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物,就一起行動。他們會一起烤火、一起看日出、一起度過聖誕、一起迎接春天。這是我的,關于森林的故事。”邁克爾頓了頓,“在我看來,一千零一夜的結局是:國王聽完了一千零一個故事,女子再也沒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講了。國王說,現在讓我給你講故事吧。于是國王開始給女子講故事,他足足講了一千零一夜。”
邁克爾和歐文的故事開頭完全一致,只是結局相反。邁克爾因此猜測,在這個關于綁架的故事裏,歐文認為的結局是:邁克爾會在了解他之後把他殺了,包進裹屍布。
歐文是個平靜面對的悲觀主義者,實際上,邁克爾很難找到一個詞來形容他。歐文擁有一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有趣,他的特別是細微的、不張揚的。
邁克爾的故事結局是什麽呢?如果不是把歐文包進裹屍布,那是什麽呢?
邁克爾并不清楚那些連環殺手怎麽想(他了解戈登醫生嗎?不,某種程度上他們從未彼此了解,他甚至連那兩本筆記本都沒有看過),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厭倦了一個人後就把他處理掉。他知道的是:他自己是個罪犯——比如綁架和囚禁了歐文;但他無法成為殺人犯——他不會去傷害他人。無論他的童年多麽特殊,他的母親都是擋在他和殺人犯之間的那道門。這道門塑造了邁克爾的道德、行為方式。戈登醫生和“殺人犯的兒子”确實改變了他,但這道門從未變過。愛可能不是萬能的,但愛是一種經久不衰的微薄力量。
邁克爾和歐文在裹屍布裏度過了平靜的下午,傍晚,邁克爾決定出去準備晚餐。
“你需要我做點什麽嗎?”歐文問。
“做點什麽?”邁克爾沒有理解。
“比如整理地下室、或許洗碗……我不知道,”歐文看上去有些迷茫,“你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如果你想做點什麽的話,在我做晚餐時,我把你鎖進地下室,松開你的腳鐐,你可以随意做點什麽。”
“我可能需要舊毛巾和刷子。”
“我會去拿給你。”邁克爾說。
一個奇怪的提議,被綁架人對綁架犯說,你需要我為你洗碗嗎?可他就是喜歡歐文·亞當斯這古怪的表達,這平靜的、悲觀主義者的故事。他從歐文的手裏拿走鉛筆,碰到那溫熱的手指讓他感到一股暖意,一陣悸動。
他在他的身前蹲下,為他解開腳鐐,他的手繞過他略顯冰冷的腳踝。他是一個這樣的人,認為獵人和過路人始終會分開。
如果他是一千零一夜裏講故事那個人,那麽邁克爾會在最開始就打斷他,“讓我來為你講個故事”。
歐文被水管上一塊凸起的金屬紮破了拇指。拇指沒有流血,但實實在在有一種确鑿的疼痛。歐文坐在馬桶的邊緣,用衣服邊緣擦眼鏡。如今,頭痛成為每一天的例行公事,他身體的炎症尚未消散,嘴裏長了幾處潰瘍,左邊的牙龈腫了,上呼吸道腫了。從剛剛到現在,他在地下室打掃了三十分鐘,擦掉了像排洩物的污垢,清理了書架上的灰塵,撣了外面的床,然後站在床上擦燈泡……現在,他的手被水龍頭旁邊的金屬弄傷了,于是他停下來,坐到浴缸旁邊,休息一會兒。
他想了想自己的郵箱、社交網絡、語音郵箱,會不會有人奇怪歐文·亞當斯這五天去了哪裏呢?五天實在過于短暫,可能根本沒有人發現。如果不是歐文·亞當斯,是其他人失蹤了五天,會有人發現嗎?
