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明燈
“是在念詩。”
認真聽了一番床底下的聲音後,紀慕夏發現了那聲音到底是什麽東西。
大半夜的,竟然是鬼怪在床底下念詩。
雖然床底有鬼是有點驚悚,但是這麽文藝的鬼,真叫人害怕不起來。
“精神可嘉。”
似乎聽到了二人的議論聲,念詩的聲音停了下來,換成了另外一種讓人牙酸的聲音。
床下吱嘎吱嘎,仿佛是指甲刮在木板上,刮得讓人牙酸。
紀慕夏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
被人活埋在地下的人突然醒來,想要逃生卻發現棺材被釘死了,在不斷地用手抓棺材板,想要逃生。
他甚至能聞到手指抓破後,棺材板上沾染的血腥味。
不,不是錯覺。
的确有血腥味。
謝秉言突然抱住紀慕夏往床下一滾,就在他們滾落在地的一剎那,床板猛地被一只手穿透。
那只手的位置,分明是對着紀慕夏的心口。
那只手是蒼白色的,帶着發黑的血跡。
而兩人滾落在地,紀慕夏被謝秉言壓在地上,臉朝上,正好朝着床的方向。
Advertisement
紀慕夏一扭頭,就在床底下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血肉模糊的一張臉,五官已經被砸的看不出原本的形狀,眼珠被擠在一起,鼻子向內凹陷,整個腦袋都變成了中心向內凹陷的殘破沙袋。
“晚上好,又見面了。”
紀慕夏已經認出,這就是白天死在碾草房的晁代成。
他淡定地揮手跟他打了聲招呼。
床邊的桌上,當二人從床上滾落下來時,蠟燭無聲無息的燃起了火苗。
室外,遠處的木魚聲再次靠近,越來越清晰。
床底下的晁代成,抽出自己的手,兩眼冒着詭異的紅光朝外爬出來。
他的四肢關節以一種不科學的狀态扭曲着,胳膊和腿的關節反向折疊踩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兩人同時利落的爬起來,紀慕夏狠狠一腳,踹斷了床外面的一根床腿。
“吱嘎”一聲,本就老舊潮濕的床柱脆弱的折斷,垮了一邊,壓在了晁代成的身上,把可憐的大蜘蛛壓成了蜘蛛餅。
紀慕夏沒有停止動作,又一腳,把另一邊的床腿也踹斷,讓實心的木床半邊結結實實把晁代成壓住了。
這邊動作的時候,窗外白燈籠已經到來,像一盞明月落在紙窗邊,悄悄的掀開了一條縫隙。
室內突然有刺骨的森寒從外吹來,一瞬間的陰冷從背後傳來。
這不是寒冬臘月站在雪地裏的寒冷,是深更半夜在墓地遭遇鬼打牆的陰森。
謝秉言一把手術刀就飛向剛打開的窗外,刺啦一聲劃破了飄在窗口的白燈籠。
白燈籠內部的蠟燭見風,火苗閃了閃,熄滅了。
“梆梆梆——”
木魚的敲擊聲變得急促起來,仿佛在傳遞什麽緊急情況。
桌上的蠟燭火苗開始由白轉紅,紀慕夏拿起蠟燭,看着床底下掙紮出來的晁代成,抓過蠟燭扔到了床上。
火苗唰的點燃了床上的布料,燃起了巨大的火焰。
謝秉言心有靈犀,瞬間暴力拆下紙窗扔到床上一起燒掉,兩人跳窗而出。
看到飄在窗外的木魚,謝秉言順手一起扔進房間,然後二人拔腿就跑。
“梆梆梆——”
被扔在火災現場的木魚敲擊聲越來越緊促,而縱火的兇手已經跑了。
“我們去哪?”謝秉言有點毫無頭緒,先逃出來後,看到整個宅院靜止不動的白燈籠仿佛被召喚,齊齊自動漂浮起來,整齊的朝着他們失火的“菊字間”飄過去。
謝秉言帶着紀慕夏躲在庭院的走廊裏,躲在燈籠照耀不到的黑暗裏,靜靜地看着外面的景象。
那一盞盞白色的燈籠,恍惚間,仿佛是被看不見的人拿着,急匆匆的跑着。
又像是一個個的人頭,慘白浮腫,面無表情。
“我們之前一直以為這一場游戲沒有NPC,現在看來,也許不是沒有,只是所有的NPC我們都看不到。”
紀慕夏看着滿院子風中奔跑的白燈籠,如此說道。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去他們的祠堂。”
“這邊走。”
紀慕夏以他對建築結構的熟悉,以及白天有心的觀察,熟悉的帶着謝秉言朝着宅院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有光。”
“會不會有人……”謝秉言其實更想問的是,會不會有鬼。
這個很明顯有鬼的地方,祠堂這種供奉家族牌位的地方,更像是衆鬼的大本營。
“白天可能有,晚上就不一定了。”紀慕夏扭頭,俏皮地沖他眨了眨眼,“別忘了我們房間的那把火。”
玩家縱火,放完火就跑,游戲結束就走人,對他們來說,破壞場景物品不算什麽,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對于NPC來說,尤其是全部死在這裏類似于縛地靈的NPC來說,這裏的每一間房子就是他們的最後栖息之地,寄托着所有的感情,怎麽舍得讓火燒掉?
