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就此別過
何一清和孟瑤坐了許久,再怎麽多喝兩口都沒法讓身體暖起來,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年輕的時候,總是不顧一切的。
什麽都不愛多想,喜歡就喜歡了,愛就愛了,想要托付一輩子,就跟着眼前的少年走了。走着走着,才覺着累了苦了失望了,提不起又放不下,也許磨着磨着也就老了,又也許走着走着就散了。
愛得深又放不下的人們,永遠都在問自己,放不下的到底那一段愛情,還是在那段愛情裏傾盡一切的自己。
午夜夢回的,是青春裏那個愛穿白襯衫牛仔褲的幹淨少年,還是那顆跳如擂鼓,桀骜恣意,永遠無法複制的少年心。
沒有人能得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在人世裏沉浮,一遍又一遍,一個接一個,我們終于越來越不知道什麽是愛情。這樣的我們如何才能夠不想念,當初那段青春裏的簡單與堅定。那時的少年少女,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擁抱就是愛情。
何一清覺得精疲力竭。
想起現在這會已經在家裏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那一整個壓在他肩頭的家,他甚至瘋狂地想過,如果現在家裏那個是陳歡慶,那孩子是他和陳歡慶的孩子,他可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精疲力竭。
可假若真要他放棄眼前的一切,走到歡慶面前去牽她的手,他又是不肯的。
他自嘲地笑起來,真是天道好輪回,萬事到頭終有報。
又坐了一些時候,酒意散了許多,這些在他心裏憋了好幾年的話通通說出來,竟不是意想中的輕松,只有疲憊和蒼老。他用一種極度眷戀的眼神看着歡慶,她還暈暈乎乎的,半睜着眼睛,朝他看來的時候,漠然又迷離,又讓他心中一痛。
“我送你們回去吧。”他看了眼已經在準備收攤的攤主,“我的車是開不了了,我送你們上出租車。”
孟瑤剛想說話,歡慶包裏的手機就響起來了。她把手機拿出來,來電顯示是秦雲彥。
“喂——嗯,她喝了點酒,你有空就過來接她一趟吧,我們在步行街口。”挂了電話,只見何一清一臉的苦笑,孟瑤想不出要說什麽話,只有沉默。
她把手機放回歡慶包裏,扶着她往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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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很涼,歡慶半睜着眼睛賴在她肩膀上。
剛剛迷迷糊糊挨着孟瑤有小睡了一會,神智大概回來了一些,但還不是很清晰。看着孟瑤,總覺得是多年前那張臉,帶了稚嫩的學生氣,在校門口等她,手裏拿着熱乎乎的紅豆奶茶……
“小瑤——”她笑着輕輕喊她,突然皺了眉,“你剛剛跟誰在……一直說話,好吵。”
孟瑤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誰,你累了嗎?再熬一會,馬上就能回家休息了。”
“回家……”
她喃喃着,目光茫然地看向遠處——打了燈光的馬路像是游弋的大黑蛇,森森然張開了血口朝她撲來,她忍不住地發抖,害怕得哇一聲就哭了。
何一清拿着外套走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歡慶癟了嘴扒拉着孟瑤的肩膀又哭又叫。
他從沒見過她那樣傷心的表情,鼻子和臉頰被風吹得通紅,眼淚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一邊說一邊哭:“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小瑤,爺爺他也不記得我了……我和他講好多好多事情,他都不理我……”
“我爸我媽也不要我了,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他們想哭的時候,都有爸爸媽媽……我回去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我好難過……”
歡慶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是要把這二十多年的委屈通通都發洩光了,那一字一句帶着刻骨的痛,在嘴裏嚼爛了,咽下去又吐出來,“何一清也欺負我,小瑤,他也欺負我。”
