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得像火,快要把歐文的皮膚燒起來了。他把針頭推入歐文的手臂,将一管子紅色的液體注射到了歐文的身體中。
“那是什麽?”歐文問,他很害怕。
“我傷害你的方式。”
他在紅色的海洋裏沉睡,黑色的石油從海的深處湧出,湧入海裏,混合成粉紅色的煤灰。他在死亡的大廳裏走,有人追他,他跑起來,痛苦不堪,急促地呼吸,急促地窒息,急促地倒下,摔在地板上,失去知覺,失去生命。他的心髒在胸膛裏爆裂開,他想起邁克爾給他注射的東西,是毒品?是興奮藥劑?他的心髒砰砰直響,快要爆裂開。
他在死亡裏深陷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一生一世,終于醒來。恐懼和痛苦所帶來的斷層,使他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方。他起先看到的是自己擦過的燈泡,接着是自己擦過的書架。他的腳被皮帶鎖在床頭,他輕輕動動腿,感到了安全——死神無法扯斷他腳踝上的皮帶。
他休息了一會兒,身體很熱,炎症在身體裏流淌,他被扔進了火的海洋。他看見森林,看見三維的森林變成了平面,看見世界傾斜,樹木墜毀……
邁克爾來的時候,他比之前舒服了一些,他給了他藥片,水,他沒有詢問,只是吃掉了,然後繼續躺回去,他的手和手肘疼痛得無法拿起畫筆,他卻想要畫上幾筆。
“你在發炎。”
“可能是因為腸胃問題。”歐文回答。是我的大腦,他想,我不能告訴你,我快死了,“我有時候會這樣。慢性胃炎。”
“你需要休息。”
歐文搖了搖頭,他坐起來,靠在床頭,他不需要休息,他想和邁克爾多說點話,他本來習慣于自己的生活,從未感到不足、從未感到自己想要更多,而邁克爾給了他一些東西,把他變得更加索取。人就是這樣,得到越多,想要越多,這就是所有人的弱點,連一貫喜歡和習慣一個人生活的他也是如此。他的心髒依舊瘋狂得跳動,他的頭顱還是像被鐵閥擠壓,他感到生命在手指當中流逝,漸漸越來越疲憊。
邁克爾坐在他的床邊,他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當邁克爾擁抱他時,他感到他的手、胳膊、身體的重量。
重量就是愛,重量就是存在,他感動不已,全身心陷入了這樣的洪流,随着它去大地和遠方。他接受邁克爾的親吻和擁抱,無法抗拒任何一小點,他抓緊它,把它變成活下去的力量。
歐文在床上躺了很久,可能有十個小時。再次醒來時,他已經沒有那麽頭痛了,他的身體不再發熱,那些抗生素發揮作用了(他告訴邁克爾自己之前一般服用哪種抗生素,邁克爾給他了新的藥片)。他變得舒服起來,恢複了一點兒生氣,他想去陽光下走,去陽光下站着。
他說他想去陽光下,這個要求被邁克爾允許了,他感激他的恩賜。他戴着眼罩,綁着腳鐐,坐在屋子前頭的臺階上。他倚靠木柱,感受陽光,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活着的感覺很強烈。他伸手去抓邁克爾,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試圖抵抗過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現在他放棄了,他緊緊抓住這些給他安慰、給他舒服的事。他不再覺得邁克爾是罪犯,他覺得他是最好的人。聽他說話讓他覺得很快樂,感受他的溫度讓他很溫暖,他不再掙紮,接納死亡,接納邁克爾。深呼吸,在森林裏努力傾聽——天更冷了,肺裏是漸漸來臨的冬天。
這是錯覺,他想,這錯覺讓邁克爾不再是綁架犯,不再是殺人犯,錯覺把他變成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一個幫助他的人,一個醫生。他握住他的手,無法放開,他感受他的重量,在他的身邊睡着。邁克爾把手插入他的頭發,揉他的耳朵。他的手在他的耳朵上産生重量。重量就是存在,重量就是愛。他覺得所有的痛苦和孤獨都在邁克爾的重量下平複了。那扇黑色的門漸漸遠了,海漸漸遠了,他變成了一個站在廣場中央的人,人來人往,陽光照在肩膀上,死亡的大廳在地下,樓梯封上了,世界在地下垮塌,地面平靜如鏡……
