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或許是放棄了抵抗,當樂易換着花樣做魚的時候,程煙景終于動了筷子。
他動作很慢,先是低頭看準了魚肚的位置,才斜着筷子輕輕戳下去,刮了魚肚上的肉吃了,鲈魚刺少,吃起來還算方便,嚼到魚刺就吐出來捏在手指頭上,再用衛生紙抹去,确定手指沒沾着刺後才會再拿起筷子,樂易狼吞虎咽下半條魚後,程煙景只吃上了一兩口。
樂易饒有興致地盯着程煙景的動作,心想這吃法也太秀氣了。
“你想出去走走嗎?”樂易看着窗外的太陽,陽光和煦,宜約會。
程煙景愣了愣:“不想。”
“天氣這麽好,可以去林江邊看看江景。”
程煙景低下頭:“不去。”
樂易不肯放棄:“那去超市也行,家裏的生活用品夠嗎?”
“有很多。”
樂易想起滿冰箱的蔬菜,心想該不會也屯了一屋子的沐浴露洗發水吧。正常人談戀愛都是逛街看電影,他偏偏遇上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去就不去吧,我每天過來就是了。”
好在診所并不無聊,樂易嘴巴利索,經常逗得趙婆婆李奶奶眉開眼笑,一來二去老人們也沒讓樂易虧着,這個買雲南白藥,那個買鈣片,給診所增加了不少收入。
這日,樂易盤算着買兩斤排骨,再添點兒山藥和枸杞,給程煙景熬山藥排骨湯,夏天的尾巴悶熱又潮濕,正适合吃清淡的祛火,最好趕早去菜場,買最新鮮的。他朝店外看了眼,天色尚早,翠柳街還在沉睡。
一輛警車開來,不偏不倚地停在面館門口,車上下來三個面色疲憊的警察,耿青城走在最前,打了個哈欠:“樂子,來三碗牛肉面。”
市公安局配有食堂,還有用餐補助,耿青城很少來面館,樂易舀了面湯,聽耿青城又說:“出差回來,局裏這幫兄弟都還沒吃,我帶過來吃點東西。”
面端上桌,耿青城卻沒和同事坐一塊兒,另找了一桌拉樂易坐下:“我聽喬南說,你喜歡程煙……程大夫?”
樂易眉頭一蹙,分明聽清了耿青城改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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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夫那邊什麽反應?”耿青城說話改不了警察習氣,聽上去像在做筆錄,樂易敷衍:“慢慢來呗。”
耿青城聽了這話,估摸着還不是兩情相悅,低聲勸道:“樂子,找個女人成家不好嗎?”
呵,出差前還要他加把勁兒,回來就變臉,樂易啼笑皆非:“耿警官,您這話說的,也不怕南哥聽了不高興。”
耿青城悻悻然,沒想到被反将一軍,尴尬地扒了口面:“程大夫你了解他多少?”
樂易收了笑容:“他是逃犯?”
“不是。”
“吸毒販毒?”
耿青城皺眉:“為什麽這麽問?”
“那不就得了,其他的不礙着我喜歡他。”樂易掏了煙夾在手上,也不點着,盯着桌子上的紋路,過了會兒才問:“宋朝生那邊……有什麽動靜?”
耿青城一愣,搖了搖頭:“沒動靜,等刑滿釋放。”
算日子,還有三個月宋朝生就出來了,樂易沉下臉,心裏卻沒太大漣漪,淡淡道:“我不會對姓宋的做什麽了。”
耿青城聽出他話裏有話:“怎麽了?”
