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親戚們都很快地和他們家拉遠了距離。
這一點,其實譚佑沒怪過。
但她現在挺生氣的,生氣二叔給她媽媽打的那個電話,讓本來安安心心待在橘城的肖美琴,處心積慮地要回來。
到二叔小區樓下以後,已經有學生背着大大的書包一臉呆木地去上學。譚佑沒上樓,在小區花園裏坐下,給二叔撥了個電話。
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接通,中年男人的嗓子裏仿佛永遠卡着東西:“喂,誰啊!”
“二叔,是我。”譚佑頓了頓,還是報了自己的名字,“譚佑。”
那邊清醒了些,很驚奇的語調:“譚佑啊,怎麽想起給叔打電話啦,最近還好嗎?”
“好,我回家來看看。”譚佑開門見山,“現在就在小區花園裏。”
“小區?哪個小區?”那邊一陣響動。
譚佑擡頭,望向九樓的窗戶,果然窗簾晃了晃。
“你家小區。”譚佑道。
那邊足足停頓了半分鐘,才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道:“诶,怎麽不上來呢,二叔馬上要去單位啦。”
“這不是知道你這個點肯定忙着要去上班嗎?”譚佑道,“就不上去打擾你了,二叔你下來的時候,我們走一段,說說話。”
“好。那你等會。”二叔挂了電話。
譚佑活動了下四肢,揪了片樹葉在手裏折折疊疊,樓道口出現二叔的身影時,葉子已經被她捏得碎得不能再碎了。
二叔的啤酒肚,比她上次見的大了一圈,頭發也白了一半,提着個破舊的公文包,四處張望。
譚佑從花園裏出來,對他笑了笑:“叔。”
“诶,譚佑!”二叔叫了一聲,加快兩步走了過來,“你怎麽又長個了,太瘦了啊。”
“我都多大年紀了,早都不長個了。”譚佑道,“叔你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你嬸昨晚的剩飯,我熱了下。”
譚佑點點頭,看了眼往小區門口的路:“叔,我也不想耽擱你上班,我就直說了,我這次回來,是為了我爸的事。”
二叔頓了頓:“你爸沒聯系你嗎?”
“沒。”譚佑道,“還是我媽給我說的,說你說他回來了。”
二叔跺了下腳:“哎,你爸這個混蛋啊,這些年把你們娘幾個搞的,有家都回不了……”
譚佑打斷了他無意義的話:“叔,我聽我媽說,這次情況不一樣了。”
二叔看向她:“譚佑啊,這次是不一樣了,浪子總要回頭的,你爸年齡大了,在外面也跑不動了。”
“嗯。”譚佑沒反駁。
二叔左右看了看,突然往譚佑跟前湊了湊,小聲對她道:“你爸這次贏的錢,能給琦琦買套婚房。”
譚佑扯了扯嘴角:“是嗎,譚琦媳婦還沒影呢。”
“你的嫁妝也有了。”二叔拍了拍她肩膀,“要熬出頭了,但這話叔也就給你說,你知道的,可不敢說出去。”
“我知道的。”譚佑應了聲。
到了這一刻,譚佑總算搞清了肖美琴口口聲聲說的“這次不一樣”了。
這個不一樣法,譚佑有猜到過,因為這種狀況,以前還發生過一次。
所以她和肖美琴吵的時候也沒說錯,哪怕同樣的事情發生,肖美琴還是會選擇再錯一次。
譚佑不知道她心裏的失望和絕望會不會和自己的一樣,如果一樣的話,怎麽到現在還要相信譚風磊。
走到小區門口的公交站,譚佑問二叔:“叔,你有我爸現在的聯系方式嗎?”
二叔小聲對她道:“你爸一直在等你媽回來呢。”
“我媽這不派我回來了嗎。”譚佑道。
“嗯。”二叔從公文包裏掏出本子和筆,按亮手機,抄了個電話號碼給譚佑,“打過去,就說找老馮。”
譚佑接過來,是個座機號。
公交車還沒來,但譚佑不想再耽擱時間。
她笑了笑對二叔道:“叔,我就不耽誤你上班了,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诶,好。”二叔的表情到這會放松了不少,笑得也輕松多了。
譚佑揮了下手,快速進了他看不見的巷子。
她不知道譚風磊有沒有和肖美琴聯系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立馬打這個電話。
撥號的時候她還沒有緊張,等那邊開始響起接線聲,譚佑的一口氣卡在了喉嚨裏,突然有些想吐。
電話被接起來,一個女人用固市方言粗暴地問:“找誰啊!”
