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應得很利索,“要拉的時候提前一天通知我。”
“你知道我是誰嗎?”幸嘉心問。
“知道啊,我記聲音可準了。”譚佑笑着道,“汪曾祺。”
☆、第 4 章
周三,倉管說第一批廢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開心。
出了倉庫,她走到小花園裏給譚佑打了電話,這次接通得有點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電話都快自動挂斷了,才被人接起來。
“喂?”聲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啞。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壓低了聲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邊便迷迷糊糊地笑起來,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會兒。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電話這邊聽着她笑,心裏跟開了朵花似的。
譚佑大概是笑醒的,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清晰了很多:“怎麽?大文學家。”
“明天要拉貨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讓我提前通知你嗎?”
“對,不然我可能排不過時間。”那邊一陣窸窣的聲音,“大概幾點?”
“上班時間都可以。”幸嘉心說完,又極其心機地加了一句,“當然,早上來更好。”
早上來,是她的妝容最完美的時候,如果趕上晨光,一定會顯得很溫柔。
“好。”譚佑答應下來,“八點半。”
幸嘉心真是喜歡她辦事這利索勁:“到了給我電話。”
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張明的明信片還是沒送出去,群裏關于“女神一定是談戀愛了”的猜測也愈演愈烈。
當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試,幾番糾結後終于選定了一套。
接下來是試妝容,既不能太濃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讓人無感,一定要有閃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不用說話,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試,試了又擦,難得地自拍了好幾張照片,放遠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騰到大半夜。
她沒有朋友,也不喜歡社交軟件,能夠給出參考意見的只有自己。當然,所有的喜悅和忐忑也全都屬于自己。
第二天,鬧鐘一響,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腦子裏已經過了無數遍的步驟一一實現,她留了充裕的時間,妝發衣服全都收拾妥當,還比平時早了四十多分鐘。
糟糕的是,她忘記了在腦袋裏加上“吃早餐”這一項,導致她看着鏡子裏自己完美的唇妝,最終放棄了早餐,空着肚子騎上小電驢,早早地來到了研究院。
實驗室她有鑰匙,但倉庫她沒有。
還沒到标準的上班時間,倉庫沒人,幸嘉心手裏捏着手機,又檢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別大聲的響鈴上了,這才靜下心來,就站在倉庫門前等。
這裏視野開闊,可以望見遠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這會光還很暗。山的形狀隐在濃重的霧氣裏,像幅潑墨山水畫。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還是舍不得握着手機塞進口袋裏,就這樣一邊小小地哆嗦着,一邊看着晨光漸漸地從山後破出。
倉管大叔到了,讓她進屋子裏等。幸嘉心道了謝,還是站在門外。
大叔端了杯熱水給她,幸嘉心猶猶豫豫地把手機放到了一邊的高臺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熱度從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讓等待變得更加舒适起來。
但她沒敢喝,口紅會被沾掉。
手機沒亮起來也沒響,但當太陽升起來以後,一輛橘色的大貨車踏着晨光,慢悠悠地開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腳張望,車頭太高,離得距離又近,她看不清司機的臉。
好在司機很快下了車,球鞋牛仔褲,上身還是那件皮夾克,一打照面,便對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趕緊迎上去,一張口道:“你怎麽沒給我打電話呀?”
譚佑插在兜裏的手掏出了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我這不正準備下車了給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應上來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時有些無措。譚佑的眼睛太亮,她總覺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連對視都不敢了,目光晃來晃去,最終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遞了過去。
譚佑頓了頓,眉梢微微挑起。
“我沒喝的。”幸嘉心解釋道,然後又發現手上的杯子已經有些涼了,懊惱地轉身往旁邊的辦公室走,“我去給你換杯……”
她的話沒說完,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譚佑的動作很快,幸嘉心來得及看清的,不過是兩只手瞬間的交錯時,黑白分明的顏色。
小麥色的皮膚,幸嘉心心裏想,真好看啊。
譚佑喝水極其大口,喉嚨吞咽了兩下,一杯水便見了底。
一次性的紙杯又被遞回到了幸嘉心手裏,幸嘉心握着紙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時又慌張起來。
“貨在哪?”幸好譚佑開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邊的辦公室,扒着窗口問倉管大叔:“師傅,廢料在哪?”