看那些白燈籠匆匆忙忙全部去救火就知道了。
紀慕夏甚至還大膽猜測,這裏所有的鬼,依然保持着生前的秩序,就像那個保持着生前品德的紙張鬼一樣。
即使對紀慕夏的威脅舉動十分憤怒,也沒有趁他出恭時動手腳,因為對文人來說,不雅。
晚上晁代成變成鬼來找紀慕夏,他一點都不意外。
所謂君子欺之以方,紀慕夏就是因為這樣,反而知道了該如何應付。
“走吧。”
祠堂裏亮着燈光,影影綽綽,昏暗的搖曳着。
兩人直接從祠堂正門大搖大擺走進去。
室內當然沒有任何人,至于鬼,似乎也沒有。
不意外的,正對着大門的就是一排排黑色的牌位。
牌位下,是一張鋪着紅布的長桌,長桌上擺滿了圓形的長明燈。
每一盞長明燈裏的燈油都是滿的,燈芯是嶄新的,火苗被開門帶進來的風吹得左右搖曳,但就是不熄滅。
“奇怪,這個宅院的人都不在了,為什麽長明燈還在?”謝秉言疑惑道,“誰給續的燈油?”
紀慕夏沒有說話,在長桌下看到了竹籃,還有竹籃裏的香和黃紙。
紀慕夏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沒有碰黃紙,只拿了香。
他恭敬地取出三支香先遞給謝秉言,然後自己也取了三支香,用長明燈的燭火點燃後,先鞠躬三次,再把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爐裏。
香爐裏同樣有三支香,剛被點燃,靜靜地燃燒着。
紀慕夏把自己的三支香插進香爐時,手指輕輕摸了摸香灰,是冷的。
謝秉言有樣學樣地鞠躬,插香。
既然知道了鬼怪是真實存在的,他更會表示自己的尊敬和禮貌。
九支香香霧缭繞,在室內燒出一縷縷白色的香煙。
如夢如幻,有點不真實。
謝秉言盯着長桌上的長明燈,雙手蠢蠢欲動。
“你說,長明燈會不會代表着時間?代表這裏的鬼怪的時間?”
如果是這樣,停止時間就是熄滅長明燈,他們馬上就可以游戲通關了。
“不是。”紀慕夏正看着被香霧半遮半掩的牌位,細細看着上面的人名。
“這一局通關的時間或許跟紙有關。這裏到處都有紙,紙……”
“誰!”
謝秉言突然一扭頭,手術刀犀利的甩向門口,“砰!”的一聲紮在了木質的門框上。
黑暗裏沒有人現身,也沒有腳步聲,不知道偷窺的到底是人是鬼。
“應該是玩家。”謝秉言皺眉,鬼是不需要躲藏的,他們本就看不到。
“我們先離開這裏。”
這次的玩家人數太多,足足十八人,死了一個窪田友江一個晁代成後,還有十六人。
玩家太多,有些性情就完全沒法短期看出來。
紀慕夏沒有否認,點點頭一起離開。
“我們去堂屋。”
“窪田友江不是……”
謝秉言不明白,第一晚窪田友江獨自待在堂屋死的那般凄慘,怎麽紀慕夏還要去堂屋。
“沒事的,相信我。”
謝秉言沒有再質疑,左右兩人在一起,要死也是一起死,要活那就一起抗争。
只是離開祠堂時,謝秉言警惕地環顧觀察了一番,在門口發現了一串沾着泥土留下的腳印。
看那尺寸,看那間距,分明是男子,還是比較高的男子。
謝秉言眉眼深了深,大概已經猜到了是誰。
他沒有多語,只默默在紀慕夏身後警惕,跟着他一起去了堂屋……
……
等到二人的背影徹底走遠,黑暗中一個銀發的高大男子走了出來。
蒙博書喃喃低語:“多虧了你們放的那把火,火勢那麽大,正好給了我機會。”
“長明燈,時間?”
