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出了門,買了點菜回來,開始收拾廚房,準備做飯。
自從接到消息以後,她沒有跟譚風磊聯系。電話她記在紙上了, 就在包的夾層裏裝着,但她覺得沒有必要給他打電話。
既然回來了讓人帶消息,那譚風磊一定是要回家的。
有什麽話,回來說就好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
北方人,面食為主,特別是北方的男人,一天不吃面就跟沒吃飯似的。
肖美琴揉了面,開始蒸包子和饅頭,發面需要一定時間,拌陷也稍微麻煩一點。
搞了挺久,等面醒好的時間裏,她回到卧室裏,從衣櫃裏翻出了身衣服。
這衣服有些年頭了,但沒穿過幾次,看起來還很新。
肖美琴走到了鏡子前,想整理下頭發,發現鏡子上積了厚厚一層灰,模糊得像是電視裏古人用的銅鏡。
也是,別說她走了這麽久,她以前在這個家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心情去照鏡子。
肖美琴拿了抹布過來,細細地把鏡子擦幹淨,又把屋子裏也打掃了一遍。
差不多了的時候,面醒好了,她又回了廚房,開始揉饅頭,包包子。
她做得不多,也就兩個人吃一頓的量,最後剩了一小坨面,她對着那坨面發了會呆。
最後還是回身去了客廳,拿過扔在椅子上的包,按照計劃,從包的夾層裏拿出了個小紙包。
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也被蹭了出來,肖美琴看了看那張紙,放在了桌上。
飯做好了再等等,如果還沒回來,那就打個電話吧。
肖美琴拿着紙包回到了廚房,把裏面的藥片倒在了案板上,一顆顆地數。
她不知道放多少藥合适,去藥店買的時候,醫生一次只給一點兒,還要叮囑每次最多吃一粒半。
但她數到一半突然反應上來了,要吃藥活着,當然得按照劑量來,但要吃藥去死,自然是越多越好。
肖美琴擡起案板,把藥片統統倒進了小碗裏,然後用力地杵碎。
一直到杵成了粉末,才被她像調料一樣,灑在了剩下的餡裏。
然後,她又停頓了下來。
如果分散開,吃不了那麽多包子,劑量不夠怎麽辦。
所以盡量集中吧,包兩個就可以了。
肖美琴把這兩個包子的面皮擀得分外大,将剩下的餡料都塞了進去。
這樣,連特殊的标志都不用做了,光憑個頭就可以分出來。
譚佑在巷子口轉了好幾圈,這兩年哪裏開了新店,哪裏的舊店換了老板,哪裏的牆面刷了新,她都搞清楚了。
這個巷子口是去她家的必經之路,現在肖美琴已經回去一段時間了,她在等看譚風磊還會不會出現。
如果他敢再出現,譚佑就敢用上午的方法再對他一次,并且這一次,一定要造成實質性的身體傷害。
她知道自己有這個力氣,人在非做不可的時候,爆發出來的力量,自己都意想不到。
溜達了挺久了,結果讓人欣慰。
如果第一時間裏,肖美琴沒有和譚風磊聯系,或者說兩人已經聯系不上了,那後面的問題,就好解決多了。
譚佑又轉了一圈,把嘴裏嚼到沒味的口香糖吐進了垃圾桶,開始往回走。
一路過來,巷子裏沒幾個人,譚佑連個招呼都不用打。
回到家樓下的時候,窗戶開着,燈也亮着,而且是卧室和客廳的一起亮着。
天還沒黑,但屋裏的光線暗,已經是黃昏的場景。
譚佑整理了下衣服,裝作自己現在才趕回來的模樣,急匆匆地上了樓。
沒去摸鑰匙,直接敲了門。
肖美琴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正在檢查包子有沒有蒸好。
兀地響起的聲音讓她的手碰到了鍋邊,燙得生疼。
她一邊捏着耳垂,一邊應聲道:“來了。”
但其實并沒有趕去開門,走到客廳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沒有換衣服。
既然是做好的計劃,那就一步都不能少,肖美琴急匆匆去了卧室,開始穿那身衣服。
