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曾經的誓言
岳離拿着奶瓶下樓,遠遠就聽見顧唯一嘹亮的哭聲,再走近幾步,又聽見顧少承哄她的聲音:“一一別哭,爸爸不走,你在哪兒爸爸就在哪兒,爸爸也舍不得你……”
他這哄孩子的聲音未免太大了些,生怕岳離聽不見似的,而且說話聲裏帶着些許悲戚的成分,生怕岳離不心疼他和孩子。
岳離在拐角處站了站,拿出手機點開了一個監控攝像頭配套的APP。
片刻之後,岳離來到門廳,把孩子接過去,奶瓶塞進她嘴裏,顧唯一雙手抱住奶瓶,轉瞬就不哭了,只是圓嘟嘟的臉頰上還挂着大顆淚水。
“她怎麽了?”岳離不動聲色地問。
“舍不得我走吧……”顧少承一臉無辜,“我跟她說,小諾爸爸還在生氣,要趕我走,我說那我就走了,她就哭了,她大概聽懂了吧,離妹,你不能這麽狠心,你不能拆散我和一一……”
岳離譏诮地一笑,指了指門廳頂上一角,顧少承順着他的手指往上一看,臉色僵住了,那裏有一個攝影頭。
“裝病的感覺怎麽樣?”岳離冷冷地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換一換,你來當演員比較合适?”
顧少承偷雞不成蝕把米,此刻臉色十分難看,他咬着下唇沒說話,既覺得尴尬,又忍不住憤憤然,為什麽離妹每次抓他小辮子一抓一個準?岳離永遠正确,襯托的他永遠錯誤。
“你走吧,”岳離給顧唯一擦了擦眼淚,“別把孩子吓着了。”
顧少承走上前想要擁抱岳離,先抱住他,再求求他,他會心軟的,就像以前一樣。
可是岳離很快抱着顧唯一往後退了兩步,他分出一只手指着門口:“我讓你走!”
顧少承撲了個空,岳離躲閃的舉動和失望的眼神讓他很受傷,心裏的火騰地又燒了起來,他負氣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走就走!
“記得三天以後我做手術,你來不來,我都會做的。”岳離在他身後說。
顧少承憤怒地回頭:“随便你!”
顧少承這一走,顧唯一倒真哭了,她也許是受到了兩個爸爸之間緊繃的氣氛感染,意識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努力朝顧少承離開的方向探出身子伸出小手,扯着嗓子喊道:“嗚——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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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離看見視頻錄像裏顧少承故意裝病讓顧唯一哭,本來就氣得想打人,現在被女兒哭得更加心煩意亂,他壓下怒火,用最後一點耐心抱着顧唯一在客廳轉來轉去,又親又拍哄了半天,總算把小公主的眼淚止住了。
然而他的火氣難以平息,他只是想要顧少承真心實意的道歉和保證而已,最起碼他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至于手術他只是預約了而已,又還沒做,不是不可以商量,他确實是想做手術這不假,但他也是想通過這件事讓顧少承明白,你做的事和我做的事性質是一樣的,我不告訴你你會生氣,那你背地裏耍小聰明我也會生氣,我不信任你你會生氣,那你不信任我難道我就不生氣?
然而沒用,顧少承知道了之後卻是追上門來指責他,甚至還想着以後生二胎的事,他口頭上的道歉只是為了讓岳離先跟他回家,只是權宜之計,根本就沒有誠意,還有他為了達到目的居然騙一個不滿周歲的小孩兒哭?這是用腳趾頭想出來的主意吧?喪心病狂!
岳離越想越氣,心裏一陣一陣隐隐作痛,表達方式确實不同,但他無疑也深愛顧少承,顧少承三番兩次做這種讓人——岳離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你說他自私他覺得是因為愛你才想獨占你,說他幼稚他可以說是愛情讓人變白癡——總之一言難盡的事,他難道就不會心痛嗎?
岳離賭氣地想,幹脆找律師拟離婚協議,三天之後他不去簽字手術,就讓他簽字離婚好了!
到第二天晚上,顧少承沒有聯系岳離,岳離已經在心裏草拟好離婚協議的條款了,吃飯的時候他默不作聲,就算掩飾再好也能讓人一眼看出心裏有事,吃完飯,林謀把他叫到了書房裏。
年末年初工作繁忙,林謀畢竟一把年紀,顯得十分疲憊,加上這一冬格外寒冷,老爺子感冒了,岳離進書房就看見林謀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閉着眼睛,正在揉太陽穴。
“爸爸。”岳離坐在林謀對面,用手撐住了額頭,他也覺得好累,昨晚幾乎沒怎麽睡。
“昨天小顧來了?”林謀睜開眼睛,他的眼圈和鼻頭都紅紅的,反而沒了以往的威嚴,看着怪讓人心疼的,“管家跟我說了。”
“嗯。”岳離不自在地動了動,“您別擔心……”
林謀打斷了他:“你要去做絕育手術?”
