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圍巾裏
【十】
喬南大學開學了。
喬南大學的整個中文系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中文系助教趙老師有個很愛她的老公。這當然離不開趙老師本人的宣傳以及她在生孩子後永遠面帶幸福微笑的昭示。同樣,也離不開總是送趙老師到學校的趙老師他老公身體力行的鐵證。
看吧,今天又送趙老師來學校了,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深愛啊。
巧也是巧,趙老師前腳剛下車,回頭又身子探進車裏邊和老公吻別。路過的學生給看到了,直嘆這一對夫妻恩愛甜蜜。當然也有酸葡萄表示,就這樣的,一定是新婚吧。又或者是剛生了孩子,得哄着呢。
再過兩年,等着瞧嘛。
趙老師在一陣膩歪後終于下車了,一眼就見到走在前頭的孟瑤。她當然不會假裝無視,蹬着高跟鞋就匆匆追上了。孟瑤身邊走着一個眼熟的女人,她隐約記得這人大概是自家老公的同學,但好像也不是很熟悉的樣子。
“孟瑤!”
孟瑤回過頭來,看到趙莎莎表情就不大好,她順便瞥了眼還把車停在那裏的某年度好老公。
趙莎莎看見孟瑤的眼神,一下就笑開了,“我老公他不放心,非要送我到學校裏面,真是煩人。我都跟他說了好幾遍了,老被學生看到,影響不好。”
孟瑤身邊的女人神情淡淡地看向不遠處停着的車,淺淺地笑着。她看起來仿佛十分理解趙老師的苦惱,點頭說:“真愛總是十分難掩飾的。”
趙老師笑得更開心了,直擺手說:“哪裏哪裏,他就是給閑的。他公司上班時間晚,多休了幾天假,要不哪有這閑心思送我來學校呀。”
孟瑤也笑:“哪能啊,你看別人家那些糟心的老公,就算是一整年休假,也不帶送老婆上班的。你啊,知足吧。”她又看了眼不遠處沒開走的車,“看看你家那位,人都下車好一會了,還賴着不走要看看你呢。”
趙老師甜蜜蜜地回頭瞪了一眼,“哎呀,我不給你們說了啊,我還趕着上課呢。”
兩個女人站在原地看着那甜蜜蜜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蹬遠了,怕別人不知道她穿了高跟鞋似的。孟瑤的表情越發不好看了,眼神冷冷地看着不遠處停在那的車,又怕身邊的人不舒服,忍了忍,什麽也沒有說。
歡慶對趙莎莎“輕輕地來”和“輕輕地走”也沒有什麽想說的,她也沒有再看那輛一直停着沒走的車,把手裏的兩本書遞給孟瑤:“先說了,這不是我買的,秦雲彥他一個朋友給的資料。真想不到你也有上進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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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瑤白了她一眼,“我可是美少女戰士,永遠保持前進!”
“嗯,前進着前進着就把自己剩下了,孤獨的剩鬥士。”
“已婚大齡婦女還是給自己留點口德比較好好嗎?”孟瑤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又望見歡慶身後,表情瞬間就開花了,“哎喲喲,這是誰哦?大駕光臨鄙校,本校真是蓬荜生輝了。哎喲,我得回辦公室去看看我那牆,說不定正閃金光呢。”
秦雲彥淡笑着走來,吸引了不少路過學生的目光。
他攬住歡慶肩膀,又拿了本書放到孟瑤手上:“落了一本,給你補上,好心送書還被貧了一通嘴。”他摸了摸歡慶的腦袋,“你們倆倒真是一對,白眼狼。”
“中午一塊吃飯?聽說這附近新開了家烤魚店。”歡慶沒理會秦雲彥,看着孟瑤:“你有沒有課?要不把書去辦公室放了,咱們去看看吧。”
“謝了啊,我可不去。”孟瑤朝他們笑,“你倆去吧,我怕我牙酸。”
“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啊。”歡慶笑了笑,“那我們走了。”
孟瑤站在原地看着兩人走遠了。嘴角有不自覺的笑意。她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麽時候開竅的,也不知道秦雲彥的黑歷史在歡慶那裏到底能不能洗白,但總歸是他們如今的和諧安樂與以前的貌合神離有着本質不同。
花那麽多時間去期待未來,驗證感情,還不如珍惜當下。
陳歡慶的假灑脫終于告一段落了。
正要走,被趙老師的年度好老公給叫住了。
她漠然看着何一清,對方一臉欲言又止的糾結,拉扯了幾分鐘,她就沒什麽耐性了。
“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我雖然沒什麽課,但也不打算在這裏耗時間。”
“歡慶她……”何一清的表情很糾結,腦袋裏仔細回憶着剛剛歡慶看向他的漠然,面上閃過一絲黯然,“我看到她……戴着黑紗。”
“哦,你說那個啊。歡慶她爺爺去世了。”
“什麽?”何一清瞪大了眼睛,“她爺爺……”
孟瑤靜靜看他,“你那麽激動做什麽?那是歡慶的爺爺,和你有什麽關系。我沒搞錯的話,你老婆不是剛剛還跟我說了兩句話,趕着上課去了麽?”