太多年了,她人好像變低了,肩膀的骨頭都好像變窄了,這衣服穿她身上,除了肚子贅肉那塊,其他地方都空蕩蕩地挂着。
肖美琴長長嘆了口氣,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
她以為她忘了,但現在才發現,她記得很清楚。
她記得那個年輕的自己,很忙,但總是在笑。
她記得年輕的譚風磊又瘦又高,模樣英俊。在他們結婚紀念日的時候,買回來這身衣服,忐忑不安地對她說:“我不會挑,你看看能不能穿,不能穿我去退掉給你換別的……”
她記得曾經那些普通但算得上美好的日子,因為在其後的十幾年裏,她徹底見識了什麽叫做痛苦和煎熬。
好了,好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譚佑和譚琦都長大了,他們到了組建自己家庭的年齡,他們應該過正常的生活。
她想看看譚佑找的那個對象到底什麽樣子,想替她把把關,但轉念一想,又明白,自己有什麽臉去給別人把關呢。
她想看看譚琦會找什麽樣的工作,譚琦嘴甜人又長得俊,應該不愁找女朋友的。但結婚的時候,能不能賺到房子車子,能不能讓女方同意……
罷了罷了,肖美琴搖了搖頭,抹掉了眼淚。
操心是操不玩的,沒了他們這兩個一直帶害孩子的,這兩孩子怎麽着都會好好活下去。
她拉了拉衣擺,走出了屋。
緩慢地經過客廳,緩慢地到了門口。
打開門的時候她低着頭,直到門外叫了一聲“媽”,肖美琴渾身一抖,才反應了上來。
眼前的人不是她在等着的譚風磊,是譚佑。
肖美琴皺起了眉,聲音拔高了問她:“你怎麽回來了!”
“你都跑回來了我能不回來嗎?”譚佑看了她兩眼,把門拉大,擦肩擠進了屋,“你回來不跟我說一聲,我能放心的下嗎?”
“我跟你說過了,”肖美琴的計劃被打斷了,她的腦子很亂,“你不會讓我回來的。”
“對,我不會讓你回來的。”譚佑進房子四處瞅了一眼,确定屋子裏再沒人,松了口氣,“我這次回來是要逮你回去的。”
“你上班怎麽辦?”肖美琴偏離重點問了一句。
“上班哪裏有你重要。”譚佑道,“把你安頓不好,我也沒心情上班。”
“什麽叫安頓不好,我在這過了多少年了。”肖美琴在客廳裏來回地小範圍踱步,不知道這會該幹些什麽。
譚佑進了廚房:“你在蒸饅頭……還有包子?熟了诶。”
肖美琴一下子緊張起來,快步往廚房走去,喊了一句:“不要動!”
“怎麽了?”譚佑偏頭看她,指着鍋裏,“熟了。”
“讓你不要動就不要動!”肖美琴聲音兇狠,“出去!”
“什麽情況?”譚佑皺起了眉,人移到了廚房門口,看着肖美琴把火關了,把鍋裏的包子饅頭全都倒在了案上。
熱氣蒸騰,還別說,聞着香味真讓人挺餓的。
但肖美琴就站在案板前,盯着那些包子饅頭,不說讓她吃,也不說讓她不吃。
不管家裏情況再怎麽複雜,肖美琴有沒心情給他們做飯的時候,有忘了給他們吃飯錢的時候,但從來都沒有做好了飯,不讓他們吃的時候。
譚佑靠着門框看着她,心裏百轉千回,幾乎把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都想了一遍。
她的媽媽她很熟悉,哪怕這些年來因為無休止的吵架她倆感情并不好,但也因為這些無休止的吵架,讓她十分了解這個人各種情緒的表現。
肖美琴在害怕,在不安,在惶恐,在不知所措……
她甚至不敢去看譚佑的眼睛,就這麽呆呆地站着,手掌撐在臺面上,把水泥的棱角扒得很緊。
譚佑頓了頓,走到水池邊洗了個手,然後直接快步過去,随手拿了個包子過來:“我坐了很久的車,挺餓的……”
包子還沒送到嘴邊,肖美琴一巴掌呼了過來,速度很快,力道很猛,譚佑有一瞬間覺得這一巴掌要呼在她的臉上,能把她一只耳朵打聾的那種。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但那一巴掌其實是直直地朝着她手上的包子去的,譚佑的指尖被打着,又麻又痛,包子掉到了地上,滾了一圈,髒兮兮地停在了角落裏。
“你幹嘛呢!”譚佑提高了聲音,“媽你什麽意思!你給譚風磊做的飯我不能吃是不是!”
