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爾從歐文顫抖的手裏收走煙頭。歐文睜開眼睛,煙灰落在指尖上,又被邁克爾吹落。
“你想讓我馬上離開,還是想再聊聊天?”
“我想你多留一會兒。”歐文說,他脫下眼鏡,放在一邊,又鑽進被褥,把頭壓進枕頭裏。他的眼前頭暈目眩。
“你有想聊的話題嗎?”邁克爾問。
“我想知道你養不養動物。”歐文模模糊糊地問。
“我養了十二條魚。”
“很特別。魚無法擁抱。”
“你養了螞蟻,卻諷刺養魚的人,歐文。”
“螞蟻也無法擁抱。”歐文閉上眼睛笑了,“它們活着嗎?它們應該活着。”
“你想我去看看你的小螞蟻們嗎?”
“你知道怎麽喂螞蟻?”
“知道。”
“我把它們送給你。”歐文說。如果他死了,螞蟻也會死。那些第五林道的貓呢?還有人會去喂它們嗎?為什麽要擔心貓?它們可以自己活下去,無論如何。
邁克爾把手放在歐文的臉頰上,撫摸他的頭發。
這感覺很好,歐文想,在全身疼痛的低燒中被人關懷。邁克爾沒有說收下螞蟻還是不收下,但他說他會去看看那些螞蟻,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歐文想起了之前的夢,想起法醫解剖他尚未死亡的身體。他不用害怕了,邁克爾會搞清楚他是死了還是活着。他的手讓他感覺安全。他這樣的罪犯,會在解剖他之前徹底地殺死他。
“邁克爾。”歐文動了動幹燥的嘴唇,發燒讓他不舒服,他的腦子又開始像一團濃霧,“留在這裏。”
“我等你睡着再走,甜心。”邁克爾用手指輕觸歐文的頭發,撫摸他的耳朵和臉頰。
歐文深呼吸了一次,他用顫抖而滾燙的左手握住了邁克爾的手。
“感覺好點了嗎?”邁克爾問。他的聲音仿佛穿過了厚重的濃霧,到達歐文的身邊。歐文覺得身體很重,很疼痛,覺得自己深深陷入無窮無盡的可怕黑夜,卻握住了一雙手。
“我感覺安全。”他輕聲說。
沒有醫生、沒有檢查、沒有法醫,也沒有葬禮,只有未知的死亡方式、腳踝上防止皮膚被摩破的繃帶,只有輕撫臉頰的手,舌尖的煙草味。這一切都把他拉出泥潭。
有人輕輕地吻了他的眼睛,在他墜入疼痛黑暗的夢境之前。
“希望你的螞蟻不害怕陌生人。”
歐文睡着了,他把自己裹在褐色的毯子裏。毯子看上去舊舊的,髒兮兮的,能讓人忘了剛洗沒多久的事實。橙色的燈光照在歐文疲憊的側臉上,地下室裏安靜得如同冬天的夜晚。
邁克爾把手從歐文滾燙的手心裏抽出來,他的手背上是歐文殘留的體溫。他凝視着歐文,眉骨在漂亮的藍眼睛下投下陰影,他彎下腰,吻了歐文的眼睛。歐文的呼吸很重,體溫比他們開始聊天時更高。他看着歐文,看了有一會兒,然後上樓去。
邁克爾走到魚缸前,喂了十二條長尾巴的魚。為什麽要養魚?沒有原因。他搬到這裏來,沒有養貓,沒有狗,養了十二條魚。
他披上衣服,拿上車鑰匙、歐文的家門鑰匙,走出溫暖的房間,去外頭。他把家裏的暖氣開得很高,為保證地下室也能夠享受一些溫暖的空氣。他留着地下室的開口,如果歐文想逃,現在是個最好的機會。他能逃去哪裏?邁克爾想,逃到他自己的家裏去?他會絕望地發現邁克爾在那裏喂螞蟻嗎?
邁克爾因為這個想法而快樂起來,笑容寫在他的臉上。
下午四點多的斜射光線照在車前窗上,邁克爾把遮光的擋板放下來。路邊的高樹已經變色,紅色和黃色的葉片燒着道路。光從側面穿過樹木,斑駁的陰影落在車上。邁克爾在這個州長大,一直生活到15歲才離開。現在他回到這裏,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他想到他的父親,第一個,第二個,以及第三個。那些記憶和碎片映在他的眼睛裏。
他開始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罪犯。從第一天的緊張和不自在,到現在可以像個真正的罪犯那樣與歐文相處,他學得非常快,就像學會成為一個聖誕老人、一個優秀的外科畢業生、一個服務生和一個主廚那樣快。他一生都在避免成為一名罪犯,但這次他綁架了歐文。他到底要證明什麽呢?