樂易沉默了片刻,把煙又收回兜裏:“我有程煙景了。您不是說希望我安定下來嗎?有了程煙景,我不會做傻事的。”他只想把時間花在程煙景身上。比如現在,該去菜場了,遲了怕是挑不到最新鮮的山藥了。
“不說了,我得去菜場。”樂易走到櫃臺拿了錢,叮囑了姚珊幾句,又說:“都慢慢吃,這頓我請。”
樂易買了排骨山藥,又繞到中藥房買枸杞,經過喬南的水果鋪,想挑幾個柳橙卻發現鋪子關了門,想起耿青城出差回來,估摸着兩人小別勝新婚,忍不住羨慕起來。
走到診所樓下,就見路口圍了一小撮人,胖乎乎的居委會大媽嚷着嗓子喊:“誰車停這兒啊!堵路了!”嚷得居民們一窩蜂圍過來,就跟見着仇人一樣,罵聲一浪接一浪。
樂易擠進人堆,見一輛私家車停在路口,外地車牌,銀白色寶馬740Li,價值百萬。這車一停,平時蛇皮走位的三輪車電動車都跟躲交警似的,繞得遠遠的,生怕刮着,在擁擠的車流中橫亘出一條亞馬遜大峽谷,義憤填膺的大媽們趁機擠到峽谷裏,扯着嗓子嚎。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第一次來林城,沒找到停車位呢。”
人群外傳來謙遜的聲音,一個瘦高男人走出來,目測最多不過30歲,白襯衣紐扣一直扣到領口,戴着一副金邊眼鏡,活像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讀書人。
這人文質彬彬,臉上挂着笑,大媽們瞬間沒了聲,面帶羞愧,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樂易不關心這金邊眼鏡,倒是一眼看到他身後的程煙景。程煙景站在金邊眼鏡身後,隔着小半步的距離,半邊身子被擋住,他沒穿白大褂,套了一件灰色的T恤,看上去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樂易緊盯着那身影:“程……”
視線被打斷,金邊眼鏡繞到副駕駛開了車門,一手搭在程煙景腰間,一手擱在車頂棱:“上車,小心碰頭。”
“我看得見。”程煙景鑽進車,不滿地咕了句。
金邊眼鏡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好,好,知道你看得見,是我多嘴,系好安全帶。”
樂易頓時就變了臉色,他一米八的個子站在一群大媽中間,本就像雞籠裏的鵝,現在人都散了,他還杵着,更是顯眼。金邊眼鏡經過樂易身邊,不解地朝他看了眼,拉開車門一踩油門,走了。
擅長搶道的電動車重拾陣地,在行人和機動車的縫隙裏畫着S彎,樂易拎着排骨和山藥在太陽下幹愣着,汗直淋淋地流,半邊臉頰濕透了才走回面館,把山藥和排骨小心翼翼地擱在冰櫃裏,又撿了一塊凍牛肉出來。
姚珊湊過來問:“剛才出啥事了?”
樂易甩開胳膊在砧板上一磕,浮冰哐當碎成渣,跌得梆梆響。
不是不出門嗎?這不是出得很開心嘛!在他面前就是看不見,這兒也不去那兒也不去;在金邊眼鏡面前就是‘我看得見’,那語氣說嬌嗔都不為過!樂易嗫嚅着,把肉剁成碎塊。
“嘀咕什麽呢?”姚珊問。
“罵人呢!”樂易惡狠狠地說。
烈日灼眼,燒得眉毛都要冒煙,趁等紅燈的間隙,男人摘下金邊眼鏡,換了副墨鏡,放下遮陽板擋住車外的陽光。
“你的東西掉在家裏了,”男人指了指後座上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沒有收音機,能習慣嗎?”
“我還有書。”現在多了一個樂易,比收音機還吵。程煙景說着,卻也放倒了車椅,伸手把袋子拎過來。
“你可以回來拿的。”男人說:“爸媽都很想你,我和妍妍也是,妍妍快生了。”
收音機有些年頭了,外殼的漆已經剝落,程煙景捧在手裏,眼神柔軟又親密:“你該好好陪着夏姐才是。”
“全家都圍着她轉呢,不差我一個……倒是醫院給我打電話,說你沒去複診。”
程煙景摳着收音機的電池蓋,一開一合,一合一開。
男人偏過頭:“不想去?”
“小時候聽說柳橙和聖女果可以明目就堅持當早餐吃,認為手機輻射傷眼睛就堅決不用的人,怎麽正兒八經的複診又不去了?長大了還不如小時候可愛。”男人嘴角銜起一抹笑,程煙景卻漲紅了臉。
城市無聲地倒退,寶馬在路口轉了個彎兒,車燈一閃一閃,駛向高速路口,
“你不肯去我就只好親自來接了。”
車行駛過高速收費站,往另一個城市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