何一清臉色十分慘淡。
“何一清,你大概不知道吧?歡慶是沒有爸爸媽媽的。他們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出事去世了。”她看到何一清神情一震,“她一直都跟爺爺過,就祖孫倆。從村子鎮子裏把日子過到小縣城裏,然後她爺爺就老年癡呆了,不認得她,誰也不認識。”
“我現在其實挺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滅了她的少女心和各種小女生的粉紅期待,可能陳歡慶沒辦法心硬得跟鐵一樣走到今天。”孟瑤說着轉過身,“你也沒必要再覺得愧疚,其實就算當年她喜歡的人不是你,是一個別的什麽人好了,可能結局也是一樣的。”
我們人大概總是這樣,我們總是需要被辜負,需要被摧毀,需要被碾碎成渣,再從廢墟中站起身來,以此造成我們生命的深度。
有句話,不破不立,說的就是這個理。
歡慶和秦雲彥走出校門的時候,天有些灰蒙蒙,依然很冷,寒風吹到脖子裏,整個胸腔都冰涼涼的。歡慶一如既往地喜歡這種冷意,幹淨的幹風。一旁的某人十分自覺地把她帶進懷裏,看了眼歡慶前兩天剪的短發,忍不住皺眉。
“長頭發又怎麽招你了,大冬天非要剪成短的。”
她看他皺起的眉眼,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關心,莫名地帶出一臉笑意:“新喪啊,我可得有段時間不能動頭發了,還不讓剪一剪了。”
“你看你這光溜溜的脖子,滿大街就你一個露着脖子吹風的,這大夏天的可真舒爽。”他抱着她,重重拍她的腦袋,“去附近看看,買根圍巾。”
“我讨厭圍巾。”
“行了,不鬧了啊。”他帶她過馬路,“怕井繩也算了,圍巾都讨厭上了,招你惹你了。”
歡慶張了張嘴,沒說話。她驀地想起校園裏那輛車,怔了一陣,又輕輕一笑,“行吧,那我要貴一點的,高端洋氣帶動物毛的。不然,羊絨兔絨貂絨的也湊合好了。”
秦雲彥笑得十分開心,“是是是,秦夫人要啥就買啥,買買買。那您給看看,今兒個匆忙的,咱先買個暖和點的湊合湊合。改天就給你買個動物毛的。”
“我不要豬毛的。”
“看不起豬啊?”
“雜食動物,毛太硬。”她撅撅嘴,回頭望了眼校門,想起那天秦雲彥從這校門口帶她去見爺爺,“诶,秦總裁,那天你來這校門口是做什麽?”
“哪天?”
“你少擺出這種一臉小白蓮的表情啊,誰信。”歡慶戳了戳他,“你是來看張子書的吧?”
“哦喲,你這是開始清算舊賬了啊。”
歡慶嗤了一聲,“就你這一身黑歷史,要算起舊賬來,算得完麽?”