歐文坐在浴缸邊上,想到了他的弟弟。他幾乎從未與他的弟弟進行過深入的對話,本質上他希望和他搞好關系,可能欠缺一些機會,又可能欠缺勇氣。是他自己的問題,他總感覺他們不一樣,他是那個離開最早的人。他突然想抽煙,想找邁克爾要一根,夾在手裏,慢慢抽完。抽煙是一種安靜下來的習慣,減緩煩惱,減輕思緒,讓苦悶像煙一樣消亡。
他坐在那裏,擦了擦被弄傷的手指,這個瞬間,他突然覺得世界不公平,他的疼痛、他的一切、他的疾病……可他知道無人責怪,他沒有在這個年紀做出一些被人記住的事,沒有成為一個更為成功的人,他反思自己,手足無措。在死亡面前,他從無謂變成脆弱,死神敲響了他的門,而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麽也沒有來得及做。
他站起來,繼續打掃衛生,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多活一天,多活一個月,意義不大,但生命難以放棄,即使未來不會有任何希望,對死亡的恐懼也紮根在生命的海裏。
邁克爾下來時,他已經把能弄幹淨的地方都弄幹淨了,擦得很認真,也因此疲憊。他不願意多說話,喉嚨和牙龈都腫着,卻想和邁克爾聊天。他恐懼地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他期待見到邁克爾,期待和他說話,期待他擁抱他,操`他、吻他、傷害他、關心他……他開始有意地做一些讨邁克爾喜歡的事(比如打掃衛生、給他講故事),他不再想報警了,再也不想。如果他要他幫助他犯罪,他會做嗎?他會做到何種地步?
“看起來幹淨很多,”邁克爾說,“我的所有罪證都被你清理幹淨了。”
那些看起來像排洩物的污垢,可能是其他人的血,歐文想。
邁克爾給了歐文一盤東西吃,歐文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幾乎沒有細嚼。太陽穴、牙齒、舌頭、喉嚨都很痛,他用力把食物吞咽下去,沒有意識到它是什麽味道。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吃東西,他很清楚。
吃完東西,他開始在本子上畫畫,他畫了一個大廳,這是死亡的大廳,左邊是真實的人,右邊是他的怪物們,接着他畫了一個房間,他死亡的地方,黑色的頂、紅色的地板(邁克爾給了他三種不同顏色的筆),他也畫了夢裏最害怕的那扇門,透着紅光,散發着黑煙。他一邊畫,一邊害怕得心中發毛。他用拇指把炭筆抹開,代表黑煙,他忘了手指上的傷口,疼痛提醒了他。
“應該滴一些血上去。”他說,“我的血。”
邁克爾把他的本子拿過來,看他畫的東西:“需要血的畫是什麽。”
“我的死。”
“旁邊是觀看你死亡的人?”
“不,我先走過大廳,在這個房間裏死掉。房間裏沒有人,人都在大廳。”
“房間裏一個人也沒有,你忘了,我應該看着你死。”
“确實是。”歐文說,但他沒有把邁克爾畫上去,即使邁克爾在這裏,他還是一個人死,和腦癌或者殘缺的身體一起,“我能要一根煙嗎?”
“一個消滅了罪證的地下室,比起煙,更适合咖啡。”
“如果能有咖啡的話。”咖啡也很好,歐文想。
邁克爾準備了兩杯咖啡,他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面對歐文。歐文坐在浴缸邊上,把咖啡杯捧在手裏。他突然覺得這種溫暖和純粹的咖啡味道已經足以安慰他了。最近他似乎對世界索取得太多,他應該維持一貫的狀态,不對世界索取那麽多,更加安穩得活着。這杯咖啡撫平了一些他關于死亡的孤獨,重新解釋了他的平凡和平庸。他只應該得到這些。他安靜地坐着,反而笑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
一陣氣若游絲的孤獨在咖啡當中,他試圖去抓,它又消失不見。
這天晚上,他入睡比前一天更快。半夜,因為頭痛,他醒來兩次,他感到腦子裏有個怪物,幾乎要把腦仁吃光。他變得更疲累、也更無力了,知道自己離死亡很近,似乎死神就站在浴缸之外,低頭看他,問他要不要跟他走。他搖搖頭,說希望再活幾天。
他沒有想腦子裏的怪物來安慰自己,他想着邁克爾,想着邁克爾和他湖邊坐着,想着邁克爾割開他的喉嚨,想着邁克爾把他的屍體放在溫熱的浴缸裏……他感到了一絲溫暖,沉浸在這種病态的感動中,重新睡着了。
不知道幾點鐘,邁克爾到樓下來了,歐文很累,無法徹底醒來,縮在浴缸裏。邁克爾站在浴缸邊,像個白衣服的死神,很安靜,也很優雅。
歐文朝他伸手。
“你想要什麽?”死神問。
歐文昏昏沉沉:“想要你帶我走,傷害我。”
歐文夢到自己的大腦碎成一片一片的血塊,黑色的血塊從耳朵裏滲出來,他非常害怕,狂亂地抓着耳朵,在浴缸裏拼命撲騰。死神站在浴缸邊,手裏拿着一根針管。
歐文猛烈地搖頭,頭痛得要命,死神是要治療他?改變他?
死神抓住他的胳膊,手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