“老馮。”譚佑捏了捏嗓子道。
那邊“咔”地一聲,不是挂電話,是把電話摔在了桌上。
譚佑靜靜地等待,巷子裏有三三兩兩路過的人,譚佑找了找,把自己藏到了一個視線死角裏。
電話終于被重新接起,譚風磊咳了咳,問:“誰啊?”
這聲音有些陌生,既不像譚佑和他吵架時那種爆發出的野獸般的粗吼,也不像對着肖美琴求饒時完全不顧臉面的哀泣。
譚佑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是我。”
她沒有說名字,那邊停了停,叫道:“佑佑啊。”
這個稱呼,讓譚佑一瞬間很想摔了電話。
佑佑啊,爸一分錢都沒有了,你得給爸條活路啊。
佑佑啊,我是你爸啊,我再怎麽樣我都是你爸啊!
佑佑,你不記得了嗎,你小時候愛吃羊肉泡,爸就帶你趕最早最好的那波湯,現在你是想讓爸餓死在外面嗎?
譚佑!你他媽就姓譚!你身上留的就是我的血!你賺的錢不應該給老子花嗎!老子生你下來你就得給老子還債!
“譚佑,”譚佑扣掉了牆上的一塊水泥,突然道,“我是譚佑。”
“诶,欸,爸聽出來了,爸記得你的聲音呢。”
“嗯。”譚佑速戰速決,“我回來了,你現在在哪裏?”
“你回來了嗎?”譚風磊的聲音揚起來,“你媽呢,你媽回來了嗎?”
“別老提我媽。”譚佑道,“能給你錢的不還是我嗎?”
“這次不要你的錢,”譚風磊有些洋洋自得,“佑佑,我給你說啊,爸……”
“見面說吧。”譚佑打斷了他的話,“二中門口那個飲料店,你過來吧。”
“诶,去個飲料店幹嘛,爸帶你去吃好的……”
“不用。”譚佑挂了電話。
短短的幾句對話,已經能把她昨晚積攢起來的興奮度減低一半。
不過還好,這幾句虛與委蛇之後,就再也不用壓抑自己的情緒了。
譚佑在兜裏摸了圈,因為昨天是去見幸嘉心的,所以她沒裝煙。這會破天荒地想抽一根,還得去買。
譚佑四周看了看,最終放棄了這種緩解情緒的手段,她找了塊石子,一路踢着,往二中而去。
學校門口的飲品店譚佑跟老板很熟,她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在這裏打工,後巷跟人打架的時候,被老板救過兩次。
老板年輕,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便仿佛出生入死過了,和她結下了深厚的兄弟情。
現在這位兄弟兒子已經上小學了,譚佑走進他店裏,單都點好了,老板才反應過來。
“譚佑!”老板一拳捶在她身上,“你回來了啊!咱這多久沒見了。”
“回來有事。”譚佑掃了下櫃臺上擺着的二維碼,多打了兩百塊錢過去。
老板的手機叮鈴響了一聲,數額吓了老板一跳:“你打錯錢了,我還收你飲料錢啊!”
“不收,”譚佑笑着對他道,“這是給小侄子的壓歲錢。”
“你這年也拜得太早了。”老板笑起來。
譚佑趴在櫃臺上對他道:“後院還是老樣子嗎?”
“嗯,老樣子咯。”
“待會借我用用。”譚佑道。
“怎麽個用法?”老板愣了愣。
“我約了個人。”譚佑道,“聊點比較隐私的事。如果你聽到了什麽響動,不要理就成。”
老板笑着道:“什麽響動啊你,我這裏現在可不僅僅有果汁奶茶,待會給你調兩杯浪漫的瑪格麗特?”