肖美琴沒說話,低着頭,手指攥得很緊。
譚佑繼續刺激她:“他這麽多年給過你一頓飯錢嗎!每次混不下去了回來問你要吃的要錢,非得把這個家其他三個人的血都吸得一滴不剩!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回來!”
本來是想詐點消息的,但這種話頭一旦起開,就會越說越生氣,譚佑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旁邊有碗碟,震得哐哐響,譚佑吼道:“你到底為什麽要回來!這樣的日子還沒過夠嗎!還覺得譚風磊那種人能回心轉意嗎!他但凡有一點點良心發現,就不會把這個家搞成這個樣子!就不會扔下孤兒寡母跑去繼續賭!就不會讓他的債主每逢節假日就來把這個家砸得稀巴爛!”
譚佑一腳踹到了櫃子上,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如此地控制不住情緒:“你還記着他以前的好是嗎?”
譚佑指了指肖美琴身上的衣服,什麽話紮心說什麽:“你還想着穿着他送的衣服和他久別重逢嗎?媽!你做什麽夢呢!那個譚風磊早死了!從他上了賭桌那一刻就死了!!!現在留下的,是個吸血鬼!是他媽個吸血鬼!!!”
“夠了!”肖美琴大喊了一句,一擡手把面前案上的包子饅頭全都揮在了地上,“夠了!夠了!”
她的身子顫抖,眼淚也順着臉頰不斷地往下流,白白胖胖的饅頭包子全都滾在了地上,亂七八糟。
肖美琴擡腳踩在那些包子饅頭上,很快便踩得稀爛。
地上有水,肖美琴腳下一個踉跄,譚佑跑過去扶住了她。
肖美琴沒有甩開她的手,她抓緊了譚佑的胳膊,疼得譚佑咬緊了牙。
那個地方,是早上譚風磊瀕死的時候抓過的地方,早已經又青又腫。
“媽……”譚佑算是冷靜下來了,她開始平複肖美琴的情緒,“媽,行了,行了……”
肖美琴一擡腳,把在譚佑腳邊的一個包子,踹得飛了出去。
譚佑突然想笑:“媽,你這意思是,以後不給譚風磊做飯了嗎?”
肖美琴沒說話,譚佑低頭看她的時候,才發現她牙關緊咬,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
吓得心髒一下子就猛跳了起來,譚佑扶着她的身子,想把她往廚房外拉:“媽,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別生氣了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對,我剛才一時沖動亂吼的,你別往心裏去,別想了,別想了……”
瘦弱的女人,這會身子卻很重,譚佑不敢使太大的勁,怕弄疼她,只能一點點地邊哄邊觀察人的反應。
肖美琴的身子顫抖,好半天,才終于回應了她的話:“你說的沒錯。”
譚佑剛才說了很多話,她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肖美琴說的是哪句。
“你說的沒錯……”肖美琴又開始重複地說一句話,念叨了好多遍。
“媽,我們出去坐一會好嗎?”譚佑和着她的念叨說,“我渴了,想喝點水。”
肖美琴終于挪動了,譚佑攙着她胳膊,摟着她的背,終于把她帶出了廚房,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這個時候譚佑就發現,屋子裏挺幹淨的,是認真休息過的。
要是仔細算算,肖美琴回家的時候,要收拾屋子還要做飯,幾乎是一刻都沒停。
如此地馬不停蹄,其實并不是肖美琴的作風。
譚佑倒了兩杯水過來,一杯硬塞到肖美琴手裏,看着她,讓她喝了兩口。
肖美琴靠在了沙發上,仰頭看着天花板,一會兒之後,身子終于放松了下來,只是眼淚又開始簌簌地流,從耳廓滑下來,沾濕了一片沙發。
譚佑低下頭,不敢再看。
這是她造成的場景,如果不是她剛才情緒失控,那麽肖美琴現在還在興高采烈地等譚風磊回來吃包子。
對了,包子。
譚佑把最可怕的猜想提了出來,她直接問肖美琴:“媽,你剛準備幹什麽?”
