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把剃刀架在歐文的喉嚨上。“別擔心,只要割掉它,你就不會再癢了。也不會再痛了。”邁克爾說,他的眼睛是紅色的,他是一個惡魔。“幫我。”歐文對他說。“當然。”他回答,“我很願意。”邁克爾拿着鋒利的剃刀,把歐文的喉結和氣管全部割掉了,他笑着舔掉了沾在手上的、歐文的血。然後他伸給歐文一根黑漆漆的長手指,讓歐文把自己的血舔掉。歐文照做了,他的血嘗起來是煙火味。
歐文不再劇烈的咳嗽,只是有些喘息和短暫的幹嘔。
謝天謝地他冷靜下來了。
我幹了什麽?歐文聞到毯子的味道,覺得那麽溫暖和安全,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襲擊了他,一滴生理性的淚水劃過眼角。
他做了什麽?
他把邁克爾變成了腦中的怪物。
他在所有的想象故事裏,給了邁克爾一個單獨的房間。
上帝啊。
歐文蜷縮起來,一整夜都不再動彈。
這一天邁克爾起得很早,大約五點,天還是黑色的,房子如同在墨水當中泡着。他穿戴好,梳洗完畢,給自己做了一杯濃縮咖啡,加了一點白蘭地,一口喝下去,算是清醒的哨子。他曾經和一個意大利的主廚交往,他們有過一段時間的同居生活,他從他那裏學來了這個習慣。每個人都是身邊的人和環境的融合體,潛移默化的,無論想要還是不想要,逐漸變成了一個集合。
剛起床時,他只開了客廳黃色的落地燈,現在則打開了頂上的白色吊燈,家裏被毫無防備地照亮了,顯得空蕩蕩的。這讓他有了濃烈的孤獨感,他關上吊燈,只留下黃色而溫暖的落地燈。在黑暗的清晨開燈和黑暗的夜晚開燈,感覺完全不同,後者是濃重又舒适的溫暖,惹人昏昏入睡,而前者則給人白晝永遠不會到來的錯覺。
他看了一眼地下室的監視器,歐文還在睡覺。他很安靜,沒有因為高燒而頻繁翻身。一想到歐文就在地下室,邁克爾便不再覺得寂寥。孤獨是一種很複雜又很隐晦的感情,他想,每個人都會經歷,即使是他這樣善于交朋友和招人喜歡的人,也會突然被它捕獲。它在某個瞬間,某個時刻,找上門,沁入心肺,無法逃避。
邁克爾好好地把家裏收拾了一下,沒有動用到吸塵器,擔心吵醒歐文,通往地下室的隔板一直打開着,為了給那兒更多的暖氣。他走到書櫃下方的紙盒子前坐下,裏頭是搬家以來從未動過的東西,有時候不想動,有時候有點怠惰,有時候有些許害怕。
昨天晚上他夢到過去,夢到搬家,夢到醫生對他的母親說,邁克爾有點輕微的認知障礙。夢裏他坐在院子的長椅上,聽醫生和母親說話,穿着童年的那件褐色夾克。
僥幸的是這種輕微的認知障礙反而幫助了他,他覺得就是因為這種認知障礙,他才沒有流離感。他童年最讨厭的記憶是總有人叫他罪犯的兒子,他的第二個父親因為偷竊而入獄。邁克爾從五歲開始就得到了這個稱呼。
他打開那個大大的紙盒子,裏面是一些最重要的文件:醫學院的畢業證,ASA頒發的麻醉師證書,最佳聖誕老人獎杯,大學橄榄球隊的獎杯……
還有兩本舊舊的筆記本——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
邁克爾的母親一直很愛他,她現在和第四任丈夫生活在一起,他們有一個小女兒,男人前任妻子所生的一個兒子也與他們一起生活。邁克爾覺得他的母親是個很好的女人,只是太過浪漫,她十九歲就生了邁克爾,邁克爾出生之前,他的生父就抛下他們跑了,事實證明他們之間擁有的只是一張假的結婚證。她因此成為了一位單親媽媽,到邁克爾三歲的時候,她和第二任丈夫結婚。(她一直把最開始也當作一段婚姻來着,雖然并不是那樣,可是她那麽認為。“為什麽要老是提醒自己受過騙呢?至少有過快樂。”她那樣說。)
邁克爾小的時候,她一直都想幫他找個好父親。邁克爾懷疑,除了她的第四任丈夫,她挑選男人的眼光首先是夠不夠愛孩子。
邁克爾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一個同母異父的小妹妹,分別是母親和第二任以及第四任丈夫生的。說起來,他算是有很多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比如母親第三任丈夫的女兒克裏斯——他的大學校友。