“馬什麽格,”譚佑扯了扯嘴角,“你想偏了。”
“那你說的是什麽響動?”老板收了笑。
“就……”譚佑頓了頓,“待會放點音樂吧,聽到有人喊叫不用理。”
“你說的我有點害怕。”
“不用怕,不見血。”譚佑笑了笑,“拜托了,老哥。”
☆、第 75 章
飲品店的小後院搭了棚子種了花, 算是一個挺封閉的空間。
按道理譚佑應該把人約到家裏的, 理性上找了個理由:只要譚風磊回去, 肯定沒幾分鐘就有債主找上門。但她明白,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在情感上根本不想再看到這個人踏入她的家。
哪怕是已經被廢棄的,她永遠都不打算再回去的家。
等了有半個小時多, 一個陌生號碼打到了她手機上,譚風磊有些喘的聲音問她:“佑佑你在哪呢?我到門口了。”
“進來。”譚佑道, “一直往裏走。”
譚風磊進了店, 譚佑聽到了老板的聲音:“找譚佑呢吧, 裏面。”
譚佑挂了電話。
譚風磊推了門進來,譚佑站起了身。
“佑佑……”譚風磊叫了她一聲, 直直往她走過來, 譚佑跟他錯身而過,過去關住了後院的門。
譚風磊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譚佑回到了桌子前:“坐。”
譚風磊這才坐下來, 睜着眼睛看着他。
譚佑看着桌子上的檸檬水:“這次找你來,主要有以下幾件事情, 一, 我和譚琦和你脫離親子關系, 二,你和我媽離婚……”
三還沒出來,譚風磊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你說什麽呢!”
“說話。”譚佑擡眼掃了他一眼。
“說的都是什麽瞎話,我是你爸!”譚風磊喊道。
“從今天開始就不是了。”譚佑道,頓了頓又道, “其實早就不是了。”
“你身上留的是我的血!”譚風磊又拍在了桌子上。
譚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譚風磊對上她的眼神,突然緩和了語氣:“佑佑,我知道你生爸的氣,爸以前是混蛋,但現在不一樣了。”
“什麽不一樣了?”譚佑看着他,給他說話的機會。
“運道不一樣了!”譚風磊張開雙臂嘿嘿笑了一聲,“你爸的氣運來了!”
“所以呢?”
譚風磊突然壓低身子趴到了桌子上,離譚佑近了點,聲音小了許多:“女兒,爸就只告訴你一人,爸這次賺了……”
譚風磊偷偷用手指比了個七。
“七萬?”譚佑扯着嘴角笑了笑。
譚風磊見她笑,整張又黑又糙的臉也笑起來,壓得到處都是溝壑:“你太小瞧爸爸了。”
“那是多少?”譚佑問。
“七……位數。”譚風磊聲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樣。
“哦……”譚佑往後靠了靠,後背抵住了椅子,“這麽厲害啊。”
“是啊,”譚風磊很感慨的樣子,“這麽多年了,你爸的運道終于來了……”
譚佑沒說話,譚風磊獨自沉默了會,擡頭看向譚佑:“所以爸現在可以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了。”
“怎麽個好法?”譚佑抱臂看着他。
“我們換個地方!”譚風磊豪邁地一揮手,“哪個市你們挑!我們買棟大房子!一家人都住裏面……”
“我給你提個建議。”譚佑打斷了他的話。
“你說你說。”譚風磊興致勃勃地看着她。
“我們這一家人吧,”譚佑頓了頓,道,“我脾氣不好,譚琦脾氣更差,我媽媽吧,年齡大了,人老珠黃還愛唠叨。跟我們過沒什麽意思。”
譚風磊愣了愣,譚佑繼續道:“所以你換一家子吧,有沒有孩子不要緊,沒孩子更好,這年頭孩子都是吸血鬼的。你找個年輕漂亮的,兩人住在大房子裏過日子,那才叫好呢。”
“你說什麽呢!”譚風磊又喊了這一句。
譚佑看着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我說的都是話,漢語,人話,也就這意思,你今天聽得懂了好說,聽不懂也沒關系,反正……”
譚風磊打斷了她的話:“佑佑你是不是沒聽清爸剛才說的什麽?”