肖美琴終于能正常地回答她的話了,她道:“什麽幹什麽?”
“剛才,我沒回來之前,你準備幹什麽?”譚佑問。
“我剛不說了嗎?”肖美琴的聲音很小,“夠了,都夠了。”
譚佑沒說話,肖美琴開始自顧自地往下說:“夠了,債不能再欠了,你們不能再還債了,我不能再……”
肖美琴頓了頓:“活夠了,我和你爸,都該活夠了。”
譚佑猛地站起了身:“你往包子裏下了藥?”
肖美琴沒回答,但也沒反駁。她保持着那個姿勢,還在流眼淚。
譚佑震驚得不能自已,她又問了一遍:“媽,你往包子裏下藥了?”
肖美琴閉上了眼睛。
譚佑喊了起來:“媽你想什麽呢!你打算怎麽着?毒死了譚風磊然後你進監獄?”
“不對。”譚佑攥住了她手腕,“你打算和他一起死是不是,你打算和他一起死?”
肖美琴偏了頭,只是哭。
譚佑是真的害怕了,肖美琴在吵架的時候很多次提到過死,但她并沒有見她付諸過實際行動。
這一次,能一個人偷偷地從橘城跑回到固市,已經算是肖美琴這輩子幹過的最讓人驚奇的事了,譚佑沒想到,她能幹出這種事,居然是在憋這麽大的招。
殺人并且自殺,和把她的生活搞得痛苦不堪的罪魁禍首同歸于盡,譚佑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媽媽竟然有這麽大的勇氣。
她感覺心尖都在顫,這是一種切入骨髓的恐懼,雖然很多時候,她覺得和肖美琴的相處并不愉快,但她沒辦法想象,這個人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會怎麽樣。
這是她的母親,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長輩。這個依靠,到了她這個年齡,不是錢,不是生活能力,但就是不能少。
那些從胚胎時期就在依賴的東西,逐漸成長為深入骨髓的感官。譚佑無法确定,走了這一個,她這一輩子,還能不能找到下一個。
港灣,哪怕不是風雨平靜的港灣,哪怕是破舊殘損的港灣,也是唯一可以停泊的地方。
譚佑攥着肖美琴的手腕,越攥越緊,聲音發抖:“媽,你不能死,你聽見了嗎?你不能死……”
肖美琴喃喃出聲:“我活着有什麽用,除了給你加負擔,我有什麽用……”
“你怎麽就沒用了。”譚佑嗓子哽得難受,“你在橘城的時候,我不就有家了嗎?我可以回家吃飯,可以回家睡覺,累了我就可以躺在家裏,一動不動躺一天……”
“媽,我一個人在外面,活得很苦。我每天都在動啊動,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但我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我覺得過了這麽多年,我什麽都沒有幹……”
“是我們讓你這麽苦。”肖美琴道,“沒了就好了……”
“不,不是的。”譚佑道,“我不需要你這麽做了,媽,我已經都處理好了。”
肖美琴睜了眼,滿眼都是血絲地看着她。
譚佑本來沒打算這麽快跟她說這些,但現在肖美琴尋死的心都有了,她覺得是時候,把所有人的思維都擰過來,開始去做正确的決定:“譚風磊不會再出現了,我們和他沒有關系了,追債的也不會再上門了,我們離開固市,這次再去橘城,或者你想去哪個城市都可以,我們安一個新家,再也不用回來了。”
肖美琴這次沒有反駁她,只問她:“你怎麽處理的?”
譚佑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在法律範圍內。”
肖美琴沒再說話,半晌後,她看向譚佑:“真的不回來了嗎?”
