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席泓晴是個美人。美人眼角含淚的時候也是漂亮的。
“宛宛你真是想得太簡單。只要你還有在乎的東西,就總有妥協的一天。”她篤定地說着,掏出手帕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宛宛,我和你之間還有那麽微妙的一點兒親戚關系。如今,就看在這親戚關系的份上,讓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當你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去看看,哪個選擇能帶給你最大的利益。不要去管內心深處想要什麽,那些想要的,往往都是得不到的。”
席泓晴的話對楊宛來說仿佛毒藥,讓她的內心焦灼地難受。
她想要說什麽,可是席泓晴卻沒有讓她說下去:“如今,什麽都沒有必要說了。宛宛你好好過你的日子,我也好好過我的日子,日後,見面了也不要在說起什麽舊情。答應我,好嗎?”
楊宛不太明白席泓晴的這番話到底是因為什麽,等進了二房的門,見到了姚玉,才忽地明白過來。
姚玉大約是從禁足中逃出來的,小小的人等在門口,看到姚二夫人的轎子,就沖了出來:“母親!”
姚二夫人從轎子內探出頭來,眼光一閃,仿佛錯愕地問:“玉丫頭,你是怎麽出來的?”
姚玉跪在地上,一身荼白色衣衫,沾着灰塵顯出狼狽。她俯身以頭碰地,哀切地對姚二夫人說:“母親,玉兒求母親開恩,放過姨娘。”
姚二夫人拉下臉,斥道:“你姨娘不過是去莊子上修養幾天,如何就能出事了。你這般作态,難道是要逼我嗎?”
姚玉卻是不肯,只是跪在那裏。
姚二夫人不得已出了轎子,站在那裏,讓丫鬟去将姚玉拉起來。楊宛與席泓晴站在偏後一點的地方。側頭看一眼席泓晴,楊宛發現,她臉上居然顯出忐忑之色來。
姚玉很快就被拉了起來,被兩個婆子架着,再也跪不下去。
楊宛看到她臉上沾滿了灰塵,中間露出的皮膚倒是盈白,越發顯得可憐。“母親,姨娘伺候父親多年,如今不過是一點小錯,為何就要被趕到莊子上去。是不是那賤-人搬弄口舌,惹得父親大怒……”
不等她話說完,姚二夫人的臉越發拉了下來,瞪着周圍的丫鬟婆子:“趕緊将小姐送回去,小姐是病得糊塗了。”姚玉掙紮着,對着姚二夫人背後的席泓晴露出憎惡的眼神:“呸,都是你,都是你……你和那楊宛賤-人是一家的,故意來找我麻煩的!我饒不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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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二夫人黑如鍋底的臉色中,丫鬟們連忙上前來,将姚玉堵了嘴拉下去了。
姚二夫人在那裏平心靜氣,楊宛再看一眼席泓晴,她臉上居然顯出掙紮之色來。楊宛想一想,輕聲說:“你很欣賞她。”
席泓晴一驚,回過神來,低頭不說話了。
“是誰在小姐邊上念叨了這些不着四六的話?”姚夫人這個時侯忽地叫了起來:“去查,查清楚了,一頓板子趕出去!”
聲嘶力竭,顯見得是氣得狠了。
只是楊宛覺得,之前她也未必沒有故意将姚玉放出來給席泓晴難看的念頭,只是姚玉一張口太過不中聽了而已。
她當即上前,笑着對姚二夫人道:“二夫人,不知道林嬷嬷此時身在何方?”姚二夫人回神,勉強笑着對她說:“我讓人來帶你過去。”瞟一眼席泓晴,她又說:“席姨娘,你也跟着宛宛去一趟。”
席泓晴屈膝行禮,答應了。
林嬷嬷到姚家不久,聽得有人來訪,正是好奇之時。聽得楊宛一聲“姑姑”,忽地就站了起來:“可是小喜兒?”
