于側臉回來看他,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卻讓溫承看出她心底的堅定。
“所以,承哥哥,如果可以,教我,好嗎?”
溫承到這個時侯才完全徹底地回過神,他仿佛被什麽擊中一樣,全身都不屬于自己。
苦笑了一下,他看着楊宛,她已經不再是一團孩子氣了,八歲馬上就要到了,她的周身也有了大人的穩重與堅持。雖然兩個人的童年,都已經早早地結束了。
“宛宛,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溫承試圖去勸說楊宛,傳承一個家族,這樣的事情做起來,要比世上許多人所皆知的難事更加難,一個女孩,怎麽就能将這樣的重擔抗在肩膀上。
但是,他聽到楊宛說:“總要做了,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做,永遠都不知道了。”
溫承張張嘴,又閉上,眼前似乎出現曾經與自己交好的少年,稚氣童真的臉,但是在背光中充滿了自信:“總要去做一做才知道好不好,你都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你一定不行?”
同樣的血脈,說出的話居然如此相似。
“你和你二哥,”良久之後,溫承才平複了自己的心緒,能夠微笑着說出話來,“還真是相似。”
如水眼眸看向水面,卻仿佛透過它看向了遠方。
“我和二哥哥,本來就是一家人啊。”少女輕快地說着,清脆得好似珍珠落在地面上,“所以,能說出一樣的話也不奇怪啊。”
“二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吧。以前,父親說二哥哥的智慧擅長在逆境中向上,如果家族式微的時候,交給二哥最合适;而大哥擅長的,是用調配龐大的勢力,最适合太平年代執掌家族。雖然父親沒有說我适合什麽,可是,我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呀,他們擅長的,我總會學到一點。不需要太多,只需要,足夠我将楊家流傳下去就好。發揚光大的事,我能做到最好,做不到,留給後人也好。”
溫承的笑容越發溫和,這一次是真正的風淡雲輕:“小小年紀,就想到嫁人生子了嗎?也好,若你有這樣的志向,那麽,我們一起好了。”
楊宛立刻笑眯眯地回過頭來,眸子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視線灼灼:“那麽,就說定了啊。一定要一起努力。”
溫承點點頭,唇角上翹的弧度越深。
“好。”
楊宛笑得越發燦爛,連眼角都向下彎曲了。
“那麽,承哥哥可以告訴我,之前那個問題了嗎?”
溫承一怔,随後回神,想起最開始兩人對席泓晴的讨論。
“因為,她手上沒有自己能握住的力量。從開始到後來,她都是在攀附他人。”
溫承細細地對着楊宛說:“在席家的時候,她攀附家中長輩,所以席家沒落,她就失去了主心骨,最後落到姚家來。在姚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二老爺和二夫人身上,就連二房剩下的幾個姨娘,都知道收買幾個人為自己的未來做準備,可是,她連這樣的準備都沒有。”
溫承看着楊宛,溫和而冷酷地說:“宛宛,你看,這就像是你一樣。現在的你,就是依靠着姚家人對你的憐憫而生活。一旦這份憐憫消失,你就将再度回到那不堪的處境去。”
這樣誅心的話并不能讓楊宛有任何動容,她甚至依舊是笑着的。
“我知道啊,”楊宛說,“所以,我也在努力,努力學習更多的東西,努力讓我在姚家人眼中更加有價值。當我有了價值,就算是想要利用或者抛棄,也會考慮更多吧。”
她對着溫承彎一彎眼角:“我和承哥哥你,走的都是同樣的路啊。”
溫承被她這樣的笑容所震懾,一時之間居然呆在那裏,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笑了起來。
“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他眯起眼看向湖面的對岸,有穿着丫鬟服飾的人一邊交談着一邊走過,她們的笑容自在而輕松,卻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他人的一念之上。
“宛宛你看,她們這一生攀附着別人而不自覺,這樣的日子,真是相當的無趣啊。”
楊宛擡眼看過去,聽到溫承說:“而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不攀附誰。”她在心底輕輕地接上一句,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自由。
“是啊,不能祈求別人的憐憫而生活。”她喃喃地接口,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夏日的風從耳邊吹過,水面波光粼粼,荷花搖擺着,仿佛不勝涼風。
但是這一刻,兩個人心裏面卻都有了同樣的決斷,向着同樣的目标開始努力。以前的相互同情相互舔舐傷口的兩人,終于是成了真真切切的戰友。
走在同一條路上,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