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了幾日,樂易果真拎來一條活潑亂跳的鲫魚。下廚的時候,程煙景斜靠在門欄上,樂易還腦補了一幅居家的畫面,可當熱氣騰騰的糖醋魚端上桌時,又不是那回事兒了,程煙景放着面前的魚不吃,偏去夾角落裏的白菜。
樂易失望:“不愛吃魚嗎?”
程煙景搖頭。
“那是不好吃?”
程煙景扒了口飯,漫不經心道:“你不用做這些。”
心被隐隐紮了一道口子,樂易挑着魚裏的刺,自顧自的把小塊魚肉放在程煙景碗裏,蠻不在乎地說:“你只用告訴我喜不喜歡吃就行了。”
察覺到語氣裏的強硬,程煙景低下頭去,安安靜靜嚼着,過了會兒,毫無預兆地輕喚了聲:“樂易。”
這是程煙景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他,樂易喉嚨咯噔一緊,露了個笑臉:“在!”
“你之前說的答案,我現在想聽了。”程煙景說。
樂易略一皺眉,僵着笑容,思索了好一會兒:“我不說。”
“現在這氣氛,不适合。說了就是給你一次拒絕我的機會,我又不傻,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的。”他盯着程煙景的臉,堅定道:“等時機成熟我再說,反正就是你想的那樣。”
程煙景放了筷子:“我想得哪樣?”
樂易翹起嘴角:“這個問題問得好,最好每天問自己,每小時每分鐘都問一次。”
程煙景有些惱了,直接說:“不要想了解我。”
“偏要。”
程煙景不說話了,樂易擡頭看了眼,又放緩語氣:“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我管不住自己。”他壓抑久了,一旦動了心思,好比老房子着火,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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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煙景沉默了會兒,嘟哝:“我沒什麽好了解的。”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若是不愛吃魚,我下次再做別的。”樂易挑出魚刺,又夾了一塊在他碗裏。
以程煙景沉悶的性子,樂易硬拗着,他實在沒辦法。兩人的相處模式,可以說一個積極進攻,一個消極抵抗,看上去攻方勝券在握,其實不然,程煙景決絕地時候自成一派,像千年古牆。
樂易收拾了廚房出來,程煙景已經仰在椅子上小寐了。
見他閉上眼,渾然當他不存在,樂易心裏不是滋味,捏着手機假裝看了眼:“珊兒說店裏來了客人,招呼不過來,我先回去一趟。”
程煙景輕輕嗯了聲。
空蕩蕩的面館裏,姚珊趴在案臺看韓劇,擡頭瞅了眼按下暫停:“怎麽回來了?”
“來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姚珊十分意外地挑起眉毛:“這都要收攤了,哪來的客人,閑着呢。”
樂易也就找個借口讓程煙景緩緩,怕逼急了有反效果,結果店裏無事可做,他煩躁得很,幹脆和姚珊提前收攤,又去找喬南。
喬南正弓着腰玩鬥地主,像被烤熟的龍蝦,看到樂易才繃直了:“樂子,來的正好,看我的飛機帶王炸!”
樂易瞟了眼,這手牌确實順,王炸四個二還有連對,他掃了一圈琳琅滿目的水果,問:“有新鮮柳橙嗎?”
喬南眼神不離手機:“怎麽都要柳橙,我都要以為店裏的柳橙是爆款了。”
“還有誰要?”
“老耿啊,前幾天到新到貨的時候,老耿就挑了幾個走了。”
“給程大夫?”
“應該是吧。”
樂易心裏不快:“也太熱心了吧。”
喬南一聽,樂了:“嘿!我都沒吃醋,你這酸到哪兒了!”
“什麽吃醋?”喬南一嚷,身後竟傳來一個低沉聲音,身穿制服的耿青城走來,身後停着一輛藍白警車。
“你怎麽來了?”看見耿青城,喬南收了調侃,也不管王炸了,手機往桌上一丢,急匆匆問。
“出個急差,馬上就走,車等着了,過來說一聲。”
喬南關心道:“危險嗎?”
“去下邊縣裏協助調查,很安全。”
“那你小心,”喬南說着,又回店裏挑了草莓和蘋果,裝了滿滿一袋:“帶路上吃。蘋果分給同事,草莓是今天早上剛到的,留着自己吃。”
耿青城忍不住攬住喬南的腰身,笑眯眯地捏了一把:“乖,過兩天就回來了。”說完又瞧了眼樂易,想起先前的話題:“說什麽吃醋呢?”
喬南笑道:“樂子談戀愛了。”
“那是好事啊,加把勁兒。”耿青城爽快地拍了拍樂易的肩膀,“先走了。”
喬南跑到路邊,依依不舍地吸了半天汽車尾氣,警車都沒影了才一拍腦袋:“我的王炸!”