楊宛笑呵呵地對她行了一禮,說:“姑姑,現在宛宛已經改回本名,大家都叫一聲宛宛。”林嬷嬷拉着楊宛看了一遍,見她臉頰上略微有了一些肉,面色紅潤,周身上下都是錦緞绫羅,頭上手上也是光華耀眼,當即念一聲阿彌陀佛:“宛宛在宮外頭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楊宛靠在她懷中,嬌聲道:“以前也多謝姑姑照顧。”
林嬷嬷摟着楊宛嘆一聲,就見席泓晴站在了門口。一眼看過去,她只覺得跟着楊宛來的這位身上充滿了矛盾感,自己卻是不認識的,連忙問一聲。
席泓晴行了一禮,道:“姚門席氏見過林嬷嬷。”
這種規規矩矩的問好,讓林嬷嬷一時之間卻有些摸不準席泓晴的身份。她雖然是知道姚家二房有一個席姨娘,卻不敢确定是不是眼前這人。
楊宛在旁邊輕聲地做了注解:“這個,是二老爺新納的妾室。”
林嬷嬷方才恍然,叫一聲“席姨娘”。兩人相互見了禮,席泓晴道:“我只是陪宛宛過來,如今見嬷嬷院子裏那幾株月季倒是不錯,有心觀賞一番,還請嬷嬷準許。”
林嬷嬷情知她是留了空間給自己和楊宛說話,當即客氣地請了她出去,自己拉了楊宛坐下,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楊宛一番。
“嬷嬷當初知道你被公主送給丞相,心裏頭也擔憂得緊。後來公主說起,卻只說無礙,如今見了,果然是無礙方才放下心來。”
楊宛甜甜地對着林嬷嬷笑,說:“姚大人和姚夫人對我都很好。”
林嬷嬷見了她笑容滿面的樣子,忽地眼圈就微紅:“好好好,那就好。這麽幾年,都沒見你這麽笑過了。如今難得見你一笑,可見這姚家,對你當真是不錯。”
伸手摸摸林嬷嬷的臉,楊宛道:“嬷嬷別難過。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
林嬷嬷連連說是,好容易平靜下來,對楊宛說:“公主送我出來,我最開始以為會是到丞相府上,卻不料是這姚家二房。既如此,倒是沒法子護你了。”
“嬷嬷休要擔心,宛宛很好呢。倒是嬷嬷,在這邊要當心自己才是。”楊宛這樣說了,又壓低聲音,将姚家二房的事情說了個清楚。說完之後,又略一遲疑,說了席泓晴的事:“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林嬷嬷含笑摸着楊宛的頭發,道:“宛宛希望我照顧她一二嗎?”
楊宛猶豫地點了點頭:“是也不是。若是嬷嬷見着她有什麽不妥當的,提醒一聲也就是了。嬷嬷自己的日子更重要。”
“就算是過了這許久,宛宛你還是這般心善。”林嬷嬷嘆着,輕輕拍了拍楊宛的手,道:“宛宛拜托的事,嬷嬷會放在心上的。”她眼角含笑,臉上雖有皺紋,卻舒展得極為好看。
見楊宛擡頭來看自己,一雙眼中盛滿依賴,她越發覺得心底柔軟,輕聲問:“宛宛在丞相府上,又是什麽樣的日子?”盡管見到了楊宛的狀況,她卻覺得,依舊要聽楊宛說過了,心裏面才能徹底放心下。
楊宛自然是撿着好的說,說姚儀與姚夫人是如何地寵愛自己,說姚肅與姚真對自己多加照顧,說自己還有丫鬟伺候,又遇上了曾經的玩伴溫承,日子多麽逍遙。
林嬷嬷只是含笑聽着,卻并不多說一句話。等到楊宛慢慢地說完了,她才問:“這麽說來,便是丞相府上的大公子對你略微有些不滿。此外,對外,你還挂了個二公子仆從的身份,是嗎?”