譚佑挑眉看着他。
“爸剛才給你說了,爸賺了……”譚風磊又比了個七,“這些數呢。”
“我知道,你也不用藏來腋去的。”譚佑打開手機,點開了剛才連接上的後院的音響設備,歌她沒選,只點了開始按鈕,音樂一下子暴漲了後院的空間。
譚佑唯一能叫上名字的交響樂:《命運》。雖然她也不清楚,貝多芬寫這首曲子的時候到底具體怎麽着扼住了命運的咽喉,但譚佑在激昂頓挫的音樂聲裏,覺得這會挺應景的。
她放下了手機,對譚風磊道:“七位數,我知道,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對!”譚風磊一拍桌子,表情剛揚起又很快壓了下去,“這種事情要低調點……”
譚佑看着他的樣子,覺得可笑極了。
年過半百,譚風磊比他實際的年齡更顯老,雜亂的頭發花白參半,臉上的褶子在沒有表情時也深得能夾死蚊子。
在春天已經快要結束,馬上就要入夏的天氣裏,他穿了一件半長的破外套,領口袖口黑得看不出顏色,竟然還是夾棉的。
裏面的毛衣好幾處破了線,這塊松松巴巴,那塊又扯出比手指還粗的洞。整個人好像剛撿完了垃圾過來的,氣味難聞,情緒有一種病态的興奮。
這樣的人,居然想要信誓旦旦地給譚佑許下承諾,屁都不如的承諾。
譚佑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吸引着譚風磊的注意力,她在音樂聲裏揚高聲音一字一頓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是我想了很多年下的決定。當然,我剛才的話也都是認真的……”
譚風磊盯着她,終于不再喊了,他皺着眉頭,用一種不解又威脅的姿态看着譚佑。
譚佑扯了下嘴角:“聽好了,不管你賺了多少錢,要怎麽花,都跟我譚佑,譚琦,我媽肖美琴,沒有任何關系。”
“當然,你以後又輸了多少錢,也跟我們沒關系。”
譚佑支起手指:“還是剛才說的,今天來和你談三件事,一,我和譚琦和你脫離親子關系,二,我媽和你離婚,三,家裏的房子我會處理掉,我們不會再回固市。”
“哦,不是和你談。”譚佑道,“是通知你。”
她神色冷漠,除了态度強硬,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地說完這段話,譚風磊的興奮終于徹底地偃旗息鼓。
他往後猛地靠在了椅背上,拉扯得椅子一聲巨響。
停頓了足有半分鐘,他擡起手指着譚佑:“你……”
譚佑截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賺了多少錢,相不相信都跟我們沒關系。”
譚風磊的手指顫抖,嘴唇也顫抖,抖了半晌抖出一句:“譚佑!我是你爸!”
“現在不是了。”譚佑道。
譚風磊一下子站起了身,“哐”地一聲,椅子應聲倒地。譚風磊拿起桌上沒有喝一口的水,甩手将水杯摔到了地上,清脆的粉碎聲夾雜在交響樂裏,就像是一個變調的節奏。
譚佑也站了起來,她的速度比譚風磊快多了,杯子砸到譚風磊腳下的時候,碎渣崩裂,譚風磊“嗷”地叫了一聲,往後跳了一大步。
“你要殺了我嗎!”譚風磊沖譚佑大吼,“你要殺了你老子嗎!”
他們家的威脅真是如出一轍。
譚佑猛地跳起,驟然拉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腳踹在了譚風磊的小腿上。
為了避免麻煩,她沒有踹膝蓋,所以譚佑覺得自己到這一刻都挺冷靜的。
譚風磊大叫着倒在了地上,在他使出女人撒潑般的嚎叫之前,譚佑沖過去用膝蓋頂着他的肚子騎在了他身上,一手用全力捂住了那張嘴,另一只在兜裏攥着起子的手抵在了譚風磊的脖子上。
冰涼的,尖銳的利器抵住了要害,譚風磊的掙紮一下子便按了暫停鍵。
譚佑腿上用力,手上也沒松勁,不管是把肋骨壓斷,還是把人捂到窒息,都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這麽近的距離盯着那雙玻璃體混濁的眼睛,那眼神裏的恐慌讓她厭惡,也突然讓她興奮起來。
譚佑手上的起子又逼近了一分,笑了笑道:“對啊,如果你對我提出的三個要求有什麽意見,我會殺了你。”
那雙本來就已經瞪圓的眼睛又瞪得大了一分,身子也開始反抗譚佑的壓制。
讓譚佑感覺驚奇的是,一個力量強悍的中年男人,在瀕臨危險的時刻,使出的力道竟然這麽地不值一提。
譚佑捂在他嘴上的手用力往下壓了壓:“你覺得我不敢殺你嗎?你覺得你死了,找你的人除了你的債主,還有誰?你覺得有人給你收屍嗎?”