“是。”岳離再次點頭。
“唉,”林謀嘆了一聲,“何苦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你怎麽總是這麽傻?當初為那個姓方的瞞着我做手術,現在又是為了小顧再受一次罪,你是在賭氣嗎?報複他?到底因為什麽?”
“我和他是有些矛盾,但我做手術不全是因為他,我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岳離坦誠地說。
他确實早就關注這個手術了,最初的咨詢在新年之前就做過,但是這一次和顧少承吵架讓他下定了決心,他越來越覺得,生孩子這件事,從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自由,而且讓他和顧少承的關系,變得沒有以前好了,或許他生了小孩兒,在別人眼裏,這小孩兒就理應由他來養?于是顧少承總是以孩子為借口,想把他鎖在身邊?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以前我們談戀愛,我懷孕的時候,一切都很好,就是孩子生下來,慢慢長大了,我們就有矛盾了。”岳離說。
林謀搖搖頭:“和孩子沒關系,是你們本來就有矛盾,只不過孩子沒出生的時候沒有機會暴露出來而已。”
岳離沉默不語。林謀說得有道理,以前他懷着孩子,自然無法專注事業,也沒機會跟其他人過從甚密,他們的矛盾當然不會大爆發。
“說到情情愛愛,我并不比你成功,教不了你什麽經驗,但是有一些教訓,”林謀咳了兩聲,繼續道,“我沒給你講過我跟你媽媽的事,對不對?”
岳離的腦子飛轉起來,他謹慎地說:“我只知道你們青梅竹馬,但最終沒在一起。”
“是啊,”林謀長嘆一聲,目光越過岳離望着虛空某處,陷入了沉重的回憶,“但其實我們有過一段感情,那時候我們都很窮,從鄉下一起來雲城打工,就是你們這個年紀,20出頭,不過還沒你們成熟有見識,我們懵懂無知,對未來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尤其是我,那個年紀的男孩兒,都容易沖動,不懂得體諒別人,還愛做夢。我們那時候,對彼此都有朦胧的好感,有一次一起出去玩就……反正就稀裏糊塗地睡了,後來順理成章地交往了,沒過多久諾諾她就懷孕了,但是她沒告訴我,她偷偷地把孩子處理掉了,我無意翻出她的病例才知道這件事,當時就跟她大吵了一架,質問她怎麽可以瞞着我殺了我們的孩子?其實後來想想,她說得有道理,那時候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何苦生個孩子來跟着我們一起受苦?……總之當時我一氣之下就走了,臨走跟她說我會賺很多的錢回來娶她,讓她給我生好多孩子……”
“現在想想可真傻……”林謀苦笑,“後來我憋着一口氣,輾轉偷渡到A國,拼死拼活打了幾年黑工,才終于攢下第一筆積蓄,再後來就是回國創業,但等我回來,她已經嫁人了,而且生活得很幸福。”
“我後來時常想,也不知道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我總覺得那該是個女孩兒,如果能長大的話,一定像她一樣漂亮。”林謀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岳離愣了下,再仔細看他,見他的眼眶和鼻頭更紅了,不知道是感冒的緣故還是真的哭了,“……說起這個,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孩子,”林謀把手伸過桌面,緊緊地握住了岳離的手,“你父母去世之後,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和諾諾長得一模一樣,我就想你要是個女孩兒該有多好,我這輩子不能跟她長相厮守,她就轉世投胎來做我的女兒了。”
“所以你……就把我當女孩兒養大?”岳離眼眶濕潤了,他畢竟不是林小諾,對老爺子談不上多愛更不恨,但聽了這些往事,想想林謀一輩子苦情,也不免感慨唏噓。
“我一直很後悔,”林謀吸了吸鼻子,“尤其前兩年你跟姓方的糾纏不清,我總覺得怪我把你養得太軟弱任性,還好你從那段感情裏學到了很多,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了……”
岳離不想糾纏這個話題,他趕緊勸慰林謀:“爸爸,您別再提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
“原本是不想提的,”林謀說,“但現在看見你們鬧別扭,還是忍不住勸兩句,年輕的時候總是意氣用事,年紀大了就後悔,其實當時如果我退一步,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多包容她一點點,那我們的結局就會不同。等我明白道理,已經于事無補,我蹉跎半生,心裏終究放不下。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旦錯過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爸爸……”岳離聲音有點哽咽,在他心緒煩亂的時候,林謀能說這樣一番肺腑之言,讓他很感動。
“換個角度想,如果小顧是因為你要做手術這件事而生氣的話,我也能理解他。畢竟這涉及到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現在都說自己的身體應該由自己做主,但我還是覺得堕胎、絕育這些事,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你是在抹殺他未來的孩子出生的機會……如果你還認為你們有未來的話。我說的,你懂不懂?”