他沒接話,帶她走進了一家小店,進門右轉挂了好些圍巾。秦雲彥十分認真地挑了挑,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最終選了條米白色的。剛走出門口,就拉着歡慶戴圍巾。
寒風裏,他認真地替她系圍巾,繞了兩圈,皺起眉,“要勒着了就說話,別待會走着走着就口吐白沫了。”
歡慶忍不住大笑起來,雙手插衣袋裏,笑得一臉都是紅潤的溫暖。
他默默看了她一會,莫名覺得心跳快了些,很想抱她,看了眼校門口的人來人往,還是忍住了。繼續給她圍圍巾,并不娴熟的樣子,圍了兩圈又不知道該打個什麽樣的結好看,一時糾結起來。
歡慶拉着他的手,随便打了個結,“圍巾圍好不就行了。”
他點點頭,又抱着她肩膀,“下回別使勁兒折騰你脖子。晚上親起來跟親冰棍似的,到時候凍着我舌頭。”
“秦雲彥,我可告訴你,嘴賤真是絕症。”
他笑着,仿佛一臉漫不經心,“那天,我是來接我老婆回家的。”
歡慶一愣。
她撇過頭,轉了轉脖子,覺着這米白色的不知質地的圍巾還挺暖和。她看着別處,語氣奇奇怪怪的,有些別扭:“那什麽,動物毛動物絨的就算了,這圍巾也不錯了。”
“哦?”他看到她微紅的耳朵,心情愉悅。
“圍巾而已啊,舒服暖和才是重點。什麽毛什麽絨的,都是虛的。”
兩個人說着笑着,歡慶的手機響了。
是李帥。
秦雲彥聽不清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絮絮叨叨的感覺,話還挺多。
“嗯,挺好的。放心吧,我想得開。”她微笑說着話。
大概是這會他才有種松了一口氣的安心。
人活在這世上,總是需要些維系的。他在知道老爺子的噩耗那會,第一擔心的是歡慶。倘若我們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牽挂與維系,活下去的勇氣要從哪裏去找。假若活着只是一種單純的刑罰,覺着痛苦也算是奢侈了吧。
快樂與痛苦起碼都是一種依仗,有源有頭,再無快樂也再無痛苦,才是生無所戀。
看她挂了電話,他握住她手,放進自己口袋裏,“真想吃烤魚?又要香辣的?”
歡慶想起爺爺,“還是吃點清淡的吧,想吃筍了。”
在他又暖又大的口袋裏,她回握着他的手。
不遠處,一對學生妹看着走遠的兩人。
其中一個模樣清純,穿得也簡單幹淨,怔怔看着那對人的背影,有些失神。
另一個紮着馬尾辮,沒身邊那女孩那麽好看,一臉疑惑:“咦,我是不是看到過那個女的啊。”
“看到過麽?”
“是啊。哦對,我想起來了!”馬尾辮突然擰起眉頭,有些憤憤然,“我有次去超市買鍋巴,趕着上課呢,那女的非不讓我插個隊。我就沒懂我怎麽招她了,給陌生人一點方便也不給,真是壞心。”
“還有這事。”清純的女孩若有所思的樣子,苦笑着:“她就是這樣的人吧。”
“你說這種人……你看她旁邊那個男的,又帥又高看起來還好像很喜歡她的樣子。這世界真不公平啊,賤人都有這樣的男人喜歡。”說着,馬尾辮看了眼表情苦澀的女孩,“哎,子書,你也別多想了。這世界就這樣,賤人當道的,像你這樣的好妹子遇到渣,像她那樣的心狠毒辣的才泡得到極品男。”
“咱不跟人計較。”馬尾辮總結說。
“也許吧。”那模樣清純的女孩壓下心頭的苦澀,“不過如果沒有你說的那種賤人存在,可能會産生更多……不問道德不問本心,披着真愛的狼皮的賤人吧。”
這句話,馬尾辮沒有懂。
當然了,她也不需要懂。
這世界恰恰是十分公平的,它公平在人們以為的“不公平”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