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從未閱讀過這兩本筆記本的內容。戈登醫生被捕之後,他僅僅是把它們埋下去,記牢位置,再也沒取出來過。他當時擔心警察會根據筆記本的內容對戈登醫生不利,他不知道他犯了怎樣的罪行。他只是單純想保護他,本能的。
取回這本埋葬了接近二十年的筆記本,他又驅車足足10小時回到家。
舟車勞頓沒有讓他停留,他走到電腦前,坐下,開始搜索有關戈登醫生案件的信息。
之前的二十年裏,他避免去了解,避免去觸及,他希望真相和盒子一樣,被埋起來,永遠不為人知。他自己也是這個盒子,把玻璃碎片鎖在手心裏。他從未與母親聊過,從未與克裏斯聊過,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我沒有被他像玩具一樣對待,他很尊重我”。
既然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所接受的真相,還需要邁克爾手裏的玻璃碎片幹什麽呢?
邁克爾聽得太多了、太多了,無需搜索他就知道人們是怎麽談論那個叫麥克的男孩的。
他坐在電腦前整整5個小時,查看相關信息,他看到人們分析他糟糕的童年,分析這種事情導致了如今的一切。
他陷入自責又自我否定的痛苦裏,不斷地喝酒。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臉看起來像塊豬肝。
在他堅持不住要去睡覺之前,一個博客出現在鼠标随意的點擊下。
一個叫做“叢林之間”的博客。
歐文·亞當斯寫的博客。
這個素不相識的怪家夥信任他,稱那部電影是“一坨臭狗屎”,在電臺節目裏大罵,在博客裏這樣寫道:“戈登醫生的行事形式,決定了他了解家人的重要性。家人是他的港灣,這與很多罪犯首先以家人開刀不同,他試圖保護他的家人,給他們制造一個更好的環境。他的行為中充滿了冷酷理性,而不是熱情的炫耀,他沒有犯罪現場留下相同标記。”
之前的整整五個小時,邁克爾在那些信息中沉淪和痛苦。這個奇怪配色的博客像一塊浮木,突然冒了出來。它拯救了他,給了他自由。
邁克爾睡意全無。
他開始研究這個博客,聽這個人制作的所有廣播。他查出了博客擁有者的名字——歐文·亞當斯。他僞造了一個身份去加這個亞當斯為好友,查看他的臉書……
時間越長,他知道得就越多;知道得越多,他就越迷戀這個博客的主人。
挖出盒子的48小時之內,邁克爾下了一個決定,接着他做了那第二件事——搬家到歐文所在的城市。這兒恰好是他父親監獄所在的洲,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他小時候在此生活,克裏斯也是。
邁克爾迅速搬了家,住到了叢林深處。克裏斯的醫院在這裏,歐文在這裏,監獄在這裏。他的童年,他的一切都在這裏。
搬家後的半年裏,他坐在電腦前,像一個真正的偷窺狂那樣,觀察歐文的一舉一動。歐文·亞當斯不在社交網絡上貼任何自己的照片,這使得整件事變成了可愛的幽會。他把他想象成一個走不動路的胖子,把他想象成一個只有100斤的惡心瘦子。所以,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被人信任的感覺太好了。這個歐文是怎麽推測出來的?這個歐文到底看待他?這個歐文在談及戈登醫生和麥克時,沒有在博客上貼邁克爾小時候的照片,只是貼了一張手繪的戈登醫生畫像。他想保護他的隐`私嗎?可真是個小可愛。
他連他長什麽都不知道,就盡情地想着他自`慰。
突然有一天,他意識到這遠遠不夠。
他洗臉,剃須,面對着鏡子,凝視自己的眉骨,凝視自己的眼睛。
去抓他吧,邁克爾,鏡子裏的麥克笑起來,也許他是個潛在的罪犯呢,去抓他吧。
這就是邁克爾抓歐文之前發生的故事。
*****
歐文幾乎一夜未眠,他反複從浴缸裏坐起來又躺下。
他的假想怪物裏早就有麥克了,他也老是想象自己就是麥克,昨天,假想怪物裏又多了邁克爾。然而邁克爾就是麥克?