他吃邁克爾給他的食物,聽邁克爾對他說話,他仿佛就是那只被扔出去的玩偶。他會有幻覺,聽到歌。胸膛的背景音是一種焦慮,他的心髒卻被戴上耳機,裏面播放着溫馨舒緩的歌。矛盾充斥他的全身,他的大腦被泡在福爾馬林裏,在重量和愛的福爾馬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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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确實讓歐文脆弱,邁克爾不再威脅他,恐吓他。他之前的方法很簡單,給他恐懼、也給他愛,長此以往重複這種模式能夠把任何一個獨立的人變得脆弱。然而一旦病痛讓歐文痛苦,邁克爾便住手了。
歐文變得主動擁抱他,在他身邊睡着,哪裏也不去,希望被綁着。有時候邁克爾就把他放在沙發上,給他蓋毯子,讓他睡一會兒。醒來時,他會要求回到地下室。他沒有精力去注意房間,沒有精力去逃跑,只是等待和接納一切的發生。
抗生素和維生素讓他的身體漸漸恢複,邁克爾把他的血液報告翻出來重新看了一遍,除了白細胞超标,他并沒有其他的問題。他說他自己沒有強過敏食物,只是會在換季時期有腸胃炎症。
邁克爾撫摸他,擁抱他,關心他每天過得怎麽樣,和他一起讀書。歐文繼續畫畫,講述一些新故事。他的腦子裏确實有不少好故事,這些故事有閃着光的靈感,卻沒有用成熟的方法書寫,這種拙劣反而令邁克爾喜歡。
他給了歐文更多的書,更多的材料,歐文可以陷入自己的思路裏很久都不出來。邁克爾做了一個決定,和歐文一同翻閱戈登醫生留下的兩本筆記,他們每天查看其中幾頁內容,去研究圖文中隐含的意義。
傍晚降臨時,他們在深藍色的黑夜旁做`愛。邁克爾感到他的反應非常有趣,歐文沒有完全接納自己性向的轉變,時常他迷茫、羞愧,卻又在邁克爾的親吻下妥協。他擁抱他,用各種姿勢和方式與他糾纏,進入他,操`他,他讓他把臉從手臂裏露出來,他給他注射生理鹽水和維生素的混合物,謊稱那是毒品,讓他在恐懼和瘋狂的想象中盡情高`潮。他在性中恐吓他、欺騙他、玩弄他,觀察他的反應,然後傾吞掉趣味的實驗成果。他覺得歐文是他一個人的,他無法與人分享這份愛,這份愛要關在地下室,關在籠子裏,被繩索栓起,是扭曲的、令人作嘔的。
歐文非常乖,他不再掙紮,一般情況下很安靜,他仿佛玻璃瓶裏的蟲子、沙粒裏的螞蟻、籠子裏的病貓,拴住脖子蹲在一旁的狗。邁克爾感到他喪失了最後一點威脅,他要求他搬到樓上來,歐文這次沒有拒絕。他讓他在沙發上睡覺,歐文裹在毯子的中央,像結繭的蟲子。他裹着的毯子是地下室拿上來的,它在保留邁克爾的氣味的同時,有了更多的歐文的味道。
歐文的電話響過好幾次。聖誕快要到了,他受到了邀請?邁克爾內心允許歐文看手機,只要他提出請求,但歐文從未要求查看自己的手機,似乎他對有誰會尋找自己毫不在意。
這是他平時的狀态嗎?邁克爾想。他看着歐文坐在日光中,一條腿盤在沙發上,一條腿耷拉在沙發邊,腳踝上綁着鎖鏈,他長出了細細的胡須,頭發更長了,更加亂糟糟,他面對本子遲遲不下筆,把筆記翻來覆去,思考問題時一動不動,有時候又突然下筆……
這是沒有被邁克爾打擾生活時的歐文·亞當斯?這是歐文·亞當斯獨自一人時的狀态?
邁克爾凝視歐文,他在懷疑歐文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身在何方、處于何種狀态。
“我有一個理論。”邁克爾走到歐文身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他彎下`身,手肘擱在膝蓋上,手指合在一起,看着歐文,“人和粒子一樣,只要被觀察,就會被改變。觀察粒子,需要光,光子對觀測本身産生了影響。人也一樣,孤獨一個人時的人,有他人在時的人,并不一樣。人根據他人的觀測而改變,根據觀察者是誰而改變。人在不同的觀察者面前表現得不同。”
歐文在仔細聽邁克爾的話。他思考了一會兒,放下筆,把本子擱在膝蓋上,推了推眼鏡:“我有一個故事。從前,有一位衣櫃男爵,他擁有一個神奇的大衣櫃。他的妻子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他很喜歡,一個他很不喜歡。不受他喜歡的兒子,被他關進了衣櫃。衣櫃很大,裏面是衣服、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