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也是出了大偉那檔子事兒之後才認出冷烈這小子的,”沒等冷牧陽多說,斷齒先笑了起來,“果然是大哥的孩子,得了真傳,那琴彈得無可挑剔。”
冷烈輕笑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有太多的話想對冷牧陽說,想問他的問題多到憋得胸口發悶,可此刻什麽都說不出來。
“其實吧,這圈子裏的事兒,多少你們也都能了解一些,可你們看到的、聽到的卻未必是事情本來的樣貌。”斷齒繼續說着,“今兒,當着大哥的面,我就給你們說說另外一個版本吧……”
那一年,斷齒作為職業樂手暢游在A市最有影響力的錄音棚,為很多想出頭的藝人做配樂。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郭展鵬。
那會兒的郭展鵬剛剛開始創辦自己的錄音棚,為了争取資源、籠絡樂手,暗地裏宣傳着自己和冷牧陽的關系。
說他們是親哥們兒,還谙熟冷牧陽創作之道。
斷齒和所有初入這個圈子的年輕人一樣,對冷牧陽有着近乎瘋狂的癡迷,他們才不管那人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是個游蕩在四合院裏的瘾君子。他們只管那人夠不夠酷、玩兒的音樂好不好聽。
正是在郭展鵬的慫恿下,斷齒成了第一批被蠱惑的癡兒。他們為了成為想象中的冷牧陽,沾上了那個玩意兒,以為那點點細小的粉末真的可以幫助自己靈感四溢。
剛開始,斷齒确實因為毒品的刺激,長時間的興奮,一時間創作出了好些作品。漸漸地發現只要用兩口那個玩意兒,就可以幾十個小時不停歇,于是也多了好些錄音的工作。
那時候的他簡直覺得郭展鵬才是自己的真神,他慶幸早早地從他那裏得到了事業的捷徑。永無盡頭的演出機會和一堆堆送上門的人名幣,很快讓他變得迷失了自己。于是越玩越大,漸漸就忘了自己是誰,甚至不知道在幹什麽。
當他毒瘾大到不可理喻,再也沒有一點兒心力去搞創作的時候,郭展鵬的真實模樣才暴露出來。他就像是丢廢品一樣,在榨幹了斷齒的最後一滴才華後,把他丢到了城外的廢品回收站。在他看來,那會兒的斷齒已經沒有了任何用處,甚至不如垃圾。
他還記得那是個雨夜,雨水就像瓢潑似的。他渾身抽搐、抓心撓肺,泡在垃圾堆裏哭喊,卻始終無人應答。等再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白衣,睡在充滿檀香味的屋子裏。
“是大哥救了我,”斷齒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冷牧陽,“就是在這間屋子裏,大哥用他切身的經驗幫我戒毒。一天天的,更把人揉成泥團重新雕刻一回似的,痛苦卻也難忘。”
“後來?”
“後來,我就徹底戒了那玩意兒,在大哥的幫助下盤了那個排練室,做點小生意,看你們彈彈琴、打打鼓,再給你們熬點兒粥……”
看斷齒把這一切說得雲淡風輕,烈焰的那群小子們才松了松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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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大哥卻一直沒閑着,”斷齒繼續說,“這幾年,他救了無數像我這樣的人。在這個圈子裏,只要沾上那個玩意兒就跟招了吸血鬼似的,人氣很快蔫下去。于是,大哥開了 ‘王嘯娛樂’專門幫助那些被郭展鵬染黑的人。”斷齒說完,很自覺地把目光轉向冷牧陽。
“別聽斷齒說的,我沒那麽高尚,”冷牧陽的聲音終于響起,他微笑着輕嘆口氣,“我要真是有能耐,就不能只是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被禍害進去。辦王嘯娛樂的初衷也不是什麽救人那麽高尚,我就是想做一個理想中的娛樂公司,讓人、錢、才良性運轉,讓它回到娛樂圈本來的模樣,足矣。”
冷牧陽起身點上一盤香,對幾個小子說:“你們的樂隊我有所耳聞,也從斷齒那兒看過點兒排練室後的錄影,不錯。”
到了這裏,事情水落石出,冷烈就知道,他的老爸雖然在年輕的時候不幸沾上了毒品,可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是一個肯回頭的人。
夜已深,斷齒招呼着孩子們回城,給冷家父子兩一些獨處的時間。在殘破的院牆邊,小索拉住冷烈的手,把他緊緊地擁入懷中,說:“以後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冷烈點頭,看着吉普車絕塵而去,便揣着褲兜跳進小院。
冷牧陽站在門廊上看着遠處被霓虹包裹着的城牆,目光掠過兒子,便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問:“小子,想爸爸了嗎?”
直到這時,冷烈才覺得眼眶溫熱了起來。這麽多年了,你能救得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連親生兒子都不來看一眼呢?
冷烈緩緩踩上三節樓梯,站在冷牧陽身邊,竟然比老爸還要高出小半個頭。
冷牧陽緊了緊身上的袍子,說:“走吧,今兒晚上咱爺倆好好聊聊。”
冷烈躺在冷牧陽身邊,覺得陌生又熟悉。這裏的夜沒有城市的燈光,滅了燈之後是純粹的漆黑。
黑暗中,冷烈抓住了冷牧陽的手腕,手指在他腕子上的佛珠上摩|挲,問:“爸,能告訴我你捏着的那個秘密嗎?”
作為冷牧陽的兒子,他的關注點始終不一樣,和冷牧陽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來說,他更關系老爸到底捏着郭展鵬什麽秘密,才能讓對方忌憚着又暗地裏把自己拖下水。這就像是一個心結擰住了不聽冷牧陽一句解釋就永遠解不開。
“呼……”冷牧陽長出口氣,微笑着捏捏兒子的手背問,“你媽和哥哥還好嗎?”