譚風磊驚恐的眼神漸漸變得絕望,譚佑心髒抽得厲害,覺得窒息又覺得暢快。
“別說你是我爸了,這些年我給你還的債你要是心裏沒點數,我可以把你帶去你的債主面前,給你算一算。那些錢還你給的這條賤命足夠了。”
譚風磊終于抽出了一只手,他抓緊了譚佑捂着她嘴的胳膊,想要将她掰開,但譚佑自己都感覺得到,她的身體這會就像灌了鋼筋水泥一般堅硬。
很多畫面從她腦子裏閃過,又好像什麽都不會停留,空蕩蕩的,只剩下此刻要幹的事,此刻一定要幹成的事。
“一,我和譚琦和你脫離親子關系,二,我媽和你離婚……”譚佑又開始念叨這三條,念完一遍譚風磊沒什麽獨特的反應,她便開始念第二遍。
一遍又一遍,魔咒一般,混合着音樂聲,回蕩在這狹小的空間裏。
譚風磊眼球充血,目眦欲裂,他拽不動譚佑,又躲不開這魔咒,終于擡手猛烈地在地上拍了三下。
認輸,他認輸了。
譚佑笑了笑,覺得臉上的肌肉僵得厲害:“其實我不會殺你,殺你多麻煩,我最多就是把你送進監獄裏去,讓你永遠都別出來了。”
說完這句話,她松開了捂着譚風磊口鼻的手,譚風磊大力地喘着氣,呼吸像拉風箱一般。
譚佑從他身上起開,譚風磊躺在地上,除了呼吸,一動不動。
譚佑僵着身體重新回到了桌子前,扶正了椅子坐下來。
“手續,就不辦了。”譚佑嗓子發幹,想喝口水,發現杯子都已經摔碎了,“以後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我想你心裏清楚。”
那邊沒有回應,空氣裏只剩下高雅的音樂聲。
這麽沉默了很久,久到譚佑以為躺在地上的人大概死過去了,那邊才動了動。
譚風磊掙紮着起身,步子晃得跟踩在深海裏似的,随時都能再倒下去。
他看了譚佑一眼,直到這一眼,譚佑才覺得他是清醒的。
清醒的譚風磊沒有再說話,他轉身一步一顫地朝院子門走去,門打開的那一瞬,譚佑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活着,你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
譚風磊停頓了一瞬,然後用他佝偻的背擠開了鐵門,走出了譚佑的視線。
鐵門漸漸關閉,音樂還在繼續,譚佑想,到底是這音樂太長,還是老板的後院裏只有這一首。
她聽着這聲音,慢慢地,手指開始發抖,胳膊開始發抖,到最後,整個身體都抖起來。
這是一種沒有辦法控制的顫抖,仿佛肌肉繃緊到了極致,這會一瞬間松了弓。
抖得她撐不住的時候,譚佑徹底卸了力趴在了桌子上。
到這個時候,她才突然想明白了,不是譚風磊沒有力氣,是她使了太大的力。
大到足以迸發這麽多年的壓抑和憤怒,大到把威脅擴展到了足以讓譚風磊相信的地步。大到她覺得身體被掏空了,這麽多年梗着命在堅持的東西,也被掏空了。
她把臉埋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眼睛刺痛。
溫熱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出眼眶,便被衣袖全都吸走了。
譚佑就這麽一直趴着,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門被緩慢地推開,老板關了音樂,提着簸箕,清掃地上的玻璃碎渣。
“歘——”“歘——”一聲又一聲,安靜又吵鬧。
譚佑張嘴,開了好幾次口才發出聲音,她問:“幾點了?”
“十點半。”老板回答她。
“嗯。”譚佑懶懶地應了一聲,把眼睛壓在胳膊上揉了揉,這才擡起了頭,“我餓了。”
老板回頭看她,“哎——”地一聲。
“怎麽了?”譚佑眯了眯眼睛看他。
“哎……”老板又是一聲,不同的語調。
譚佑道:“碎的杯子多少錢,我給你轉賬。”
“轉個屁。”老板回頭繼續掃,“不值錢。我媳婦在準備菜了,楠楠上幼兒園中午不回來,咱兩喝幾杯。”
譚佑笑了笑:“我今天不能喝酒。”
“行,那就喝飲料。”老板道。
“好,”譚佑頓了頓,“哥,謝謝你。”
“謝個屁。”老板說。
距離肖美琴回到固市的最早時間還有四個小時,譚佑可以稍微花點時間吃個飯。
她說不辦手續的原因是因為很多手續都辦不了,名頭上的事他們這個家也沒必要在乎了,只要處理好實質的情況就成。
麻煩的是那個房子,怎麽樣能拿去抵債,她得找那邊的人問問。
嫂子做的飯很好吃,他們吃飯的時候,她一直沒出現。
譚佑知道今天給人家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便沒多說也沒多問。
老板知道她心情不佳,專挑小時候的趣事說,兩人碰飲料跟碰酒杯似的。
一頓飯拖拖拉拉吃了快一個小時,譚佑幫着收碗筷的時候,老板問她:“這次回來待幾天?”
