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電視無聲閃着畫面,喬南斜靠在沙發上,薯片被扔在一邊,樂易沉默着,耿青城也不吭聲,屋裏靜得可怕。
視線掃過兩人僵硬的臉,喬南撕開一包中華,一人扔了一根:“所以說,沉香堂的程大夫就是你們當年在山裏遇到的那個……狗子,而樂易遇到的程家人……”
“程海燕和他老公。”耿青城點着煙,把打火機抛給樂易。
樂易認屍後,同一時間,潛伏在程海燕屋外的警察收到指示進屋抓人,馬巧玲賣屍案的全部嫌疑人才被一網打盡。
“程海燕夫婦以侮辱屍體罪判了一年,為了能輕判還繳了巨額罰款,把能拿的錢都拿出來了。”
喬南似懂非懂地點頭。“他們找程大夫……為什麽找他,不是,我是說……”他朝樂易看去,“程大夫為什麽會搬到翠柳街?”
樂易微微一震,目不轉睛地盯着簡陋的打火機,打火機焦糊的洞口像個宇宙黑洞,和他的心一樣。
耿青城長嘆一口氣:“他是來找我的。”
原本是春末尋常的一天,耿青城聽說有人找他,但沒想過是程狗子,何況,他說他現在叫程煙景。耿青城一眼就看出程煙景不對勁,走路會無意識的靠左,交談時會左臉側向他,更蹊跷的是,他憑借警察的敏感,偷偷把茶放在程煙景右眼下,他居然很遲才看見。
“眼睛怎麽了?”耿青城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程煙景笑了笑:“不太好,右眼看不見了。”
“怎麽了?”
“上次……跌壕裏了,慢慢就這樣了,”程煙景啜了口茶,溫和地說:“開始只是眼前有一個小白點,後來像一團霧一樣散開,現在完全看不見了。”
耿青城咀嚼着他話裏的‘上次’,他們之間除了‘這次’,只有十三年前在程四墳前那次算得上‘上次’。
耿青城的心像遇難船一樣往下沉,把無辜的人卷到案子裏受傷,太差勁了。
“對不起,把你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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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程家犯法在先。”程煙景無所謂似地,笑意盈盈:“我是來還錢的。”
“還錢?”
“可樂,很好喝。”程煙景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五十的,拇指揉了揉右下角的盲文水印,遞過去。
耿青城苦笑:“謝明峰真跟你說一瓶50?他故意損我吧?得了,就兩三塊錢,早就摻在差旅費裏面報銷了。”
程煙景也跟着笑,從見面起,笑容一直挂在他臉上,盡管在耿青城眼裏,那是一種恭維的、浮于表面的笑容,像是畫在臉皮上的,讓人看不穿。
“其實,還想找你幫忙。”程煙景說。
耿青城側過頭看他,程煙景長高了,一如既往的纖瘦,皮膚很白,仿佛很少曬過陽光,論長相,實打實的好看,和深山裏粗糙的狗子判若兩人。但他鼓起的、毫無光澤的右眼像一枚釘子,把自責和內疚釘在耿青城的心上,不管他需要什麽樣的‘幫忙’,耿青城都沒法拒絕。
耿青城輕輕皺起眉,做好了程煙景獅子大開口的準備。
“我想租一處門面,150平米左右,租金最好便宜一點,我的錢不多。”
耿青城長籲一口氣,沒想過是這種小事,放下心脫口而出:“翠柳街就有,那棟樓出過命案,被嫌晦氣,所以價格很低,看你介不介意……”
程煙景揚了揚嘴角:“我大概是這世上最不介意晦氣的人。”
畢竟,父親的墳都被開棺過了。
等耿青城想起來,翠柳街對面就是樂易的面館時,恨不得抽自己幾嘴巴,不過他還是在程煙景看房時及時趕到了。
“換個地方吧,我再幫你找。”耿青城說。
“我覺得這裏不錯。”
“不是,只是……”
程煙景不解地看着他,房東眼看到手的生意要黃,當場就說可以再降房租。
“樂易住街對面。”耿青城硬着頭皮說。
“誰?”
“傅文婷的兒子。”
“傅文婷……”程煙景像記憶衰退的老人,想了很久,才輕輕哦了一聲,朝窗臺走去。房間太久沒人住,窗戶糊了厚厚一層灰,輕輕一推,蜘蛛網撲撲往下掉。
程煙景眯起眼:“哪個?”
耿青城指着對面:“那個。”
藍色的招牌在陽光下斑駁,程煙景抻長脖子,面館客人進進出出,都是會走動的方塊,長的短的寬的扁的,左眼眯成一條線也沒看清究竟是‘哪個’,只好微笑着:“我不去招惹他就是了。”
天色暗了,窗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喬南緊張地看着樂易的臉色,輕輕咳了一聲,朝耿青城擠眼睛。
耿青城略帶歉意地說:“他找我确實是為了辦營業執照,也包括租房,我看程煙景并不想讓你知道,才沒說。”
樂易臉上沒什麽表情,抓了打火機嚓嚓地按,火苗竄起、熄滅、又竄起,襯得臉色一時明亮一時陰沉。
喬南岔開話題:“他為什麽到林城開診所?人生地不熟,離家還遠。”
耿青城:“我不知道,我沒多問。”
程煙景十三年後突然出現,溫文有禮,帶着不可捉摸的深沉和強硬,他沒往深處問,只是換了種方式去彌補,比如讓喬南去照顧生意,送一些水果。
樂易點了根煙,沒點着,朝煙頭吹了吹,火星才旺起來:“他的眼睛,是掉進壕裏被刺傷的?”
樂易終于開口說話,進屋後唯一的一句。
耿青城心裏一凜:“有可能,十三年前,我離開蠻城醫院的時候,他還在眼科室。”而且程煙景不像說謊,耿青城幹了十幾年刑偵,能分辨。
“也是,”樂易吐了一縷煙:“我問過,他說是他小時候摔的,不像在騙我。”
小半截煙灰簇在煙頭上,樂易呼出一口氣,把它吹走,“他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我踢了他一腳,他滾下去的。”
雨水打在窗戶上,噼裏啪啦,像夾着冰雹。
樂易:“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