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好,過于小心翼翼,從不指責他,卻也不是那麽愛他。他總覺得自己孤獨一人。歐文所擁有的朋友都是想象裏的。
生活永遠不是故事,不會有藍色的怪物和巨人來敲門找他,把他帶到別的地方去。他很普通,不特別。
歐文閉着眼睛蜷縮在浴缸裏很久,才從這個噩夢裏慢慢地緩了過來。他坐起來,又一次環顧四周。
我被綁架了?他為這個事實由衷地感到高興。
沒有人會來理睬我,沒有人會來指責我,因為我被綁架了。
歐文不記得自己在那裏坐了多久。毯子裹在他的身體上,它有人的味道,并不是歐文自己的味道。一直以來,歐文對氣味都很敏感,糟糕的氣息會令他睡不着。
他還記得叔叔家裏的味道,他永遠也不能把那個味道變成他自己的。
反倒是身上這件髒兮兮臭烘烘的襯衫和T恤,沾滿了他的味道。
邁克爾開車出去買了點東西,兩個多小時後回到家。他鎖了車,進門,帶着獵槍和一包東西下樓,他把它們都留在門口的地下,走進房間裏。
歐文此刻坐在地上,而不是浴缸裏,他用那條毯子裹着腰和下半身。今天比昨天冷了不少,地下室沒有暖氣。邁克爾走過去,坐到歐文的旁邊。
“需要本子和筆嗎?你的筆記和速寫本都在我這裏。”
“可以有的話,非常需要。”
“我已經帶下來了。等我們這裏的事情結束了,我就給你。”
“我們要做什麽?”
“做個游戲。”
“下颚撕裂器還是開胸器?”歐文微微地笑了。
邁克爾搞不懂歐文為什麽要笑,聽到游戲他應該害怕才對。歐文像個很老道的殺手,不是那麽害怕,卻也沒有放松警惕。對邁克爾來說,這真是個挑戰。
邁克爾從口袋裏掏出眼罩,遞給歐文:“自己戴上。”
歐文接過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它戴在了眼睛上。
“接下來保持別動。如果我需要你動,我會命令你。我沒有命令,你就不被允許移動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你動了,就要接受懲罰。你做得很好,會有獎勵,能得到你的筆記本。這是我們今天的規則。你明白了嗎?”
“我聽清了。”
邁克爾把手放在歐文的手腕上。
歐文喜歡以什麽形式傷害別人?喜歡以什麽形式被傷害?邁克爾必須慢慢搞清楚。
邁克爾解開了歐文左手的袖扣,他的手指在歐文的手背上輕輕劃過。歐文抖了一下,然後恢複了平靜。喪失視覺會讓每個簡單的觸碰都變得不簡單。歐文的皮膚是缺乏運動的白色,他并不像邁克爾那樣,注重自己身體上的每個細節。
邁克爾的手來到了歐文的領口,他用靈活又修長的手指,解開歐文的第一顆扣子。歐文的喉結上下動了幾次。邁克爾蜷起手指關節,慢慢地、細心地刮擦着歐文的喉結。歐文盡力保持着一動不動的狀态,他很清楚規則是游戲裏最重要的。
邁克爾一顆一顆地解開歐文的扣子,露出他裏面穿的白色T恤。透過柔軟的布料,他能夠看見歐文小小的乳`頭。他的身體和邁克爾想象的一樣,是一個書呆子的身體,他不算胖,也不算瘦,他有一些肌肉(畢竟還要折騰相機),體脂含量比邁克爾高出不少。現在他的左手又開始發抖了,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這裏并不熱,他只是緊張。
邁克爾其實什麽也沒有做,他沒有再脫掉歐文的衣服,只是隔着被冷汗打濕的T恤撫摸歐文。這是一個普通男性的身體,客觀來說毫無特色。如果邁克爾真的是連環殺人犯,歐文絕不會成為他的目标。歐文太普通,沒有特色,無法引起一個人的收集癖。
邁克爾的指尖觸到歐文的身體,歐文的胸腔上下起伏着。他撫摸歐文身體的手法很輕,幾乎不會給這個男人造成什麽壓力,歐文能感受到的,可能只有T恤輕柔的擦刮。邁克爾躲開歐文的乳`頭,稍微加重了一些手指的力量,他找到歐文的肋骨,順着肋骨延伸的方向,從歐文起伏的胸膛,撫摸到他的背後。他希望能夠在這個動作中傳遞出一種扭曲的愛。
歐文遵守着規則。
“現在把兩只手舉高。”
歐文照做了。
這樣的動作突出了肋骨和肩胛骨,邁克爾用手指細心地感受歐文肌肉和骨骼的變化,他捏了捏歐文的耳垂。歐文的左手在頭頂上顫抖着。
“你可以把手放下來了。”
歐文依舊照做了。