“不回來了,在哪裏不是活。”譚佑回答道。
“真的可以不回來了嗎?”肖美琴又問。
這個重點是“可以”,譚佑非常認真地看着她:“真的可以不回來了,我會處理好一切,以後不會有人上門追債了,不會有騷擾電話,不會有人半夜砸門,不會有人進家摔東西……”
“好,好……”肖美琴喃喃道,表情有些恍惚,有些懵懂,“都聽你的,聽你的。”
“對。”譚佑盯着她的眼睛,道,“聽我的,才是對我最大的幫忙,我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只要你聽我的,從心底裏相信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對,不是小孩子了。”肖美琴看着她,突然擡手摸了下她的臉頰,“長大了。”
“是,長大了。”譚佑笑了笑。
肖美琴也笑了下,用哭得紅腫的眼睛笑,看得譚佑心裏像鈍鋸子在割一般。
談好了之後,肖美琴說她累了。
譚佑怕她有隐瞞的地方,硬是拉着她說了好長時間的話,觀察她的表現,确定她真的只是正常的累了,這才跟着她進了卧室,坐在床邊,看着她睡着。
呼吸平穩,不是能夠裝出來的節奏,譚佑這才起身,出了卧室。
門沒敢關,開的大大的,以防發生緊急情況。
她其實也累得厲害,身體累,精神高度亢奮,又會在這種亢奮後,陷入低沉的萎靡。
譚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又累又餓,不能睡,沒東西吃。
她掏出手機,想點個外賣,突然想起了廚房裏的包子。
猛地站起身,譚佑沖到廚房裏,包子和饅頭還都髒兮兮地散在地上,譚佑突然對怎麽處理這些東西陷入了思索。
她不知道是每個都下了藥,還是只有哪幾個下了藥。
她也不知道下的是什麽藥,肖美琴既然連能讓人致死的藥都搞來了,譚佑完全有理由懷疑是各種可怕的藥。
不能就這樣撿了扔垃圾袋裏扔出去,萬一被流浪漢撿到……哪怕沒有流浪漢,流浪的貓狗也不應該被毒死。
譚佑蹲下身,看着地上的東西,想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了主意。
她去找了好幾個塑料袋一層層地套在手上,然後把這些饅頭包子全都拿到廁所裏,對着廁所下水道,一點點,一點點地掰碎了扔進去。
扔一會,沖一下水,再扔一會,再沖一下水。
等全部搞完,譚佑腿腳發麻地從地上起來,覺得飽了,一點都不想吃東西了。
她重新回到了客廳,電視沒法看,手機也只能用流量。
于是機械地一遍遍玩小游戲,一直玩到天色暗下來,肖美琴睡醒。
譚佑從她睜眼那一刻,就認真地觀察她的神情狀态,讓她驚奇的是,肖美琴的狀态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譚佑覺得她的眼睛現在是發亮的,人也沒有那麽佝偻了,就好像一場夢過去,就變得堅毅而決絕。
譚佑隐隐覺得這是好消息,但因為前些天的異常導致的這次結果,讓她不敢那麽确定。
于是只能寸步不離。
兩人出門吃了飯,然後回了家,譚佑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睡到了肖美琴身邊,她怕自己這兩天跑太多太困睡太熟,硬是玩手機玩到深夜,又定了震動的鬧鐘,強迫自己斷斷續續地起來。
這麽折騰了一晚,肖美琴大多數時候是睡着的,偶爾醒着,要說她一句:“快點睡覺。”
直到第二天早晨,譚佑約的陪她辦事的朋友小河過來,她才放松了下神經。
把小河拉到一邊,跟他交待清楚,然後讓他陪着肖美琴出門買了趟菜。譚佑趁着這二十來分鐘的時間,一沾枕頭就着,睡了個囫囵覺。
這一天的時間過得非常漫長,譚佑把要留在固市辦的事情都大致地結了尾,終于在晚上,訂了第二天就回橘城的機票。
要再多待幾天,她怕自己精神緊繃到一個踉跄,就能困到暈過去。
譚風磊沒有再出現,譚佑用別人的手機給那個座機撥過電話了,再找老馮的時候,接電話的人就說,老馮沒在這兒了。
這一晚過得十分安靜,譚佑稍稍放松自己多睡了一會兒,清早一睜眼,肖美琴的狀态正常,整個屋子的狀态也正常。
譚佑從床上跳下來,沒洗漱就開始打包東西:“媽,把要帶的都帶走吧,拿重要的,衣服什麽的,我給你買新的……”
“那也沒什麽好拿的了。”肖美琴道,“這家裏沒值錢東西。”
“拿一些有紀念意義的。”譚佑往她和譚琦的房子走,“我那裏有個相冊得拿,你再找找自己的。”
肖美琴開始打開櫃子翻,譚佑剛把房裏的紙箱子打開,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這種時候,在她沒有需要等的電話的時候,鈴聲簡直就像是恐怖預兆。
譚佑一下子緊張起來,掏手機的時候,心裏默默念叨着,是幸嘉心的,是幸嘉心的……
但結果令她失望了,大概是為了懲罰她扔下一個要跟她續費一輩子的好姑娘,這幾天,幸嘉心一個消息都沒有給她發,一個電話也都不會打進來。
現在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她沒存名字,但有些熟悉,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
二叔的。
譚佑整個人一下子都繃緊了。
她手指僵硬地滑開手機,滑了好幾下才接通,幹澀地道:“喂。”
連人都沒叫。
那邊沒在意她的稱呼,急匆匆地沖她喊:“譚佑啊,譚佑!你還在固市嗎!”