倉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張望了一眼:“來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號倉庫,從那邊開過去。”
大叔聲音響亮,不用幸嘉心再傳話,譚佑上了車,将車往三號開過去。
幸嘉心把手裏的紙杯塞到了大叔手裏,轉身便準備往那邊跑。
“鑰匙,你沒拿鑰匙怎麽開門。”大叔喊着,笑了聲,幹脆自己出來了,“算了算了,你個小姑娘,也開不了門。”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計劃下的兩人之約,加了個胖胖的大叔。
盡管幸嘉心要了處理廢料的所有手續,但她根本不知道廢料長什麽樣。
這兩天,想起這事,她滿腦子裏都是跟譚佑有關的一點一滴,廢料是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但現在這借口成了譚佑的負擔,因為幸嘉心沒有提前說清,譚佑這趟車便只來了一個人,廢料并不少,也不輕,倉管是不會親自運輸的。
大叔拿來了輛手推車,譚佑脫了夾克,挽起襯衫的袖子,說幹就幹。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頭長發絲絲卷卷地散在身後,跟着譚佑跑了幾步想幫忙,被譚佑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邊。”譚佑頭也不回地道,“弄髒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積越多。她想看着譚佑,珍惜能夠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卻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為自己而受累。
心裏火燒火燎之時,幸嘉心一轉頭,看到了倉庫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點眼熟,從穿着打扮來看,應該是來實習的研究生。
男生對上了她的目光,偏過了頭,但沒有走掉,幸嘉心等了兩秒,見他的确好像沒有事情的樣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間看了過來。
幸嘉心有些讨厭這樣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現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個上好的搬運機器。
“你能幫個忙嗎?”幸嘉心說。
她的聲音不太大,但男生聽見了,很快跑了過來。
“師姐,有什麽事嗎?”男生問。
既然叫了師姐,那她回師弟肯定是沒問題了,幸嘉心道:“師弟,能幫我把這些東西往車上搬一下嗎?”
男生立刻轉頭看向了還有一大堆的廢料:“這些?”
“對。”
“好的。”男生二話不說,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來就很重的器材。
譚佑就在旁邊,正在往推車上摞東西,看到了道:“先別急着搞那個,小的往這上面放一下,那個太大了,下一趟。”
張明偶遇女神,然後被女神主動搭話的一腔熱血,一下子被這個聲音撲滅了。
這是個有些低的女聲,但到底是女聲。
特別是他轉過頭,看到了聲音的來源,心裏被撲滅的熱血,騰地升起一團火來。
這個女生,幾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襯衫,又露着小臂,又細又長的身材卻能一擡手便扔了塊鐵疙瘩到已經堆了挺高的手推車上。
他張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個女生指使,還是懷疑他力量的指使,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張明沒理她,繼續拽他的器材,這東西被壓着,他三兩下沒拽動,只得去清理上面的東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堆好了東西,自顧自賣力地推着手推車走了。
張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東西,繼續使勁,提倒是提起來了,手握着的地方卻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樣割着他的手指。
張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後,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廢了這兩條胳膊,也要展現出他雄性的魅力。
譚佑拉着手推車回來的時候,男生還在搞那個器材。
倒是從廢料堆裏弄出來了,但這麽久了,也就移動了兩三米。譚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時尚的,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大學生。
腦子念書好不好使不知道,看來用在常識上面,不太好使。
譚佑把車推了過去,然後站到了他對面彎下了腰。
這本來就是她應該幹的活,男生來幫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這麽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剛搭手擡起了這邊,男生不但沒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勁把器材一鼓作氣擡上手推車,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聲。
“你幹嗎?”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還挺兇。
譚佑聽話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邊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這點事。
譚佑把手推車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給臺階地往旁邊走,留給男生足夠的展示空間。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發話了,也是那句:“你幹嗎?”