“待不了多久。”譚佑道,“事情處理完了就走。”
“下次什麽時候回來?”老板看着她。
譚佑笑了笑:“哥,那就不知道了。”
老板嘆口氣,沉默地收拾碗筷,全都放廚房裏去了,才對她道:“挺好的。”
譚佑擡頭看他。
“挺好的。”老板又說了一句,“能不回來,就別回來了。”
“好。”譚佑喉嚨哽得厲害。
肖美琴下了火車,在火車站裏的警察跟前打聽了許久。
警察給她說了路和要坐的車,肖美琴搞不太明白,怕自己記不住,不停地念叨那幾句話。
警察擡手招了個穿着客運制服的姑娘過來,對她道:“你跟着她去吧。”
肖美琴趕緊點頭道謝,然後跟着姑娘出了火車站。
“對面的汽車站看到了吧。”姑娘道,“從那邊進去,拿身份證買票。”
肖美琴苦了一張臉:“姑娘,我身份證丢了。”
“什麽時候丢的?”姑娘問。
“前兩天丢的,我票是提前買的。”肖美琴從兜裏翻出了車票,“我沒逃票。”
姑娘笑了笑:“我知道,火車站可以臨時補辦身份證明。”
“對,對。”肖美琴道,“也是你這麽個姑娘帶我辦的。”
“好,那我這麽個姑娘今天帶你把這邊的問題也解決了。”姑娘帶着她往汽車站走去,“你跑這麽遠的路,沒人接你啊?”
“孩子上班,忙。”肖美琴道。
“這得是忙成什麽樣,才連接個人的時間都沒有,”姑娘有些生氣,“還有身份證,丢了要及時去補辦啊。”
“不怪他們,不怪他們。”肖美琴道,“我兒子在江漢上大學呢,我女兒沒在家。”
“哎……”姑娘嘆了口氣。
有人帶着,肖美琴就放心了很多。大概是因為穿着制服,姑娘辦事速度很快,肖美琴就在大廳裏坐了一會兒,姑娘就拿着票和找的錢過來了。
“來,票拿好,進那個安檢口,就能看到去固市的車了。”姑娘道,“錢也裝好,下了車,門口有很多出租的,你叫一輛,他就把你拉到家門口了。”
肖美琴笑着道:“沒事沒事,到了固市,我就知道路了。”
幸嘉心一直盯着窗外,肚子有些空,她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想多喝兩口時,發現瓶裏沒水了。
她對在駕駛位打盹的司機道:“師傅,我下去買瓶水,你別開走了啊。”
司機猛地一個驚醒,回頭看她:“姑娘,我肯定不會開走,我這帶着你兜了半天了,又等了這麽久,你錢還沒給我付呢,我還怕你跑了呢。”
幸嘉心指了指窗外:“我就去小賣鋪買點水。”
“嗯,行。”司機坐正了身子,“你這大半天也沒吃東西,我叫你去吃飯你也不去。你要是下午還要兜,多買點吃的喝的吧。”
“好。”幸嘉心開門下了車。
司機一直盯着她的身影,幸嘉心買東西的時候不敢耽擱時間,就在最外層的貨架上随便拿了些。
拿的過程中還一直盯着對面的小區門口,怕譚佑忽然出來,發現她,或者走掉了她都不知道。
昨天譚佑走得那麽急,還說家裏有事,幸嘉心根本放不下心。
但她知道譚佑能丢下她一個人說跑就跑,就不會告訴她是什麽事,于是只能又用這種低劣的,偷偷摸摸的跟蹤手段。
還好,一路都沒有跟丢,機票也沒買錯。
譚佑的狀态不太好,既像在這個世界裏,又像已經完全飄去了另一邊。
所以幸嘉心上了飛機就躲進座位時,譚佑并沒有發現。
下了飛機又坐大巴,輾轉回到了這個她不算陌生的城市。
固市幹燥又風大的氣候,讓那些她和譚佑小時候的記憶,越發鮮明了。
到了這個時候,幸嘉心越發覺得,她愛這個人,一切早都注定了,她會奮不顧身地去愛這個人。
提了一袋東西重新回到了出租車,幸嘉心關上車門那一瞬松了口氣。
司機問她:“什麽時候走啊?”