譚佑很想說她沒在,沒等她回答,二叔便繼續喊道:“譚佑你快來人民醫院,你爸爸在搶救,你快來!”
譚佑被這個消息打蒙了,她僵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二叔那邊急得哭腔都出來了:“譚佑!他好歹是你爸啊!他現在很危險,你快來啊!”
譚佑聽見自己冷冰冰地說出一句:“他跟我已經沒關系了。”
“不是怄氣的時候啊!”二叔喊道,“人民醫院!你來了給我打電話,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說了!”
電話被挂斷了,肖美琴來到了房間門口,問她:“怎麽了?”
“沒怎麽。”譚佑猛地回答道,然後迅速地彎下腰,在紙箱裏翻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翻什麽,她腦袋裏亂得要命,她只知道,不能告訴肖美琴,不能破壞掉她好不容易處理的結果,不能讓他們的未來,再一次跌入無底的深淵。
肖美琴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道:“我還得一會兒。”
說完她沒有再追問,轉身回了主卧,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譚佑停下來翻動的動作,手腳發軟,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紙箱翻起來的灰塵飄蕩在陽光照射的空氣中,很小又很大,像是微生物,又像是星辰。
譚佑不知道該幹什麽,于是她一粒粒地數着灰塵。
不知道過了多久,肖美琴再次出現在了門口,問她:“相冊找到了嗎?”
譚佑猛地轉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啊,沒找到。”
“我記得衣櫃上面那個箱子可能有。”肖美琴走進了側卧,準備幫她找。
譚佑擡了個手,想要阻止她:“不用了,不找了,也不重要。”
肖美琴看着她,譚佑不敢直視那雙眼睛,調轉了視線。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譚佑掏出來瞄了一眼,是二叔的電話。
她直接按了挂斷,然後起身往外走:“我們走吧,不然趕不上飛機了。”
然後下一瞬,她便聽到肖美琴的電話響了起來。
肖美琴的手機在主卧裏,譚佑沒等她反應過來,便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抓起了手機。
果然還是那個號碼。
肖美琴快步來到了卧室裏,皺起了眉問她:“到底怎麽了?”
譚佑慌亂之中挂了電話,為了防止他再給肖美琴打過來,幹脆用自己的手機撥了過去。
她把手機緊貼着耳朵,快步往外走,生怕肖美琴聽見。但剛剛路過了肖美琴,電話便接通了。
譚佑沒說話,她的步子停住了。
二叔的嗓子粗嘎又哽咽,他開門見山地道:“譚佑,你爸沒了。”
☆、第 77 章
譚琦接到消息的時候, 正在午睡。
他有些難以置信, 就好像看到那條訊息, 是在夢裏發生的一樣。
在床上懵了好一會兒, 他才調動了五官和大腦,給譚佑打了個電話。
第一次響到挂機也沒有人接, 譚琦從上鋪跳下來,差點摔倒在地。
小黑正藏着簾子裏對着電腦敲, 聽到這一聲響, 拉開了簾子, 慢悠悠地問他:“你怎麽了?”
譚琦愣愣地看着他,快把他那個圓形眼鏡片給看穿了。
譚琦想回答他, 又覺得消息還沒确定不能先說出口。他晃了晃手機, 開始給譚佑打第二個電話,擡手對小黑道:“你等一下,等一下。”
小黑便定定地等着他。
這次響到一半, 電話終于被接通了,譚佑“喂”了一聲, 譚琦聽到她的語調就知道, 這事有一半是真的了。
“小河給我發消息說……”
譚琦頓了頓, 還沒等他說完,譚佑回答了他:“是真的。”
譚琦胸口一瞬間湧上來很多難以言喻的情緒,找不到個頭來理,也找不到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太複雜導致反而一片空白。
他愣在那裏愣了幾秒鐘,然後問了一句:“姐, 你現在在哪?”