聲調不高,冷冰冰的,不過對象不是她,明顯是朝着男生發了火。
譚佑沒有回頭,這種時候,她最好躲一邊去,剛好歇一會兒。
但姑娘下一句話出口,便讓她沒辦法躲了。
“給她道歉。”擲地有聲。
譚佑回了頭,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種別致的好看。
譚佑有些驚奇,這兩次的接觸,姑娘給她的感覺挺好相處的,甚至連她用她名字開玩笑,都順順利利地接受了,還一再地陪她玩這個梗。
但轉念又一想,第一次見這姑娘的時候,是在那個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滿戒備,跟只冰凍的刺猬一般,讓人不敢接近。
這矛盾的樣子,倒是讓她想起一個人。
☆、第 5 章
張明十分地不可思議。
他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需要道歉”的事情,而且一個是來拉貨的搬運工,另外一個是一起工作學習的師弟,不管怎麽說,幸嘉心都應該跟他更親才是。
但現在,幸嘉心竟然莫名其妙地讓他跟一個外人道歉?
張明看了眼不遠處的那個搬運工,搬運工低了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張明又看向女神,幸嘉心還是那個表情,還是那個語調,又重複了一遍:“跟她道歉。”
張明忍不住了,他提高了聲音說:“道什麽歉啊?”
幸嘉心有理有據:“她好心幫你,你不領情就算了,态度還特別差。”
“明明是我過來幫她啊?”張明擡手在腳邊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聲。
幸嘉心厭惡地皺起了眉。
這個厭惡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張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時情緒激動,他還沒忘了他過來的目的,他是來給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來招女神厭惡的。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幸嘉心突然擺了下手,道:“不需要你幫了,你回去吧。”
“師姐,”張明趕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幸嘉心沒理他,她走到他身邊,突然脫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裏是漂亮的白色蕾絲長裙,幸嘉心擡頭看一眼,随手便把面料高檔的大衣扔到了旁邊一把破舊的椅子上。
然後她擡手将散落的長發紮了起來,随着利落的動作,陣陣好聞的花果香鑽進張明的鼻孔,讓他整個人都愣怔了。
接下來還有更愣的,幸嘉心綁完頭發,便去拉搬運工留下的手推車。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廢料旁。
然後彎下腰,沉默地将廢料往車上堆。
張明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裏是應該幹這種髒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單了。
張明想彌補,剛走了兩步,幸嘉心就像有感應一樣,突然轉身指了指他:“你,走。”
張明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張明不知道幸嘉心的不客氣是什麽樣子,但他不願意承受這樣的風險。
張明轉身走出了倉庫,想到還躺在他包裏的明信片,心塞極了。
幸嘉心盡量把東西壘得整齊,這樣待會拉的時候就不會掉下來了。
她埋頭幹活的時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經脫了外套紮了頭發了,形象掉一點就掉一點吧。
她總不能因為形象的問題,繼續讓譚佑一個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譚佑走到了她身邊,聲音意外地軟,“別搞了。”
幸嘉心偏頭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沒說你不行。”譚佑聲音裏帶着笑意,“我舍不得。”
幸嘉心一下子擡起了頭,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這種詞,多親密呀。
譚佑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點調笑的意味:“這麽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辦公室裏搞搞研究寫寫論文。”
“那你呢?”幸嘉心問。
“我什麽我。”譚佑彎下了腰,将一塊之前幸嘉心搬不動的東西,一鼓作氣抱起來,穩穩地放在了手推車上。
她要去搬下一塊的時候,幸嘉心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譚佑的手指上。
幸嘉心體寒,到了冬天,手腳就沒熱過。
而譚佑明明穿得很單薄,卻跟小火爐似的。單是觸碰了手指,便熱烘烘的,瞬間從皮膚表層燙到了心底。
幸嘉心慌慌張張地收了手,譚佑擡頭,收了笑意,挺真誠的模樣:“謝謝,但你在這真的挺礙事的。”
幸嘉心只得退後。
好在,沒一會,來了兩位南邊翻修的工人,倉管大叔叫了過來,讓他們幫着一起搬完了廢料。
譚佑穿上了外套,從車頭拿下來票夾,一邊寫一邊問幸嘉心:“那邊的聯系人和電話。”
幸嘉心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譚佑擡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幸嘉心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條胳膊,手指轉了一圈,也沒轉出個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來。
譚佑收了票夾,雙手抱胸看着她,幸嘉心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幾秒鐘後,猛然擡了頭:“我是聯系人。”
“哦?”譚佑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過去。”幸嘉心道。
譚佑的夾在指尖的筆轉了一圈,最後筆頭指了指幸嘉心的胳膊:“衣服穿好。”
幸嘉心呆愣着的動作這才恢複了連續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後便跟在了譚佑身後。
譚佑拉開車門,回頭對她道:“去那邊。”
幸嘉心噔噔噔繞過車頭,譚佑從裏面給她打開了車門。
貨車裏特有的味道傳了出來,并不好聞。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後快速上了車。
剛準備坐,譚佑道:“等一下。”
幸嘉心彎着腰,撅着屁股,這個姿勢實在是太難看了。
譚佑沒看她,譚佑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副駕駛的座位,這才讓幸嘉心坐下。車發動後,譚佑熟練地打着轉盤,将車退了出去。
幸嘉心想去看坐在身邊的這個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為了保暖車窗是不會開的,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她們兩人,沒過幾分鐘,幸嘉心就不覺得味道難聞了。
貨車沉默地開了十來分鐘,譚佑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幸嘉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馬捕捉到了這一眼,她轉過頭去,盯着譚佑的側臉:“怎麽了?”