樂易皺眉,先在程煙景那兒碰了壁,又猝不及防看了一場秀恩愛,心裏更堵了,沒心思多待,轉身要走,卻被喬南一把拉住。
“喂喂,別走啊,柳橙都是前幾天的,不新鮮了,給你點別的。”喬南神秘兮兮地提來一塑料袋,“新鮮蓮子,今天摘的。”
樂易瞅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蓮蓬都上市了,盛夏快要過去,離宋朝生出獄的日子更近了。
喬南滔滔不絕:“咱們林城本地的蓮蓬,今年第一批熟的。”
一顆顆蓮子嬌小可愛,裹在翠綠的殼裏,樂易想到程煙景,也是小小的人兒裹着厚厚的殼,心裏升起拿去給他嘗嘗的念頭,細想這蓮子長在水中央,倒也應了喬南那句‘程煙景和誰都隔着一條河’,不過就算程煙景是個蓮子精,他也要游到河中間采了去。
樂易說了謝,挑了一小袋,盤算着午睡時間應該過了,又回了沉香堂。
迎賓鈴清響,程煙景沒回頭,伏在一個中年男人腰間,眼睛幾乎貼在男人身上,看上去像是在舔舐。
樂易只覺得像被花瓶砸破了頭,血氣上沖,抓住程煙景的胳膊猛地後拽!
“啊!”男人禁不住叫了聲,程煙景避之不及,一個踉跄跌在樂易懷裏,慌慌張張地問:“怎麽了?”
中年男人也呆了,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腰間一塊手掌大的淤傷龇牙咧嘴地笑。
“沒什麽,熱昏了頭。”樂易松了手,壓着心裏煩悶:“你繼續吧。”
樂易走到窗前,轉過身摳着窗臺一小塊油漆,想抽煙又怕診所染了煙味,煩躁地踱着腳,像踩縫紉機。不知道哪裏飛來的七星瓢蟲落在綠蘿的葉子上,被樂易手指彈開,滾了去。
男人塗了藥,買了瓶正紅花油走了,樂易才回過頭說,對不起。
一個病人而已,他太緊張了。歸根到底,程煙景太虛幻,他們可以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樂易卻不知道他愛吃什麽,程煙景可以任他待在診所,卻當他不存在。程煙景不僅是蓮子精,還是海綿精,樂易捏一點,他就凹一點,以為捏住了,手指一松,他又還原了,還是方方正正的海綿。他迫切地需要得到他,心裏才踏實。
樂易苦笑道:“我來了你都不回頭。”
程煙景冷冰冰的開口:“不用看,我聽得出腳步聲,知道是你。”
那還是當我不存在。樂易提了一口氣,又慢慢咽下去,換了笑臉:“我買了蓮子,要吃嗎?”
“林城的荷花多,蓮子也多,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樂易像沒事兒一般,拖了張椅子剝起蓮子,語氣裏藏着讨好和妥協:“你想去看荷花嗎?我記得你是蠻城人,蠻城多山少水,有荷花嗎?”
程煙景忍不住打斷:“別說了……”
樂易聽而不聞,接着說:“這蓮子都熟了,荷花也就要謝了,我陪你去看荷花怎麽樣?遲了怕是看不到了。”
‘看’這個字就像一把刀割來,程煙景抿了抿嘴:“不想去。”
“就知道,就沒見過你出門。”樂易苦笑,彎着指頭一夾,碧綠的殼兒裂開,露出白胖胖的蓮子,他攤開手心,朝程煙景伸去:“中間有芽兒,嫌苦就吐了。”
程煙景遲疑着,卻也被蓮子勾了饞,彎下腰身去接。
哪知樂易猛地一拉,又把他拽了去,方才一幕重演,他重重跌在樂易懷裏。樂易坐着,程煙景這一跌程幾乎整個身子撲上去,手臂環在樂易後背,額頭相抵,呼出的氣體都撲在對方臉上。
樂易捏了蓮子抵上程煙景的唇:“荷花謝了也不要緊,林城花多,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冬天有臘梅,明年春天還有桃花梨花李花,我們随便去看哪個都可以,然後又到夏天,荷花還會開,我會繼續問,要不要一起去看。”
手指撬開程煙景嘴唇,把蓮子塞到齒間,留戀的在唇上抹了把,又抓住他的右手貼在胸口:“我承認我很心急。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迫切地想了解誰。除了你,以後也不會有。我現在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做什麽,但你是醫生,可以問診我的心髒,看它會不會說謊。”
程煙景全身都僵硬了,忘了掙脫,木頭一般地任樂易抓着,可樂易還在繼續說,嘴裏在說,心髒也在說:“我不管你的心埋得有多深,不管你對我是什麽态度,不管我們之間隔了多遠,我都會找到一條路,然後朝你走,每一步離你更近,像現在這樣,呼吸都混在一起,甚至可以更近,近到你身體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