幸嘉心擰開一瓶水:“再等等。”
司機便又癱下了身子開始打盹,幸嘉心邊喝水邊盯着小區入口。
譚佑在飲品店待了很久,出來後,又去了這個地方。
幸嘉心在昨天半夜跟進巷子裏時,就已經确定了譚佑家的位置,所以這個可能是她又去找什麽人了。
一個正規小區,沒什麽異樣,幸嘉心希望不要發生什麽事情。
這瓶水沒喝完,幸嘉心看到了從小區入口重新出來的譚佑。
她低着頭在走路,看起來沒什麽問題,幸嘉心長長呼出一口氣。
譚佑站在路邊等了會,招到了一輛出租車。幸嘉心趕緊拍了拍駕駛位的椅背道:“師傅,走了走了!”
司機的反應挺快的,很快發動了車子。
幸嘉心沒讓他跟車,只緊緊地盯着前面的出租車牌號,給司機下達着命令。
慢一點,快一點,左轉,右轉。
這次沒有過多久,出租停了下來,譚佑下了車。
幸嘉心擡頭一看心裏一跳,立馬開始掏錢包:“多少錢?”
“這大半天了,”司機道,“計價器都沒法打……”
幸嘉心着急,打斷了他的話:“五百夠嗎?”
司機愣了愣:“夠,夠。”
幸嘉心掏出一疊現金,沒仔細看便遞了過去。
司機還在數錢的時候,幸嘉心便開門沖了出去。
譚佑已經進了汽車站,幸嘉心不知道她這次要去哪裏。
所以一定得跟緊了,不然她就沒辦法在譚佑需要她的第一時間,趕到她的身邊。
司機在後面大喊:“喂,你的東西沒有拿!”
幸嘉心摸了下身側的包,包在手機在,就不再需要其他的東西了。
于是她沒有理,沖到汽車站門口的時候吸了口氣,把帽檐往下壓了壓,從側門用正常的步伐進了廳。
掃視一眼,很快看到了譚佑。
譚佑正坐在一旁的等候區,幸嘉心這才發現,她跟着她進入的并不是買票的地方。
又松了一口氣,幸嘉心環視四周,貼着大廳邊緣繞了個圈,終于成功地繞到了譚佑身後。
和她隔着兩排凳子的距離,而且前面有一個寬壯的大漢擋着。
幸嘉心坐下來,把帽子又壓了壓,拿着手機裝作玩手機的模樣,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後她發現,譚佑不知道從哪裏拿了份報紙,這會正攤開了,擋在眼前看。
幸嘉心心裏一跳,她看了看譚佑的背影,發現她也戴着帽子。
譚佑從來都不是會在閑暇時候看報紙的人,幸嘉心很篤定這一點。
而且這個态勢,這個位置,因為自己在幹同樣的事情,所以幸嘉心此時分外肯定。
譚佑也在跟蹤人,或者說她在等人出來準備跟蹤。
“呼——”幸嘉心長呼一口氣,覺得有了譚佑,這一天天真是過得驚險又刺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幸嘉心現在就是這只黃雀,伺機而動地準備出現在最正确的時刻。
☆、第 76 章
肖美琴走近巷子裏後, 突然停住了身。
從下大巴開始, 她就覺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但回頭看了好幾次, 都沒見着什麽熟悉的人。
這次她拐了彎,然後躲在一旁等着身後的人出現, 等了好一會兒,巷子空蕩蕩的, 只有一陣風吹過, 卷起兩片葉子飄了飄。
肖美琴嘀咕了兩句, 繼續往回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又往後看了看。
這次, 整條巷子都沒人, 肖美琴終于上了樓,從兜裏摸出鑰匙開了門。
走的時候什麽樣,回來的時候還什麽樣。肖美琴放下包, 沒停頓,先把亂七八糟的客廳收了收。
然後她進了廚房, 到處看了看, 米面油倒是都有, 但米裏面已經有米蟲了。
肖美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