冷烈腦海中閃現宋小愛和冷大傻的模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笑:“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們了。”
“唔,”冷牧陽微微閉眼,又緩緩開口,說,“念着宋小愛對你的這一份兒好吧,孩子。”
“爸?”冷烈不知道冷牧陽這句話從何而來,本能地就覺得心裏不踏實,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問了一句,“爸……我不是她親生的吧?”
冷烈話一出口自己都笑了,他其實從小就察覺到一些異樣。他能從父母曾經的信物上看得出來那兩人是真的深愛,可是在他的記憶中卻總是争吵。為什麽小事都吵,尤其是他和冷大傻在一起的時候。
他曾經千百次的懷疑過,自己肯定是老爸撿回來的孩子,因為老媽宋小愛對自己總是隔着一層看不見的東西。
他還記得以前問過宋小愛自己到底和冷大傻是不是親生的兄弟。宋小愛眉頭都沒眨一下就回,是的。
現在想起來,那更像是練習過很多次的一種應激式的反應。
“爸爸,我不是宋小愛親生的吧?我和冷大傻根本就不是雙胞胎吧?”冷烈的聲音在漆黑的屋子裏顯得冰冷。
“我長大了,什麽都能接受,您說吧,沒事兒。”冷烈再一次追問。
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宋小愛離開的那個雨夜,站在院子裏,抱着胖乎乎的冷大傻,拉着行李箱要走。冷烈腦袋上因為高燒而頂着冰袋,站在門廊下哭喊。他喊的是“媽媽你不要我了嗎?媽媽你也帶走我啊。”
宋小愛沒有絲毫的留戀與不舍,只是淡淡地對冷牧陽說:“好自為之。”
那個雨夜是開啓冷烈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時刻,若不是刻意去想卻有點兒記不得了。
“說啊,哈。”冷烈不由得笑出聲,仿佛一個猜中影片結局的觀衆,必須要看到電影的最後一幕,以便來落實猜測。
“你不是我和她的孩子,你是爸爸曾經犯過的一個錯誤。”冷牧陽終于開口,空氣一下子凝滞。這個飽經滄桑的老炮兒這會兒突然敗下陣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很多次話在嘴邊兒又咽了回去。他怕這個孩子知道真相,卻又覺得他有權利知道一切。
做了最後一番思慮,他終于還是開口了:
“宋小愛有一個閨蜜,叫秦姍姍,你知道嗎?”
“我追求宋小愛的時候,她兩是同一個模特公司的模特。那會兒經常一起出來玩兒。我和宋小愛在一起的時候,才19歲,那時候就是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一秒把日子過完,這樣就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了。”
“我給她手工做大衣櫃,她親手給我織毛衣圍巾什麽的,那會兒我們可相愛了。可是有一天,我演出回來,喝醉了,進屋看到床上躺着一人,以為是宋小愛,便……那什麽……等事兒都辦完了,才發現那是秦姍姍不是宋小愛。”
“那會兒,她兩關系真是太好了,我都忘了宋小愛會時不時讓秦姍姍在家裏住。等清醒過來,我問她為什麽不制止,秦姍姍說她喜歡我,早就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很失落,特別特別失落,覺得犯了全天下最大的一個錯誤。可是在這件事兒上,我不想隐瞞。因為,我相信,愛情裏不允許有謊言,于是我向宋小愛坦白了。”
“沒想到,宋小愛很大氣的說沒事兒,她可以原諒我,男人嘛誰還沒有個喝醉酒犯錯的時候。我當時真是太開心了。剛好,她說她懷孕了!我那個高興,就別提了。”
“我向秦姍姍道歉,轉身又娶了宋小愛。可是十個月後,幾乎是宋小愛剛生下你哥哥的時候,秦姍姍就來了,她懷裏抱着一個嬰兒。那個嬰兒就是你。”
“你怎麽知道那就是你親生的?”冷烈打斷冷牧陽的話,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真相,真相卻讓他渾身戰栗,他面前閃過宋小愛和她那閨蜜模模糊糊的臉。
如果當年,他知道那個成天和宋小愛在一起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媽媽,他一定會多看幾眼,好歹記住她的樣貌。
“一看就知道,血緣這東西很神奇的。”說着,冷牧陽嘆了口氣,“你那會兒才幾天大啊,聽覺都還沒完全發育呢吧,可是一聽到我彈琴就會咯咯地笑。我那會兒就想,這特麽基因科學都不行,就是我親兒子沒錯。”
“秦姍姍人呢?”冷烈問,他真是沒辦法在瞬間就改口叫另一個女人為“媽媽”。
“她們當模特的,表面看着風光,可實際上很不穩定,”冷牧陽沒有直接回答冷烈,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我沒辦法看着那麽大點兒的小孩跟着她受苦,索性說服宋小愛把兩個孩子一起養,對外就說是雙胞胎。”
冷烈苦笑。
片刻之後,冷牧陽繼續說:“出乎意料的是宋小愛對你一點兒都不排斥,對秦姍姍也跟以往似的。我每次見她兩在一起就愧疚,那段時間什麽東西都寫不出來。生活的壓力加上心理的壓力,一下子就把我給擊垮了。”
“所以你就抽那個了?”
“是,我就是個不敢直面生活的混球。”
冷烈腦袋嗡嗡作響,他對宋小愛不是自己親生母親這件事兒一點都不吃驚,甚至對老爸會犯那種錯誤也不覺得驚訝。可他的腦袋就是很亂,很亂。
冷牧陽把話題繞開,絕口不提秦姍姍的下落,很小心地保護着真相的另外一半,雖然,他不知道這麽做到底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