“在醫院。”譚佑回答道。
“我現在就買票趕回去。”譚琦道。
“好。”譚佑挂了電話。
小黑還盯着譚琦,譚琦看着他,愣愣地道:“我爸死了。”
小黑一下子皺起了眉,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了身,試圖安慰他:“譚琦你……”
“我爸死了。”譚琦又說了一遍,這一遍是個人都能聽出他語氣裏的興奮了。
小黑安慰的話塞在了嗓子眼裏,徹底呆了。
譚琦回身一把拉出了衣櫃裏塞着的行李箱:“我得回去幾天,具體幾天我不清楚,你幫我跟班導請個假,上課的時候幫說一聲……”
“好。”小黑愣愣地答應道。
“不用拿衣服……”譚琦頓了頓,有些自言自語地道,“要不要拿衣服啊?還是拿兩件吧,總得換洗的,他們要是走什麽流程需要什麽衣服,也不應該是我現在準備……”
小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譚琦很快收拾好行李轉過了身:“啊!我機票,我看看機票!”
手指快速地在手機上滑動着,譚琦喃喃着道:“希望有就近的航班……”
“我幫你看看。”小黑就是他們宿舍的萬能小黑客,但凡跟電腦有關的,就沒有他不擅長的。
“好。”譚琦幹脆放下了手機,“你幫我查查。”
小黑手指敲在鍵盤上,噼裏啪啦,很快道:“有一班兩小時後飛,你現在出門來……”
然後他頓住了,他看見譚琦眼睛紅紅的汪着一潭水,然後在他看過去的那一瞬,唰地掉了下來。
“趕得及嗎?”譚琦仿佛沒發現自己在哭一般,語調平靜。
“這會去機場的路不堵車,趕得及。”小黑道。
“好。”譚琦拉了行李箱就往外走。
“喂,譚琦。”小黑叫住了他,頓了頓,“你別急,你緩緩情緒,急了容易出麻煩……”
“我不急。”譚琦看向他,笑了下,又立馬反對道,“不對,我是挺急的。情緒也的确需要緩緩,我太激動了。”
我太激動了……
死了爸居然太激動了?
小黑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譚琦猛地回身兩步跨不來,擡手在他肩膀上猛拍了兩把:“我喘口氣,呼……哈……呼……哈……”
“好了。”譚琦回到原位置,拉着行李箱出了門,“緩好了。”
但其實也就緩好了半分鐘而已,等譚琦拉着行李箱到了樓梯上,提起箱子的那一瞬,想到譚風磊死了,又激動了起來。
這種激動讓他覺得自己很冷血,但沒辦法,他無法控制自己本能的情緒。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在他有了自我意識的記憶裏,譚風磊一直是這個家的負擔,是這個家的魔鬼,是讓他過着和別的同學完全不同生活的本源。
小時候他弱小,不敢想,只能盡量躲得遠遠的。後來,他長大了,有強健的肌肉和缜密的思維,于是,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徹底地解決掉譚風磊。
他想過很多種辦法,明的暗的,殘忍猛烈的,神不知鬼不覺慢性的……每當他看到相關的內容時,都會聯想到譚風磊身上去。
所以過年前那次,他才終于有了反抗的能力,敢大聲地吼出來,大聲地打回去,敢把所有混沌的平和撕破,想要看見新的景象。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混沌的平和,這種由他的媽媽和姐姐維護起來的混沌的平和,讓他無法再進一步去做過分的事情。
過分嗎?譚琦其實并不覺得過分。
現在,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一切都結束了。
不管後續還有多少事情要處理,有多少未知的情況會發生,譚琦都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家庭□□控的一切,這個家庭苦難的一切,所有不開心的源頭,所有壓抑的欲望,不得說的不平等,都結束了。
他現在的情緒,不能說是開心,因為開心兩個字實在是太單調太膚淺了。
他覺得自己腳下生風,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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