孟瑤抱着她,想安慰,自己卻也心酸得說不出話來。
這麽多年,她和歡慶嘻嘻哈哈地打鬧,總是拿那些傷心事來打趣,有時以為這樣調侃着調侃着,總有不傷心的那天。可傷心事就是傷心事,再假裝無所謂,那都是人心裏最柔軟脆弱的地方,碰一下就心酸的不得了,碰一下就摧心摧肝地疼。
“不要哭,我陪你去打他好不好?”孟瑤擦着她臉上的淚水,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誰欺負你,我們就去打誰,好不好……”
“我不要!”歡慶哭着喊,“我不要再見到他了!我對他那麽好,我那麽喜歡他!他都不要!他明明不喜歡圍巾,他還要收下,他明明讨厭我給他做的小娃娃,他也還要收下……他明明都不喜歡我,他還要跟我來說要我做他女朋友!我好惡心他……”
何一清聽得心肝膽都一起疼起來,就想要沖上去把歡慶抱在懷裏,但終于是沒有。
秦雲彥……他已經到了。
那個上過許多次財經雜志的封面,有着好些細碎花邊新聞的總裁,他是歡慶的丈夫。有那麽一瞬,何一清特別想過去揍他一頓,但望見那個男人看着歡慶的眼神,他就無比苦澀。
他也是男人,他認得那種眼神。
苦笑一聲,何一清轉過了身。他覺得自己這一雙腳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樣,邁開一步,就覺得整個人被緩慢地撕裂着,有一把看不見的鈍刀在一下一下割着他對歡慶所有的不舍。他可以停下腳步,來制止這種割舍——
代價是他永遠都要被釘在原地。
秦雲彥下車的那會,正聽到歡慶哭着在罵何一清,圍巾,小娃娃……一種尖銳的嫉妒感從腳底心冒出來,勢如破竹地逆着血流直沖到他頭頂。想要過去把陳歡慶拽過來扔到車裏再開車丢回家裏,但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張臉,下不了手。
“她在發什麽神經?”走到孟瑤面前,秦雲彥的語氣很不善,還是小心地把歡慶接過來摟在懷裏,一陣濃烈的酒氣刺着他的鼻子,“這女人喝了多少酒?”
孟瑤吸了吸鼻子,調整了一下情緒,“一瓶多的牛二,喝成狗了。”說着,她把歡慶的包也遞給了秦雲彥,“她有點酒精過敏,又吹了這麽久的冷風,我估計明天她肯定得發紅點過敏。要是方便,你給她買點藥吧。”
“什麽藥?”
“我也不知道,以前她不大喝酒。”
聽了這話,秦雲彥更加不爽了,“明明自作自受還有底氣折騰生病。”他眼神跟刀子似的看了眼不遠處不斷走遠的背影,“那是前男友?”
孟瑤回頭看去,何一清已經走得很遠了。
想到剛剛他哭的樣子,孟瑤有一瞬間的失神。大概何一清是真的很喜歡歡慶的吧,可是再喜歡又怎麽樣呢?他和歡慶從來就不是男已婚女已嫁的道德隔閡,就算如今彼此都還單身着,陳歡慶和何一清也絕對不可能再在一起。
不是所有的負心都可以補救,也不是所有的錯過都為時未晚。
歡慶最恨的,大概也不是何一清這個人。這麽多年,那些對他的恨意早随着時光爛成化石了,陳歡慶最恨的,應該是何一清曾将她無法複制的真心踩在地上踐踏。他摧毀的是歡慶對感情毫無保留付出的勇氣和信心。
這種摧枯拉朽的踐踏,永遠覆水難收。
“是陌生人。”孟瑤輕輕地說,“以前認識過的陌生人。”
秦雲彥聽了沒什麽表情,陳歡慶那種記仇的性格,能做陌生人就是慈悲了。
孟瑤表情有些掙紮,在秦雲彥就要抱着歡慶上車的時候,她拉住了車門,“秦總,我不知道你們這樣的人是怎麽看待婚姻和感情的。但是像陳歡慶這樣的人,開不起玩笑也賭不了博。”
“所以呢?你是希望讓我呵護她?”
“她看起來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其實最弱的就是她。”孟瑤伸手理了理歡慶淩亂的劉海,“我是希望你……沒事不要玩拆城牆的游戲,把城牆拆了又不愛守城,甩手一丢就跑別地開疆擴土侵略人的。”
千古一帝這種事,常人沒法做,做了就只能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制裁。
秦雲彥當然是聽懂了,可心裏十分憋氣。呵,就算他想拆城牆,也得先看看這城牆怎麽拆啊。陳歡慶這種固若金湯的銅牆鐵壁,大炮轟一百年,指不定死了幾只蚊子,還談什麽攻城略地,笑死人了。
“是嗎?我怎麽沒發現。”他冷哼一聲,“随心所欲,牙尖嘴利,又得理不饒人的,你倒是說說她弱在哪了?”
“她輸不起。”
孟瑤說着伸手把歡慶臉上被風吹得胡亂飛舞的頭發撥開來,露出她微皺着眉,滿臉淚痕的臉。她臉上消失了從前所有的漠然與傲氣,留下了最普通平凡的苦痛,終于讓她顯出最真實的脆弱。
“不用你提醒我。”秦雲彥甩下一句話,關上車門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