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姚肅入宮第一天,姚家上下很替他擔憂。就連平素要求自己不動聲色的姚章,都有些坐立不安,鬧出了好幾件笑話。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溫承說給楊宛聽的。
溫承過來找楊宛,卻是為了告訴她一件幾乎和她毫無關系的事。
席泓晴快要生了。
姚肅過來,第一是覺得她應該知道,第二,卻是隐密地想看一看她。
雖然兩個人平日裏也有見面,可是卻總是時間不長,點一點頭,打一聲招呼,也就過去了。
這樣坐下來好好聊天,卻沒有過。
席泓晴這一胎懷得波瀾不驚,二房裏所有的人都安安靜靜地任由這個孩子長到了快要瓜熟蒂落的時候。而二房的兩個嫡子,姚聰與姚昊兩人,對這個可能是弟弟的存在都表現出了很大程度的漠然。
對他們來說,席姨娘肚子裏那個,跟他們毫無關系。
這種态度,毫無疑問是受到了姚二夫人的影響。從中也可以窺見姚二夫人對席姨娘肚子裏這個孩子的感覺——漠然。
姚二夫人的安靜,讓二房的姨娘們也都安靜了許久。但是,随着時間漸漸接近,二房裏也開始有人躁動。
席姨娘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安。
但是,她孤立無援。
在外,她沒有可以求援的對象;在內,除了姚二老爺,她再無可以相信的人。但是,姚二老爺,卻是絕對不會插手內宅事務的。
溫承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處境,卻有些錯愕地發現,席姨娘根本就沒有做什麽來排揎這種不安。她只是任由事情發展,任由姨娘們挑釁,任由自己的身體一日一日的覺得空虛起來。
這種空虛,源自漸漸虛弱下去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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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承現在不僅僅只是姚章的書童了。姚儀教給他的,比一個書童所需要的更多。但是,溫承不知道,姚儀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不過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充實自己的機會。
但是,這些事,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告訴楊宛。
楊宛在聽了她說過關于席姨娘的事情之後,側臉看他,潔白瑩潤的小臉上,爬上來的卻是一抹了然。
“這些事,我又能幫上什麽忙呢?”她低聲地說,“而且,二房的事情,是怎麽傳到大房的?”
溫承笑眯眯地說:“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他在暗示,自己在仆從和下人們之間有自己的渠道,也在暗示,這件事在二房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到那時,楊宛卻只是盯着他笑,讓他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她知道他在撒謊。
若說下人們的渠道,難道楊宛如今明面上看上去日子過得好一點,就不是下人了嗎。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已經開始熱起來的風暖暖地吹過,楊宛月白色繡蝴蝶紋的裙子随風飄揚,風帶來花的芳香。
那一刻,楊宛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坐在花園裏,看着幾個姐姐嬉笑。
下一刻,這樣的幻覺消失無蹤,眼前依舊是姚家的花園,她依舊是一個宮奴。
楊宛微微地側臉對溫承笑了笑:“承哥哥,你是不是,在學另外的東西?除了四書五經。”
溫承毫不意外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也毫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在幹什麽。他伸手摸摸她的頭,輕輕一笑,說:“有些事,我不能說。”
楊宛就知道了,自己猜的是正确的。姚家,在用另一種方式培養溫承。
但是,她不知道,姚家要将溫承培養成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這樣的培養會将溫承推向什麽樣的結局。
她輕輕地晃動腿,小心地說:“我知道承哥哥你很聰明,但是,要小心啊。”
溫承的手還停留在她額頭,聞言順手輕輕地拍了拍,笑着說:“有些事,不是小心就可以啊。不過,你總要對我有點信心,是不是?”