楊宛瞪大了眼,方才她的話中,可沒有透露出這些信息。
林嬷嬷見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禁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宛宛,你又忘了。這宮裏頭過日子的,總要學會一句話當成幾句話來聽。你方才那些話,只要是宮裏頭有頭有臉的,都能聽出來。”
她拉着楊宛的手,年歲雖然略大了,可是手心卻還是柔軟而幹燥的:“宛宛,如今既然挂了仆從的名,你就要好生将這份本事撿回來。當日你在宮中學得不夠,日後,慢慢的來學。”
“嬷嬷,我……”
林嬷嬷堅決地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宛宛,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樣了。若是你還是楊家女兒,日後只要做豪門世婦,自然是可以随心,但是,這樣的日子除非再次……否則是不可能了。”
她輕輕地拍拍她的手背,說:“所以,好生學着,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是救命。”
楊宛被她一吓,咬住了唇,一雙眼睛黝黑沉靜地看過來,看得林嬷嬷心中分外不忍。縱然是不忍,她依舊堅持了自己的主意:“不要真的将自己當做小孩子了,宛宛。你姐姐救了你下來,不是讓你繼續天真無邪下去的。”
聽到林嬷嬷說起姐姐,楊宛忽地就想起楊玲送過來的信,張了張嘴就要說出來。随後卻又遲疑了。
楊玲如今在江南,日子過得也是不錯。若是被人知道了,會不會對她不好呢?
想到這裏,她只是輕輕地靠在林嬷嬷膝蓋上,輕聲地說:“嬷嬷,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之前,姚大人替我去探查弟弟的消息了。他說,弟弟如今在宮裏頭。”
林嬷嬷一驚,口中卻道:“我在宮中卻從未見過景之少爺,大約是弄錯了?”雖然這樣說着,她心裏面也知道,宮中那麽大,并不是所有的地方自己都知道的。
“可是,姚大人說,他是調查了案卷,又特意去詢問過才知道的。若是弟弟不在宮中,那宮中也有一個人頂着弟弟的名義在那裏。”
楊宛這樣說着,聲音越發低沉了下來:“可是那個時侯,想要将弟弟換出來,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所以,那個應該就是弟弟了。”
林嬷嬷心念急轉,問道:“丞相大人可曾說了,景之少爺在哪個宮中?嬷嬷雖說是出了宮,在宮中卻還有些人脈關系,去打聽打聽也方便。”
說着,她感覺到自己的膝蓋似乎略有濡濕,心中一緊,知道楊宛定然是哭了。
楊宛不願意她看見,她也就裝作不知道,只是輕輕地又問了一句。
楊宛這些日子一直将姚儀告訴自己的地方記得嚴嚴實實,當下脫口而出。林嬷嬷聽了,立刻就知道,那地方确實在新朝之後又進了一批宮奴,當下就覺得,事情大概是*不離十了,心中頓時憂傷。
卻還不得不安慰楊宛,輕聲道:“宛宛休要難過,景之少爺今年不到六歲。宮裏頭的小黃門若是要做那去根的手術,也要到*歲才會動手。”
楊宛聽了,淚眼朦胧地就想擡頭,卻生生止住,只是忍住了問:“是嗎?”
林嬷嬷立刻說是,輕聲道:“所以,宛宛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況且,宮裏頭那個是不是楊景之,還真不一定。林嬷嬷想。
至少那處宮殿自己也曾去過,可入目那麽多人,與楊景之容貌相仿的,卻似乎沒有。她低頭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楊宛,心中想,既然楊宛有人護着,說不定,當初就有人冒着風險将楊景之救了出來。
若是那樣,可就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原本從未有過這方面的念頭,可今日見了楊宛一面,這樣的念頭盡然是止不住了。林嬷嬷擡手抹了抹眼角,平靜想,太子妃娘娘當日是個好人,今日幫着打聽了消息,若是能護着那楊家少爺一二,也算是報了太子妃的恩澤了。
若是沒有現在這位……
她在心中沉重地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