“沒什麽。”譚佑擡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聞。”
幸嘉心笑起來,她偏過頭對着車窗笑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開,問譚佑:“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喜歡。”譚佑回答道。
幸嘉心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來:“這個……我為了方便帶,分裝的。”
“嗯?”譚佑挑了挑眉。
“你試試?”幸嘉心擰開蓋子,“很幹淨的。”
“不,你停。”譚佑看向她,“香水?”
“嗯。”幸嘉心手裏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嗎?”譚佑笑起來。
“你可以當空氣清新劑用呀。”幸嘉心說着壓下噴頭,細細的水霧散在空氣裏,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濃郁了。
“啊……”譚佑皺了下眉,“好浪費。”
“不浪費。”幸嘉心将小瓶子放到了車頭上。
譚佑看着那個被陽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心裏很是驚奇。
這種細膩時尚又鮮亮的東西,在她的世界裏,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現在坐在她車裏的這個人,別說是平日的生活了,就連工作裏能夠接觸到的都極少。
譚佑很擅長于劃清界限,這樣才能日三省吾身,擺正自己的檔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擡手将小瓶子拿回來,然後毫不猶豫地扔到了幸嘉心懷裏:“我不要。”
幸嘉心愣了愣:“為什麽?”
“不喜歡。”譚佑沒什麽表情。
“哦。”幸嘉心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裝回了包裏。
車裏又陷入了沉默,譚佑專心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這路實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頭開車都不會出問題。
身邊的姑娘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手裏緊攥着自己的包包,帶子都快被她揉皺了。
譚佑突然有些過意不去,她問:“聽歌嗎?”
“聽。”幸嘉心很快回答道,擡頭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
譚佑想不通同樣是姑娘,為什麽她的睫毛就可以那麽長那麽翹,撲閃撲閃能刷到人心上去。
她開了音樂,為了照顧身邊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選了十分高大上的輕音樂。
姑娘終于不揉包了,譚佑将目光調回來,不到三首曲子的時間,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別墅,一個已經非常完善的高檔別墅區,怎麽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車上這些東西的地方。
特別是當姑娘簽了進門條,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獨棟別墅前以後,譚佑停了車,陷入了沉思。
幸嘉心跳下車,對她揮手:“到了呀。”
譚佑腳剛沾地,幸嘉心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來搬東西。”
譚佑擡手拽住了她的包帶子。
幸嘉心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睜着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她。
譚佑皺了皺眉:“貨要搬到這裏面去?”
幸嘉心點點頭。
“車上不僅有器材,還有鋼筋。”譚佑說。
幸嘉心還是點頭。
“搬到這裏然後呢?”譚佑锲而不舍。
“賣掉。”幸嘉心理直氣壯。
“我來理理。”譚佑偏頭看了眼別墅,“研究院裏的廢料,要處理掉,所以這棟別墅是中轉站?”