岳離點了點頭,他這兩天努力加固的堅硬的心房慢慢地松動了,裂開一條條微小的縫隙,也許用不了多久,他終究還是會心軟,會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原諒承哥,再感嘆一句,這輩子被他吃定了。
“小諾,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不要像我一樣,一輩子後悔。”林謀動情地說。
……
這一夜岳離睡得還不錯,他夢見顧少承坐在陽光裏,給他和一一畫肖像,他給他們兩個都畫了翅膀和光環,他說你們是我的天使。
第三天,岳離漸漸地不再生氣了,他開始想念顧少承,他漫無邊際地回憶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吃飯的時候,想起顧少承給他做過的小黃雞土豆泥,還有學着“月梨”的菜譜給他做的小醜便當和炸醬面。
洗澡的時候,想起顧少承在他孕期幫他洗澡,要蹲下身把他的每個腳趾都洗得白白淨淨。
看電視的時候,正好看到顧少承去做嘉賓評委的選秀節目,在屏幕上,他看起來端正利落,風度翩翩,其實做正事的時候,承哥是很有些清貴公子氣息的,他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像個任性的孩子。
甚至連開門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會讓他想起顧少承在大雨夜爬了好久的山路,去寺廟劇組裏找他,他開門看見渾身泥濘還帶着傷痕的顧少承,他當時有多驚喜,又有多心疼?
給一一梳頭的時候,他想起顧少承早就說過想要個女兒,還早早買了小女孩兒的衣服飾品回來,他說以後可以給她紮小辮子,把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
再看看顧唯一那張臉,眉毛、鼻子到嘴巴,簡直跟顧少承一模一樣,看着她就像看着顧少承的影子,不可能不去想。
岳離突然意識到,有了這個孩子,他和顧少承就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以後即便分開,他只要看見顧唯一,還是會想到顧少承,這就是一種刻在血液裏的魔咒,讓他永遠別想忘了他。
他無奈地笑笑,虧他認真地想過離婚,事實上,只要那些記憶還存在一天,他對顧少承的愛意就不會磨滅,在一起或不在一起,都是形式罷了,他還是愛他的。
這時天已經黑了,偌大的莊園裏傳來寒風吹動枯枝的呼嘯聲,天氣陰沉,星月無痕,說不定又會下雪。
岳離拿起手機,找到了他們訂婚那天晚上,顧少承給他錄的音頻——
“我,顧少承,今天跟離妹保證,我一輩子只愛離妹一個人,只要你需要……不,不管你需要不需要,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照顧你,陪伴你,……全心全意地愛你。”
他把這段甜蜜的誓言聽了兩遍,他想把這段錄音發給顧少承,再給他發一條信息,告訴他他所理解的全心全意的愛除了保護、照顧、陪伴之外,還應該有支持、理解、信任和尊重,他們或許都做得不夠好,但他們還有機會再試一試……
就在他猶豫再猶豫,準備好錄音也編輯好消息準備發送的時候,顧少承先一步給他打了電話過來。
岳離馬上就接了,他想這也許是心靈感應,承哥可能也想通了,打電話來跟他和解。
顧少承聲音沙啞,他急促地咳了兩聲,焦急地說:“離妹!你快來醫院,爺爺病了!”
岳離腦子短路似的停滞了數秒,他驚疑不定:“你……你又騙我?”
有懷疑這不能全怪他啊,顧少承幾天前剛在他家門廳裏裝了一回病,在這方面他是慣犯。
“我沒有!”顧少承帶着哭音說,“他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剛才爸爸打電話來說,他吃完晚飯站起來的時候,突然就暈過去了……”
“現在在醫院搶救,你快過來,求求你!爸爸還說,他吃飯的時候還在問你怎麽沒回來,你快過來看看他吧……”
“好好,你別着急,我馬上到。”岳離挂斷電話,抄起一件外套飛奔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