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五十五)
阿寶見過淡漠冷清的他,優雅從容的他,也見過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他,但卻從未見過今日這般氣急敗壞、幾欲發狂的他,眼見得他如此,心內不由得銳痛,但卻也快意無比,本想再氣他一氣,轉念想到若是将他說得越不堪,也只能證明自己的眼光越差。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眼光差,便咬着嘴唇再不肯再說話。
錦延發了一通脾氣,摔砸了許多東西,又去園子裏練了許久的劍,夜裏還是命人取來鋪蓋,在外間的塌上将就睡了一夜。
夜裏,阿寶起夜三、四次,回到床上後,又要翻來覆去好半天才消停。
天亮,錦延問:“怎麽夜裏睡得這麽差?”
阿寶擁着被子,兩個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因為才剛起身,身上沒有力氣,不想同他說話,也不想同他吵鬧,只輕聲道:“是因為你打鼾吵得我睡不着。”
錦延怒:“我沒有!”
阿寶:“明明是你。”
錦延:“我睡覺從不打鼾,你不是最清楚的麽?”
阿寶:“……我說是你便是你。”
錦延冷笑,怒道:“好好好!即便我打鼾,但昨夜我一夜都是醒着的,你怎好賴我?”
阿寶扭了頭不看他,道:“你若是執意留在這裏,我只好夜夜都睡不好了。”
錦延又是生氣,又是痛心,到底舍不得再發她的脾氣,遂悶悶轉身走了。
錦延不來時,阿寶還與桑果及小果子二人說說話,他在時,阿寶便連一句話也不願意說了,發呆的時候比從前還要長。
錦延心中煩惱無限,怕她氣壞身子,從此也不太來渡月居了。偶爾過來,也只不過是看着她發呆,陪着她發呆,亦或逼着她出去走動。她在外頭走動時,他則遠遠地跟在後頭,轉了兩圈後,她回她的渡月居,他跟着她到院門口,也便轉身走了。
又幾日,府內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因錦延平安歸來,阿嬌與柔安一同去燒香還願,誰料在寺中竟遇着胡大娘子也帶着一串小娘子去燒香。
胡大娘子及衆小娘子見阿嬌一身富貴打扮,外加香車寶馬,伺候的人跟了一堆;且六娘子見過她的那個俊美的新夫主,于是嫉恨交加,當場攔住阿嬌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把阿嬌氣得差些兒暈死過去,那些伺候的人把這一串小娘子喝罵了一通,末了,又報了護國大将軍的名號。
胡大娘子心中害怕,忙忙回家告知胡老爺。胡老爺也是吓得差些兒厥過去,急急地變賣家産,湊足白銀一萬兩,另備了許多這些年收集來的寶貝,當天便趕到将軍府賠罪。錦延并未說什麽,只是吩咐收了胡老爺的銀子禮物,又将府裏的所剩的幾名舞姬盡數送與胡老爺。
衆人不解,以為将軍未免太寬厚了,唯有阿嬌一人拍手快意道:“這下他胡家只怕要永無寧日了!”
月娥、香雲等舞姬被送往胡家時,全都哭哭啼啼,看着讓人傷心。那日因太陽甚好,阿寶被桑果強拉到園子裏走動,正巧便遇着這哭哭啼啼的一隊人。
阿寶默默地站在一株銀杏樹後遠遠地看着。
香雲哭得尤其傷心,她原本心性極強,仗着自己容貌出衆,心裏自有一番打算,原以為只要留在将軍府,終有一日能讓那個人看自己一眼,從此便可出人頭地。既然阿嬌阿寶能出頭,她的顏色并不在她們姐妹二人之下,她又憑什麽不可以?
從前她有許多機會可以離開将軍府,便是那次為扶桑國使臣獻舞的時候,本也有機會離開的。有個扶桑使臣想要讨了她去,她嫌那個使臣個子太矮,站起來還不及她的下巴高,于是又賴了下來,誰料等到最後還是難逃被送人的命運,而且聽說那胡老爺已七老八十,且家中已有妻妾無數。
月娥遠遠地看見阿寶怔怔地望向這裏,不由得眼圈兒又是一紅,遂向阿寶點了點頭。終究師徒一場,阿寶便也颔首致意,心中卻不禁酸楚難耐。
香雲正在痛哭,肩膀顫動,随着月娥的目光,轉眼也瞥見了站在銀杏樹後的阿寶,忙擦了眼淚,挺直脊背,換做一臉冷笑,随着衆人走了。
阿寶默默地看着漸行漸遠的一衆舞姬,想起從前學舞的那些日子,如今只覺得恍若隔世般地遙遠,心中又不免為那些被送走的舞姬難過。他為了他的阿嬌,竟是誰都不管不顧的。她從前看着他含笑看自己的樣子,竟然會以為他心裏是有自己的,以為他雖然面上冷清,但心內是個多情的人。如今想想,真是錯得離譜。
年關将至,錦延白日裏忙着應酬,來的更是漸漸地少了。阿寶肚子愈大,晚間便睡不大穩,因肚子重,無法平躺,只能左右側着睡,又時常做些千奇百怪的夢,問了大夫,道是胎夢。及至臨産前一個月的時候,時常能将自己從夢中驚醒。
這一晚,又做了個被鬼怪追趕,跌下萬丈深淵的夢,夢中驟然吓醒,出了一身的冷汗,便翻來滾去睡不安穩。翻了許久,忽然覺得有個人将自己攬在懷中,又有一杯溫水遞到唇邊。她出了許多的冷汗,正在口渴,眼睛還閉着,便張口喝了。待她喝完,那人拿汗巾将她身上及脖頸裏的汗水仔細地擦了,再将她慢慢放下,重新掖好被子。
那人看阿寶重新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要走時,袖子卻被阿寶拉住,阿寶閉着眼睛,口齒不清地問:“你是誰?”