這時,邁克爾把一雙手都放在歐文的後背,從剛剛到現在,他第一次用手掌接觸歐文的身體。他像覆蓋花瓣一樣,把手覆蓋在歐文肺的位置。緊接着,他把耳朵貼在歐文的心髒上,聽他心跳的聲音。和他想象的一樣,歐文的心跳很快。
他感到歐文是活生生的、溫熱的、柔軟的存在體。
這讓歐文變得特別了。
歐文什麽也看不見,他的左手依舊在發抖,這不受他控制。
他讨厭這個嗎?讨厭被這個叫邁克爾的綁架犯撫摸嗎?老實說,他并不讨厭。
歐文什麽也看不見,這讓他的胸膛中醞釀出一種恐懼,他每一秒都在擔憂會發生點什麽,卻也期待會發生點什麽,仿佛在看一部恐怖片,有着同等的恐慌和期待。
清晰可見的觸摸,反而讓歐文喪失了真實感。他覺得自己類似于一棵聖誕樹,一個玻璃球。有個孩子很喜歡他,所以一直捧着他。
他感到自己被珍視着。
“被珍視”這個感覺,可以用“奇怪”一個詞來形容。他不覺得這件事正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的每個特質都不可能讓他成為一個英俊的罪犯的目标,必然是哪裏搞錯了。他認為自己在代替別人做游戲,被珍視的始終是別人,他只是個不小心闖進了游戲的旁觀者。
剛剛那個夢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它讓歐文陷入平靜的哀傷。一旦哀傷和平靜聯系起來,它就不可能被化解。然而此刻,它被這種撫摸化解了。歐文感到自己是個被珍視的物體,一個玻璃球、一顆聖誕樹、一雙聖誕襪、一份禮物……他的眼睛在眼罩裏,他的呼吸是熱的。
他聞到了邁克爾的味道,他的味道和毯子一樣,并不讓歐文感覺陌生。歐文遵守着規則,保持不動,邁克爾的手指隔着那件有點潮漉漉的T恤輕撫他,像貓的尾巴。他想起了自己喂的那些貓,它們蹭着他的腿,找他要東西吃——就是這樣的觸感。
他用力的呼吸,保持身體的平靜和靜止,邁克爾的指尖順着他肋骨的走向撫摸他,安慰他。起先,他害怕他用刀劃破他的腹腔,害怕疼痛、流血、被傷害。漸漸的,他平靜下來,既然他已經在游戲裏了(無論是不是代替別人來參加),既然他無法反抗,為何不安靜的做完這個游戲呢?
畢竟世界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邁克爾把手放在他的背後,他的手心溫暖了歐文的身體,它們是暖和的、溫柔的、輕微的,如同落葉劃過嘴唇。歐文的手在體側發抖,放在他背後的雙手卻那麽平穩與溫暖。他意識到邁克爾低下了頭,把耳朵和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邁克爾頭發的味道和那條毯子很像。歐文感到自己好像借着邁克爾的耳朵,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他深呼吸,仿佛有雨水在敲打他的心髒。
邁克爾把臉頰和手掌移開時,寒冷襲擊了歐文。随後拯救他的是秩序感——邁克爾一顆一顆,從下往上幫他扣扣子,順序和解扣子恰好相反。他的動作很慢,他慢慢地把被他打開的歐文合上,像孩子合上一個禮物盒,像法醫合上一個打開的胸腔。
邁克爾為歐文扣好扣子,理好領子,然後輕輕拍拍他的領口,這意思是,你看起來很好,可以出門了。最後,他又為歐文扣上手腕旁的袖扣,他的手托着歐文的手。
歐文恢複到了秩序裏,他心存感激。他的家的确亂糟糟的,但細節上,他迷戀着秩序感。在叔叔家的那幾年,他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得幹淨、整潔,他遵守着那兒的秩序,他不賴床、不頂嘴、不在廁所待十五分鐘以上,不拖延洗澡的時間……如果是他的父母,他會像其他的孩子一樣任性。在叔叔和阿姨的面前,他維持着他們的秩序,從不打破。
當他成年之後,他放任自己過着沒有太多秩序的生活。本質上,他依舊改不了對秩序性細節的依賴。只要保持秩序,一切就會很好。
“你可以把眼罩拿下來了,歐文。”邁克爾說。
歐文照做着了。
他把眼鏡重新戴上,邁克爾的臉出現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