他用盡辦法,也不能在短期內把他們結合起來。他們在他的想象裏是分離的。歐文有點兒喘不過氣,有點兒想要哭泣,他坐起來,不停地擦眼鏡。
他拿起手邊的筆記本,用的時間最久的一本筆記本,翻開。那裏的第一頁貼着當時的報紙簡報:一張麥克的照片,眼睛上還有個黑色橫條馬賽克。他的身後畫了一群怪物,紅色的和黑色的。
歐文總是想象自己是麥克,從14歲第一次在報紙上看見他的這張照片開始。他和他一樣年紀,留着差不多的頭發。很多年後,他在網上找到了一張沒有馬賽克的麥克的照片,可是他還是偏愛報紙上的原始版本。
暴露戈登醫生兒子這件事實在是太沒有道德了,可是這給了他足夠的想象空間。如果他的父親是那個殺人犯呢?他們朝夕相處,他知道他的罪行嗎?
歐文腦海中的麥克并沒有随着他的長大而長大,他還是個男孩。面對麥克時,歐文自己也只是14歲的男孩,對未來還抱有更好的想象。想象麥克、和麥克“交談”,變成了一件能夠讓歐文安靜下來的事。麥克對他很重要,這個故事對他很重要,他是無名小卒,只能通過想象自己是麥克獲得一些确實存在的特殊,讓普通不過的生活有了不同。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麥克沒有遭受過那些虐待,他可能成長為一個謹小慎微但善良的人,像歐文一樣平庸地生活着。
此刻,歐文不知道應該去想什麽,他不能想邁克爾、也不能想麥克,好像他的生活被攪拌機打碎了,分不清哪一塊是哪一塊。
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些許安慰,他不是被随機挑選的,是邁克爾選擇了他。二十年的想象變成了鬼魂,現在這個鬼魂找上門了。
歐文的一天都很難熬。邁克爾早上來過一次,給他準備了水、食物,他表現得和之前沒有區別,歐文卻局促不安。
一整天,歐文翻開本子,又合上,心中一團亂麻,他想要一只煙,他的手指還是在發抖。之前,他在邁克爾面前翻開了這本貼着他照片的筆記本。
就在歐文快要因急躁而崩潰之際,樓上傳來了腳步聲。他豎起耳朵傾聽,迫切地想見邁克爾,又害怕見到他。
“晚上好,歐文。”邁克爾還是出現了。
歐文沒有回答,他低着頭。
“有很多問題要問,是嗎?”邁克爾走到他身邊。
“是的。”他微微點頭,太多問題要問了。
“你在想念我嗎,這一整天。”
“我必須如實作答?”他沒有看邁克爾,只是盯着自己的腳趾。
“是的。”
“無時無刻。”他搖搖頭,覺得這很糟糕,可是又有些期待。
“所以我對你來說是什麽?”
“……無盡的夢。”
“聽起來真浪漫。好像你認識我已經很多年了。”
“久到我不想承認。”他又搖搖頭。
“想做個游戲嗎?一個新游戲,結束了,你就能問問題。第二階段的游戲開始了,不過不用擔心,它對你來說不難。”
歐文想了想,點了點頭。
随後,邁克爾提供了他晚餐。在把水和食物填進肚子之後,頭痛和鬼魂一樣從腦殼裏升騰起來,如池塘的晨霧。隐隐的疼痛又一次讓他想起死亡。
“這幾天除了推銷員,沒有人給你打電話。”邁克爾說。
歐文點了點頭,無需邁克爾說出口他也知道。
一段長期的時間裏,偶爾會有人稍微關注他一點兒,然後一切會恢複原貌。他的生活總是在這種周而複始中獲得毫無聲響的安靜。唯有擁有孤獨,才能夠擁有安靜,他在安靜中生活。
他推了推眼鏡,看看邁克爾。頭痛中,他開始擔憂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擔心自己的話語裏總有一個或者兩個細節讓邁克爾意識到他的真面目——一個毫無樂趣的生物。他着實開始擔心,于是緊張得縮起脖子,他安慰自己說你就快死了所以根本不重要,可能他對你的興趣能夠維持到最後。可是這一點兒作用也沒有起,他還是擔心,擔心哪裏做得不夠好。他突然想起安妮說他老是心不在焉——他們做`愛之後她也這麽說,她抽煙,然後表現得比他還要心不在焉。他有時候試圖做得更好,和她聊更多話題,告訴她更多的東西,可是總有一些隔閡擋在他和他人之間。
有些人就是适合一個人的,他這樣想,于是他連一條狗也沒有養,只有那些居無定所的貓和不會與人溝通的螞蟻成為他的唯一寄托。
他知道邁克爾對他的好奇只是源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