“對。”
“你找到買的人了嗎?”車上有什麽,譚佑一一搬過的,最清楚。
“還沒。”幸嘉心很實誠。
譚佑眼睛一亮:“那你看這樣行嗎?這批貨,我幫你找人買,最多三天,全部清幹淨。你給我你的底價,我賣出的,絕對是高于你的底價的。”
“我沒有底價。”幸嘉心完全忘了自己為了這批廢料打到研究院賬戶裏的錢,她心裏高興得不得了,面上還得裝作平靜,只得低頭打開自己的包包翻來翻去,“你賣吧,賣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涼涼的東西,幸嘉心勾出來,是別墅的鑰匙。
她猛地擡起頭,譚佑也正低頭看着她,目光相接,幸嘉心覺得譚佑這個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還記得譚佑手指點在她的腦袋上,嫌棄地罵她:“小傻子。”
小時候聽着覺得難過,現在想起來,就像被陽光照着的糖果一樣,蒸發出甜膩的氣味。
“喏。”幸嘉心将手裏的鑰匙遞了過去,“你随時來這邊咯。”
譚佑眼裏的不可思議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第 6 章
譚佑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像汪曾祺姑娘這麽傻的,沒她這個學歷。有她這個學歷的,譚佑就認識這一個。
也不能算認識,也不知道怎麽着的,就機緣巧合地有了合作關系。
為了确定這姑娘不是真的傻,譚佑還特意問了一句:“您是博士嗎?”
姑娘回答:“是啊。”
然後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齡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譚佑不知道姑娘怎麽得出的這個“和你差不多”,在譚佑看來,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膚細膩得跟剝了殼的熟雞蛋似的,譚佑的就是沒剝殼的。
姑娘的眼睛水靈靈的跟汪秋潭似的,譚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這蕭蕭瑟瑟的秋天,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掉完枝頭所有的繁茂。
譚佑在回車隊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這姑娘為什麽對她這麽信任,難道就因為第一次見面她抵觸她,而她幫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個混跡江湖已久的老油條,碰到這種傻裏傻氣可以大宰一筆的單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鐘的時間跟那傻姑娘講清了所有廢料處理的門道,然後說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後還問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覺得多的話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頭手指在掌心劃來劃去,最後給了一個譚佑用計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數值,她說:“除去每個環節的提成點,我可以給你再加五個點。”
譚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現在,她想的是,或許就是因為那姑娘這麽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來了。
車開回車隊,好巧不巧正碰上隊長。她這趟算是私活,盡管公司裏偶爾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黃隊長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擡手示意譚佑停了車,叼着煙問她:“哪去了啊?!”
譚佑趕緊從兜裏摸出盒軟中華,本來打算抽一根遞過去的,但看着黃隊那斜着眼瞄車的架勢,譚佑幹脆将煙扔了出去。
黃隊接得很利索:“呦,你這自己不抽,身上還老帶好煙啊。”
“別人給的。”譚佑說,“這不記着隊長你喜歡抽這個麽。”
黃隊立刻吐掉了嘴裏的煙換了一根,他忙着點煙,不再看車,擡手揮了揮:“趕緊停了。”
譚佑打轉方向盤,很快地越過這個人,穩穩地将車停在了線內。
她回來得有些遲,食堂一口菜都沒剩下,只能去拿了幾個涼掉的燒麥,就着熱水全部吃進肚子裏。
別說隊裏的車裏了,就連公司的食堂,都散發着一股機油的氣味,譚佑聞慣了不覺得,但一旦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靠近,她還是會立馬意識到這個問題。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譚佑想到她,就又聞到了那股好聞的味道,甜絲絲的,就像柑橘園子。
譚佑擡了擡胳膊,想聞聞自己身上沾着的還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來了,還是沒能從重重包圍的濃重機油味裏剝離出來。
她抖了抖自己的夾克,該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種神奇的狀态。
自從與譚佑重逢之後,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軌跡。
許多期望,她在腦袋裏一遍遍地過,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動,卻從來沒開口對別人講過。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發展了。
就像是買彩票中大獎一樣,這獎來得接二連三,砸得她頭暈。
她想再次見到譚佑,譚佑便出現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譚佑的聯系方式,電話號碼便暢通無阻地報到了她的耳朵邊。
她想要再次和譚佑建立起關系,哪怕這個關系沒有曾經相識的基礎,或者說,沒有那樣的基礎更棒。
她要讓譚佑認識一個新的自己,哪怕頂着個錯誤的名字,頂着張虛假的臉……