在邁克爾的媽媽和第三任丈夫結婚之前,他們的生活基本都在漂泊,可能就是這種漂泊感,導致他在六歲被診斷出輕微的認知障礙。他和他的母親與她的第三任丈夫共同生活了七年,那是塑造邁克爾性格最重要的七年。那兩本筆記本就是第三個繼父留給他的。
後來邁克爾長大成人,成為了一個受歡迎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是個有認知障礙的孩子。內心深處他會想起曾經的自己,那并不羞恥,而是孤獨。
邁克爾曾經做過一個選擇,在成年之後,選擇出賣自己。那之後他就不再缺錢了。他的母親當時非常反對,認為誤會會跟随他一輩子,最後她還是尊重了邁克爾的選擇。那筆錢多到可以支付他的學費,無需申請助學貸款。他後來用自己賺的錢去投資,很快不愁生活,于是得以嘗試不少別人看起來覺得奇怪的工作。
邁克爾把聖誕老人的獎杯拿出來,還有大學橄榄球隊的獎杯,将它們都放在書架上。之前沒有這麽做是因為總感覺這個屋子不會久住。如今歐文待在地下室,令邁克爾和這間房子建立起一種鏈接和聯系。之前六個月的生活不如現在的兩天,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這個屋子的路人。
這會兒天蒙蒙亮了,他去做早餐,為自己,也為歐文,然後他下樓去。
邁克爾一下樓,歐文就醒了,體溫計顯示他已經不退燒了。邁克爾放歐文去上廁所和洗漱,然後把他重新鎖回床上。他上樓,把早餐拿下來給歐文,他們簡單地聊了幾句,之後邁克爾就又上樓去了。
今天他準備去一個更遠的超市買點食材——甜蝦和雪蟹腳,他很想吃這兩樣東西,搭配炖得暖融融的番茄牛肉湯。他猜測歐文會有食欲。
他開車出去,時間不到八點,來得及買食材和做午餐。很多時候他都懷念當廚子那會兒,充實又快樂,每周都在想新菜式,用各種各樣的食材和方法像作畫那樣烹饪食物,他不在意是不是能成為一家米其林餐廳的主廚,這份工作本來就不打算長期進行下去,他只享受那種全心全意投入一件事情中的快樂。
天氣很好,他把車停在超市前面的大停車場,陽光灑在地面和他金色的頭發上,歐文應該出來曬曬太陽,他想。
下午他想讓他走出地下室,蒙上他的眼睛,鎖上他的腳踝,讓他坐在屋前,讓太陽也照在他的頭發上。
他可能擁有他嗎?目前邁克爾還沒有這種自信,他只是喜歡歐文,依賴歐文。他不打算否認自己對歐文那種古怪的依賴。
為什麽要否認快樂?他的母親老是這麽說。即使在苦難中,他也不會否認那細微存在的快樂。
邁克爾在超級市場待了大約四十分鐘,他把東西買完,走出來,開車,回家。陽光把北美紅楓的陰影灑在他的擋風玻璃上,一些光落在他的手背,跳躍着,又說再見。
只要在路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跳出他的腦海,他想到自己人生的前15年。過去的時間和樹的陰影一樣,時不時落在腦海裏的手背上。沒有人逃脫得了自己的過去,他這麽想着。他聽見電臺裏在播My Morning Jacket的Touch Me I'm Going To Scream Pt. 2。那些單獨的音符在他的心中和樹影一樣跳動。他喜歡它的每個音符就像喜歡它的每個單詞。
如果你撫摸我,
我猜想我剛剛尖叫了吧,
已經有太久,
沒有人這樣挑戰我的身體。
If you touch me
Well I just think I'll scream
'Cause it's been so long
Since someone challenged me
邁克爾沉浸在風裏。
罪犯的兒子是個很奇怪的概念,消息還是會流傳出去,人們還是會擁有諸多猜測。
猜測、猜測、猜測,然後那些事情都變成了所謂的真實。真正真實的東西人們并不關心,只是選擇性地把自己的世界變得簡單,把攝取的信息變得獵奇。而留在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