蒙博書走了進來,走到長桌前,垂眸看着密密麻麻的長明燈。
身為漢學家,他自然是了解長明燈的意義。
“你們不确定,我來賭一把。”
左右也是死,與其凄慘的死在碾草房裏,還不如在這裏賭一把。
如果賭贏了,時間停止,他就可以立刻通關。
蒙博書直接對着一盞長明燈吹了過去。
火苗搖了搖,但是并沒有熄滅。
蒙博書深呼吸一口氣,更加用力的吹。
長明燈依然沒有熄滅,蒙博書反而興奮起來。
越是不普通,越有可能是時間。
蒙博書直接拿起一盞長明燈,把燈油全部倒在地上。
果然,燈芯裏的火光肉眼可見的微弱了下去。
只待燈芯上殘留的最後一點燈油燒光就要熄滅。
蒙博書看了看長桌上的幾百盞長明燈,再看看上面陰森森的牌位,做了一個自以為聰明的決定。
如果全部吹熄滅,或者惡意破壞,可能會被鬼怪抓住遷怒,如果是不小心導致燈油變少,讓它自然熄滅呢?
恰好,蒙博書一低頭看到了竹籃裏的黃紙。
蒙博書知道,這種黃紙是用來祭祀而不是書寫,他放心的把黃紙撕成兩半,再折疊起來,每一盞長明燈裏放一些。
黃紙會把燈油慢慢吸收,然後燈芯碰到黃紙,迅速的爆出一瞬間的熱烈火苗。
等到黃紙燒完,燈油也沒了。
他人為的加快了長明燈燃燒的速度。
蒙博書把所有長明燈裏放滿黃紙時,最先放的那些已經綻放出一朵朵熱烈的火花,燒的只剩一些黑色的灰燼。
而這時,黑漆漆的牌位震蕩了起來。
蒙博書放下最後一張紙,轉身就跑。
等到這裏的所有紙張燒完,他或許已經可以順利回到現實了。
蒙博書計劃的很美好,一出門也朝着堂屋的方向跑,等待着就算是那些鬼怪反應過來,來追殺報複,也能拖着謝秉言和紀慕夏一起扛。
但是他覺得很奇怪,明明堂屋就在眼前,為什麽一直跑不到。
蒙博書累的背上額頭上滿是汗水,他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卻發現手指間的額觸感有些黏糊糊的?
蒙博書低頭一看,慘白的燈光下,他的手是血紅色的。
粘稠的血液還在從上往下滴在他的手上,仿佛下雨一般。
等等,哪裏來的燈光?
蒙博書突然渾身發涼。
他戰戰兢兢擡頭,看到了一根巨大的燈芯,就在他的頭頂上,燃燒着慘白的火苗……
天亮之後,紀慕夏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從太師椅上醒來。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紀慕夏渾身酸痛。
而旁邊的謝秉言警戒了一晚上,直接沒睡。
“趁還沒分配任務,我們去祠堂看看。”紀慕夏說話的時候,目光看向桌上的那本線裝書。
它靜悄悄地,沒有翻頁也沒有飛翔,仿佛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書。
紀慕夏就當它是不反對他的自由行動了。
雖然,他很清楚,因為昨晚的縱火,今天二人面對的殺機定然更大。
“嗯。”謝秉言也有此意,“我大概能猜到是誰。”
“應該是蒙博書。”
等到了祠堂,敞開着的大門,兩人還在門外就看到了背對着自己的那個背影,那人有一頭醒目的銀發。
走進祠堂,看清楚細節後,紀慕夏深呼吸一口。
這樣的場景,他只在墓葬裏見過。
蒙博書跪在祠堂的牌位前,頭頂上有一根燈芯。
燈芯深入蒙博書的身體,他的屍體就是燈油。
蒙博書,被做成了一盞長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