幸嘉心的手指點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機裏的電視劇已經自動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機裏的主題曲聽習慣了,嬌俏女聲唱着羞澀又甜蜜的戀愛心情……還挺好聽的。
這是她新增加的飯後活動,躲在實驗室的角落裏看電視。
她的社交能力有問題,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裏,這樣的問題并不會太過影響她的生活,她沒有必要改變,也不想改變。
但現在,這道堅硬地隔絕着自己和外界的牆壁被她開了道後門,要直通向譚佑那裏,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徑。
學習這些平日裏不會看的電視劇,幸嘉心覺得是個好方法。
火的,熱的,讨論度高的,年輕人喜歡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會是譚佑渴望的人際關系吧……
幸嘉心不僅看故事,還看彈幕,彈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記在小本本上決心一試的劇情。
南邊的拆遷和重建正在緊張進行中,很快,第二批廢料集結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機會也來了。
她歡呼雀躍又緊張忐忑,照舊是提前約譚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倉庫等她。
車還是那輛橘色的貨車,人還是那個笑起來有小魚游動的漂亮人兒,但只不過是換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覺得穿着中長款軍綠棉服的譚佑,實在好看極了。
比她腦袋裏想的樣子好看,比她上次見到的樣子還好看,簡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這次幸嘉心的準備更豐富,她特意買了新的保溫水杯,泡了味道極好的茶,直楞楞遞過去的時候,譚佑明顯愣了愣。
“怎麽?”譚佑勾着唇角問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譚佑低下了頭,再擡起來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都是笑意,“你對人都這麽親嗎?”
“沒有。”幸嘉心實話實說。
“那就是分成了兩部分。”譚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歡的那部分。”
幸嘉心覺得這話說得沒毛病,明明天氣冷,臉頰卻倏忽熱得不行,想點頭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只“唔”了一聲。
譚佑偏了下頭:“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車,手裏蕩着一串鑰匙下來,遞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鑰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貨不是處理完了麽,價格你還滿意嗎?”譚佑微微彎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滿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們的合作就能繼續。”譚佑道,“這次我上完貨,會直接聯系買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轉站來回跑了。謝謝你對我的信任,鑰匙還你。”
幸嘉心從一長串話裏提取出了一個重要信息:她和譚佑之間的聯系斷了一小節。
她盯着那串鑰匙,不太開心。
譚佑又晃了晃鑰匙鏈:“放心吧,上次有經驗了,這次速度只會更快,價格也不會少。”
幸嘉心覺得她再猶豫下去,譚佑一定會想到別的地方去,只得擡手接了鑰匙,十分不情願地擡手便扔到了包裏。
譚佑笑了笑,轉身往放廢料的地方走。這次幸嘉心可不會讓她搬了,噔噔噔跑過去,捧着水杯吊在譚佑身後跟個小尾巴似的。
“你別急別急。”她一疊聲地喊。
譚佑回頭看她一眼:“怎麽啦?”
“我叫了工人來搬,他們馬上就到。”幸嘉心湊到她身邊,“你指揮就好了。”
譚佑站住了腳步,她看着幸嘉心,臉上的表情一時有些嚴肅:“我們的貨運費是包含搬運費的。”
“錢不會少你的。”幸嘉心趕緊說。
“那你這一趟能賺幾個錢?”譚佑擡手指了指那堆廢料。
“錢不重要的。”幸嘉心順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來,她賺了三百塊,這一次除去找搬運工人的錢,她大概賺負一百塊。
錢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順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時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現在她和譚佑的關系,不就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嗎?
幸嘉心張了張嘴,還沒能再開口,譚佑果然直戳戳地問了過來:“那什麽是重要的?”
這是幸嘉心熟悉的譚佑,也是她陌生的譚佑。
這樣有一點點兇的表情,語氣平淡卻莫名帶了點威脅的意味,在十五歲的譚佑臉上是經常存在的。
但與那時不同的是,現在的譚佑,出現這樣的情緒,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樣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俠義氣息,不再是無知無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煙火的質問和帶着煩躁的懷疑,幸嘉心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轉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記在小本本上的劇情,當機立斷,擡腳就滑。
這是破冰的一滑,是會帶着慢鏡頭旋轉跳躍的一滑,是一個永遠不會跌倒的跌倒,下一秒,當女主睜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