那人又嘆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到她的床頭。
阿寶又自己答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錦延哥哥,好些日子都不來看我,讨厭。”說着話,把臉偎向他的懷中,兩只手伸出來環住他的腰,臉又在他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口中醉酒似的嘻嘻笑了兩聲,不到片刻,又睡熟了。
及至天亮,看見錦延又過來,阿寶還是沉默冷淡如常,不肯多說一句話。錦延這日呆到晚間也不走,她不願開口與他說話,因此無法趕他走,不由得十分煩惱。等她洗漱好爬上床後,他也跟了過來。
阿寶惱怒,大發脾氣,四處找東西摔砸。錦延上前擒住她的兩只手,苦笑道:“好沒良心的小混蛋,我夜裏給你端茶倒水時,你為何要拉着我不放?”
阿寶呆了呆,本想矢口否認,但想了想似乎是有這麽一回事,便又嘴硬強辯道:“我以為是桑果來着。”
錦延笑道:“你叫桑果為錦延哥哥麽?”
阿寶咬咬嘴唇,逼自己不許掉眼淚,口中冷冷道:“你不明白,我夜裏容易犯迷糊,一旦迷糊起來,有時便會說些夢話胡話,白天的事自然也記不大住……這些,你從前不也是最清楚的麽?”見他面色漸漸轉冷,幹脆伸手推他道,“你走!你走!”
錦延忍住怒氣,并不走,反而自顧自地在她的床上躺下。他的枕頭早被她丢了,眼下床上的枕頭只有一只,他枕了一半,又好心地拍着剩下的一半,道:“快來,給你留了一半。”
阿寶臉上陰晴不定,幹脆爬起來披衣下床,錦延起身,伸手将她攬到懷中,柔聲哄道:“你從前不是叫我在你生氣時不論怎麽說都不要走的麽?我前陣子因為生氣,事又多,因此忘記了,這幾天才想起來,心中正後悔……有好一陣子了,你白天不理我,我便夜間來給你蓋被子,端茶倒水。”又伸手理了理她的發絲,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吻,“好阿寶,乖阿寶,咱們把從前的事都忘了,今後再也不要吵鬧,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阿寶将他推開,搖頭道:“錦延哥哥,你說錯啦,阿嬌與你才是一家人,我不是!”見他滿面痛心,又要過來攬她,忙死命地掙脫開來,一把将他的手揮開,雙手捧住臉,放聲嚎啕,“錦延哥哥,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要這樣,只是我一定要離開你啦!”
是夜,桑果又是一夜無眠。
先是阿寶與錦延争吵哭鬧了半日。其後,錦延跑到院中喝了許久的悶酒,砸了一地的東西,這才搖搖晃晃地摔門而去。
這邊廂,阿寶也才躺下沒多久,便覺得腹中痛疼起來。桑果驚慌,急忙叫人去傳産婆,又命人去請錦延。産婆過來後,看了阿寶的情形,慌道:“寶姑娘這是要早産!原本是要到二月裏生産的,如今才正月,好好的,怎麽就要早産了?”
阿寶的肚子一陣痛過一陣,再看着滿屋子裏進進出出的人,莫不是阿嬌強送來的,便強忍住腹痛,不肯讓這些人聽見自己的痛呼聲,也不肯讓這些人看見自己的可憐相。及至夜深時,嘴唇早已沒有一處好皮,腫得老高,但卻還是未能生出來,身上也沒有絲毫的力氣,偏腹痛愈加厲害,眼見着再也撐不住了。
錦延遲遲未至。桑果慌得牙齒打顫,話都說不利索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吶~~
好多人表示受不了,
作者桑只能說,堅強些!妹子們!
一如既往地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