他側過臉看他,天光中少年的臉龐好像在發光,那雙眼睛溫柔而澄澈,讓楊宛一時之間呆在那裏。
“好歹,當年我和你二哥,也是京城裏最聰明的兩個。”
楊宛聽到這裏,頓時失笑:“才不是,明明大哥最聰明。你和二哥哥都只能跟在大哥屁股後面追着走,從來都沒追上去過。”
溫承也笑了起來:“是,你大哥最聰明。”
溫承來說了席姨娘的事情之後,楊宛萬萬沒想到,過了幾天,這件事居然就跟大房扯上了關系。
事情從姚二老爺接到一個消息開始。
姚儀一直在為姚铎的出仕而努力,只是姚铎畢竟只是個舉人,當小吏沒有問題,但是正兒八經想做官,卻又有些難。偏生姚铎又不想離開京城太遠,這就更加難上加難。
前些日子姚儀終于抓住了一個機會,江州有個地方的縣丞有了空缺,姚儀也打點好了,就等姚铎去了。姚铎當時一聽,也興奮了,當即就帶了人要往江州去。
臨行前,他在帶夫人還是帶姨娘之間猶豫了許久,考慮到将來的夫人外交,還是帶了姚二夫人一起去。但是,家裏這檔子事卻不能沒有人管,尤其沒有長輩,而姚铎将姨娘都留下了的時候。
于是,他就上門來,鄭重其事地将家中托付給了大房。
姚儀覺得,這簡直就是天降麻煩,但是不管怎麽說都是自己的弟弟,這樣的麻煩,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姚夫人同樣覺得這是個麻煩。
不為別的,就為姚铎家中那群姨娘,也是件不好辦的事。只是眼看着姚铎都已經認認真真地求上門來了,姚夫人也只能答應着照看一二。
結果,她卻沒想到有人真的敢在這種時候撩虎須,真的動了手。
席姨娘的日子大約就在這幾天,因為穩婆什麽的,都是早就已經準備好的了,所以姚夫人也沒有着急。只等着二房那邊傳了消息過來,就派人過去看着。
可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她安置在二房傳遞消息的人,居然在席姨娘生的檔口,被人一棍子打暈了塞到了角落裏,等他掙紮着醒過來,就聽到了消息,席姨娘那邊難産,姚夫人已經過來了。
姚夫人當然不僅僅只指望着一個人送消息,只是偏生二房裏面此時主子們都不在,不得寵的對上得寵的,自然就有幾分避讓之意。姚玉的生母嚴姨娘就是在這個時候動了手腳,封住了門戶,不讓人出去的。
口頭上說的是怕有什麽內外勾結之事,等事情塵埃落定了再開門傳遞消息。她暗指的意思,倒是衆人都明白——萬一席姨娘來了個貍貓換太子,将外頭的男孩兒換進來呢?
但是這個時候,門一關,姚家二房的內宅,卻就成了嚴姨娘的天下了。
姚夫人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而席姨娘還沒有生下來。
看起來,大約就是難産了。
因為知道楊宛對這件事的關切,姚夫人過去的時候,特意派了人過來問楊宛要不要一同過去。楊宛在錯愕之後,還是過去了。
不過,畢竟是小孩兒,過去也幫不上忙,只能在外邊等着。
姚家二房的幾個姨娘這個時候都在門口守着,楊宛被姚夫人打發到了邊上的屋子裏,聽不到那邊的動靜,卻能聽到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腳步聲,腳步匆匆的樣子。
看起來,席姨娘的樣子确實不太妙。
楊宛想着席泓晴當初過來的樣子,頗為可惜。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裏面依舊是慘叫,聲音卻漸漸弱下去,任是誰都能聽得出,裏面的人大約是不太妙了。
姚夫人沉吟許久,叫了楊宛過來讓她回大房一趟,去将自己庫裏的人參取一支過來。
“這東西,先備着吧。”姚夫人沉吟說,“不過,你去了也不必再過來,讓那腳程快的過來就是。”
于是楊宛就明白了姚夫人的意思,怕這邊當真出了什麽事,自己一個小孩子在這裏沖撞了。
她點一點頭,跟着姚夫人一同派回去的珍珠走了。
珍珠一路走得心神不寧,席姨娘的事,沒有吓到楊宛,卻将她吓得臉色蒼白。
楊宛擡眼看她,道:“珍珠姐姐,你還好嗎?”
珍珠居然被她一句話吓得一抖,然後才回過神,說一聲還好。過一會兒,仿佛是自言自語一樣,珍珠居然對楊宛說:“席姨娘……生孩子實在是太可怕了些。”
楊宛不解,道:“不過是因為席姨娘難産。再說,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要過這一關嗎?”珍珠喃喃自語:“你說得對,總是要過這一關的。”
兩個人沉默地埋頭向前走,過一會兒,珍珠說:“夫人是個仁善的,居然還派了我們回去取人參。”
不等楊宛回答,珍珠就仿佛想清楚了什麽一樣聲音都輕快起來,拉了楊宛的手道:“宛宛,我們要快些走才是。”
楊宛點頭應了,悶頭跟着她一路向前,兩個人都沒有出聲。
快要走到二門的時候,楊宛忽地聽得花叢對面,似乎有人在憤怒地說着什麽,她細細去聽,卻又沒有了。
擡眼看珍珠,似乎也沒有聽到,楊宛就将那份迷惑藏在了心底,沒有問出來。
兩人幾乎是飛奔般地到了大房,将消息告知了掌管着姚夫人四庫的翡翠,那邊瑪瑙連忙去叫了一個手腳快的小厮過來,準備送東西過去。
楊宛目送那小厮出了門去,心中為席泓晴祈禱了一番,希望她和孩子都平安無事。但是就算是她這般誠心誠意地祈禱了,等到半夜的時候,姚夫人回來,依舊是帶了不好的消息。
席泓晴生了女兒,自己卻沒能活下來,當時就去了。
這個消息在大房這邊仿佛夜晚的微風一樣吹了過去,只有姚真感嘆了幾句,畢竟也是當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先生。
其餘的人,對這個消息臉上連驚訝的神色都沒有。
唯一不高興的只有姚夫人:“二弟妹将二房托付給我,結果在我手上還有人敢對那個姨娘動手,将我看做死人嗎?”
姚儀對這個消息也沒有什麽驚訝,只是淡淡地點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對他來說,不過是二弟後宅裏一個姨娘死了,算不得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