每個人都說你是一個罪犯,所以你想要自己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對自己說,如今他打破了這個努力,因為歐文.亞當斯。
行駛在秋末的道路上,讓他的心慢慢平靜,他打開廣播,裏面正在播放皇後樂隊的為你瘋狂。車轉彎進入一條更窄的道路,路邊結着果實的整齊紅色楓香樹向他壓過來。沿着這條紅色的河流一路向前,五公裏之後會有個岔路,那裏是歐文的家。
他把車開到歐文家門口時,廣播裏的歌曲已經變成一首他沒有聽過的鐵克諾。他把車停下,從外面打量着歐文的家,它很小,如同童話故事裏迷路的孩子所找到的房子。他走近它,用鑰匙打開歐文的家門。
邁克爾踏入房間,整個玄關和客廳都被最後一絲夕陽染成了一種橙黃,這讓他想起地下室的光。他把燈打開,打量着這個家。他更仔細地看了一遍歐文貼在牆上的招貼畫,看着他扔在桌上的草稿紙和已經洗出來了的照片。這個家和他前幾天來時毫無區別,是一種混亂卻有秩序的感覺。他轉了一圈,最終在窗前坐下,透過窗看出去。
曾經他也住在像這樣的地方,被楓香、美國白栎、北美喬松這樣的樹包圍。他是在這樣的森林裏學會打獵的——他教過他這個,他也教過他如何切開一只鹿。
有時候他想逃避過去,人們用他的過去來指摘他、定義他,他們打心眼裏認為童年不幸的孩子注定會成為罪犯。他的生父在他出生後一年離開了他和他的母親,他的第二個父親在他5歲時和他的母親分開了——他因為盜竊進了監獄。他在7歲時有了第三個父親……
坐在歐文的家裏,他回憶着自己曾經的一切。他覺得無論他想怎麽逃避過去,過去都會找上門來。他常常試着忘記過去,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體會各種可能性。但過去像個影子一樣跟着他。
總有一天它會來敲門,告訴他,時間到了,回到我的懷抱吧。
所以他到底希望從歐文身上得到什麽呢?一個答案?一種救贖?一種信任?在他做了罪犯做的一切之後,他還能夠得到他需要的答案和結果嗎?這一切開始得很簡單,他想當去一個真正的罪犯,于是他開始搜索,找到了歐文的網站……這就是純粹的開始。
邁克爾站起來,去喂歐文的螞蟻。他們都養着無法擁抱的寵物。
他在歐文家中又轉了一圈,看了看那裝着冷凍食品的冰箱,看了看亂糟糟的暗房,看了看沒有太多餐具的廚房。這就是歐文的一切了。他能夠從中看到歐文所有的生活,搞清楚一個人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歐文讓我着迷。在離開屋子,鎖上門的那一刻,他想。
歐文不會把太多的感情流露在表面,而邁克爾喜歡的那一款,都會這麽幹。漂亮的男人和女人們,會不由自主地把流露感情當成是一種能力,他們會表現出高興、不高興,或者其他細微的小情緒,想讓別人去取悅他們,愛他們。邁克爾自己也一樣,既然能夠從長相和魅力上得到那麽多好處,何樂而不為?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歐文卻沒有這樣的行為,他的孤獨在故事裏,而不在話語中。一種奇妙的感覺籠罩了邁克爾,他想快點回去,回到地下室,見到歐文。
開車離開時,天已經快全黑了。車燈照着還殘留一點兒藍色昏暗光線的道路。
回程的路上,他換了好幾個電臺,最終在一個播放unintended的電臺上停了下來。他做過很短時間的DJ,那之前他學了三個月的鍵盤。他喜歡站在那裏看人們忘情地舞動身體,他喜歡從慢速開始,一直推進到一個最适合人心跳的快節奏。
音樂就和藥劑一樣,讓人瘋狂。
他回到家中,把車停好,踩着落葉,走進屋內。他将早上煮好的羅宋湯熱了熱,煮了通心粉,澆上冰箱裏前幾天做的肉醬羅勒番茄醬,鋪上一層厚厚的馬蘇裏拉奶酪,塞進烤箱。他享用完晚餐,盛了一碗湯,用蓋子蓋好。他端着它,拿上藥片、注射器,下到地下室。
歐文還在睡,他走過去,将溫度計塞在他的胳膊下面。他的體溫重新上升到38.2攝氏度了,但比昨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