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煙景當晚就退燒了,如同這場驟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雨後的林城灼熱難耐,中暑的、乏力的、犯高血壓的老人紮堆往診所跑,趙婆婆帶了一大幫子老頭老太在沉香堂納涼唠嗑,就差沒嗑瓜子了。
程煙景聽力比常人靈敏,着不住人多,談話聲、呼吸聲、腳步聲、衣服摩擦聲都竄進耳朵裏,像是在耳邊造了一處建築工地,他手足無措,偏偏趙婆婆是一番好意,這診所的病人大半都是她吆喝來的,只能拿這群老人沒轍,眉頭都扭成了結。
“這麽多人?”樂易的臉突然在面前放大,程煙景一驚,他什麽時候來的?自己竟聽漏了腳步聲。
程煙景強裝鎮定:“來推拿?”
“不是,就是來看你身體好了沒。”樂易看了一圈:“這麽多人,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程煙景一僵,還沒咀嚼出話裏若有似無的關心,就見樂易走到人群裏,加入聊天隊伍,也不知道樂易和老人們聊了什麽,不到一分鐘,俨然成了老年團的領袖,被圍在正中間。
“程大夫,有藿香正氣水嗎?”樂易站在老人堆裏喊。
“有。”程煙景朝藥櫃走去。
“我來就行了,你休息。”樂易走過來,壓着肩膀讓他坐下,又沖着老人們招手:“剛剛誰說要?”
一大群人舉手。
“藥櫃第二層第四格,克痢痧膠囊旁邊。”程煙景說。
樂易抱了一摞倒在桌上,程煙景逐一拿起來,手指貼着盒子摩挲了一圈,又貼近左眼檢查,确定沒拿錯才點點頭。
樂易朝老人喊:“剛剛說要買的,挨個來,不準賴皮,天氣這麽熱,可以多買一些家中常備或者送親戚朋友,買兩盒以上的,可以去我店裏免費領二兩馄饨,最好現在就去,下午店就收攤了。”
老人們一聽說有小便宜占,不唠嗑也不納涼了,排隊在樂易面前交錢拿藥,短短幾分鐘不僅賣了幾十盒,人也走光了,診所霎時清淨下來。
樂易點完鈔票,交到程煙景手裏,朝他挑眉毛。
程煙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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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恢複寧靜,程煙景如同劫後餘生,深深呼出一口氣。與正常人不同,程煙景的世界虛妄又模糊,他需要依賴聽覺來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要在一堆雜亂喧嚣的聲音中辨別有效的信息,倘若有人能完全不發出聲音,他很難分辨那是人類還是某種同顏色的靜物,而當一堆人湧來,就像打翻了跳棋棋盤,玻璃珠叮叮咚咚散的到處都是,到處都是聲音、到處都是人類和靜物,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令他害怕。
樂易輕而易舉就把他從崩潰的懸崖邊上拉回來,他緩了緩神,見樂易還沒走,便問:“不推拿嗎?”
樂易坐在病床上:“你臉色不太好,明天吧。”
程煙景想了想,覺得也好,便攤了盲文書擱在腿上,閉上眼摸索,樂易摁下靜音玩消消樂,陽光朦胧靜谧,籠蓋在他們身上。
一連好些天,樂易都待在診所裏,卻絲毫不提要推拿。兩人鮮少對話,各做各的,程煙景給病人聽診,樂易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機,沒人的時候,他更喜歡坐在病床上,病床靠窗,正對着陽光。程煙景偶爾提醒他病床要保持幹淨,他就挪回椅子上,繼續無聲地玩,玩到面館快收攤了就說一聲‘走了’,一路小跑回面館。程煙景站在窗前,看着他把椅子倒扣在桌上,撐起鈎子勾下卷閘門,門簾被陽光染成金色。
後來,幾乎是程煙景強買強賣才把樂易拖到推拿床上,他站在樂易面前,擋住光線:“別玩手機了。”
“你肩頸勞損、粘液都堆積在一塊兒。如果又粘回去,之前的推拿就白做了。”程煙景說。
樂易繃着身子,當程煙景的手勾住他的肩膀時,就像是夢境裏旖旎畫面的開場,下一秒,手指就會繞過脖頸摸上他的臉頰,或者順勢而下攬在腰側,而他會一口咬住那蔥白手指,繼而舔遍程煙景全身。
狹小的空間裏,鋼琴聲如碧水滿堂,搖搖晃晃,程煙景站在水中央,手指不再是手指,是柳葉是拈花是拂塵,在他背上輕攏慢撚,掃過風門,風門便攪起漣漪,在心腧一摁,心腧也亂竄。程煙景收了手,并攏指關節重重地往下壓,樂易的心就随着力道下沉,咚咚咚咚,程煙景又擡起手,他的心也浮起來,砰砰砰砰。
樂易坐不住了,或者說躺不住了,激蕩的不止他的皮膚、他的經脈、他的心髒,他的呼吸,還有下腹原始的、隐秘的、狂躁的、翻江倒海白浪掀天的沖動,腿間的鼓囊已經翹起,千萬鐵騎堵在城門口,一觸即發。
樂易一把抓住程煙景:“別按了。”
“嗯?”程煙景不明所以,竟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嗯,是從鼻腔裏發出的,氣息輕輕一提,尾音上翹、伴着熱氣,鑽進樂易耳膜裏,就像在城門上鑿開一個小孔,所有的防備都沿着孔裂開,樂易蟄伏的欲`望再也收不住了,褲子濕了一小片,他夾緊雙腿,咬住嘴唇:“程煙景,你有喜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