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五十二)
莫松萬萬沒想到這天底下竟然還有天上掉餡餅的事。
這兩年他頗吃了些苦。因早些年跟着莫主事頗見了些世面,便受不住莊子裏勞作的苦累,與梅子兩個成了親後,便求了莫夫人,花了多年的積蓄贖了身,夫妻兩個在莊子近處的小集市上做個小生意度日。卻不想因為前幾年的戰亂,生意不好做不說,又接連生了兩個兒子,日子過得比之從前做仆從婢女時還不如。這兩年才稍稍好些了,但兩個兒子卻又到了長個子最是能吃能喝的年紀,夫妻兩個從早忙到晚,還是僅能維持溫飽而已。不過世事向來是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也虧他贖了身,因禍得福,竟躲過莫家抄家這一劫。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也。
昨日集市上偶遇護國大将軍周錦延,話沒說幾句,卻獲贈了許多銀兩,還說過幾日派人來接他們一家去京城,做生意也可,或是到他府裏為阿嬌當差也可。莫松這才曉得原來是從前的二小姐阿嬌跟了他,但又不禁疑惑,莫家從前的奴仆也有三二十人,為何單單自家能有如此好福氣?
他生性謹慎,拿了銀子倒提心吊膽了好半天,生怕因一時貪財而引來殺身之禍。從前莫家犯事時幾乎把他給吓破了膽,雖然彼時他早已不再是莫家的仆從,但因為膽小,總是心虛,怕受了牽連,聽見人家議論嚴賊一案時,從不敢細問,也不敢插嘴,只敢遠遠地躲開。如今拿了護國将軍送的銀子,把他給吓得吃不下睡不好,思索良久,便去請教西鄰酸秀才。
酸秀才整日在集市上為人測字算命,代人寫些書信對聯,雖然生平未曾出過遠門,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天下的奇聞異事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本人頂頂愛好的則是閑話京城中達官貴人的生平轶事。
酸秀才見有專門來請教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少不得擠眉弄眼地把護國将軍周錦延不問政事,做了閑散富貴将軍,又整日養些珍禽異獸、專愛割人耳朵挖人心髒喂他府中那些珍禽異獸等傳聞跟莫松演說了一番。眼見把莫松吓得面無人色,心中更是得意萬分,話鋒一轉,又說起那護國将軍實乃千年不遇的人才,當年他在戰場上殺敵,一杆槍一挑一串,一把劍一砍一片,掃蹚腿一伸,也能把敵軍吓得四處亂竄。總之那護國大将軍周錦延其人端的是英雄蓋世,英勇無雙。
莫松幾乎要吓得魂不附體,口不能言,抖着顫着,扶着牆從酸秀才家中出來時,酸秀才在他身後又拈須對天長嘆:“唉——只可惜,古今往來的英雄豪傑們卻都過不了情字這一關——”
莫松回身問:“老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酸秀才閉目搖頭惋惜道:“想那護國将軍多少的蓋世無雙,到頭來卻将殺父仇人嚴賊的心腹親信莫九齡之女納為如夫人,又對她寵愛無比,在将軍府中為她用黃金萬兩蓋了個藏嬌小樓,即便是三更半夜,那黃金樓也亮如白晝;自然那位如夫人的風頭也直蓋正頭的将軍夫人——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是也,唉!一世英雄竟然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唉!可見這‘女色’二字害人匪淺——”
酸秀才且說且嘆,面上的神情俨然已痛心疾首得不像話,但兩只小眼睛中閃爍的卻是十二萬分的豔羨之光,話語間也分明難掩陳年老醋般的酸味兒。
莫松于是放了心。次日,幹脆連集市上的小生意也不要了,只在家裏喜滋滋地吃着小酒,坐等過兩日京城來人接——自己無甚心機頭腦,小生意是做夠了,還是去将軍府為二小姐阿嬌當差的好。
午間,将軍府便有人來了。來的不是周将軍派來的人,而是從前的老熟人——二小姐身邊的武姨母。武姨母也來不及與他兩個敘舊,忙忙拿出一包銀子,惶惶然地與他說道:周将軍雖娶了咱們阿嬌做如夫人,但心裏卻又記恨莫家的人,凡是遇着一個,必定想方設法騙到府裏殺掉。阿嬌雖為他所寵愛,心內卻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幸而此番欲殺他一家四口之事無意被阿嬌得知,阿嬌念他夫妻兩個從前服侍父親及阿寶多年,便冒險來知會他一聲,若想活命,須盡早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莫松吓得冷汗淋漓,竟忘記問為何阿嬌與武姨母至今還好好地活着。幸而家裏除了前日周将軍所贈銀兩以外并無值錢的家當。當下收拾細軟,帶上梅子與兩個兒子,與武姨母辭別後,一路往南,逃命去了。
過兩日,長安來禀報,說去接莫松時,他一家四口竟然不知去向,向村人打聽了一番,說是有人看見他一家四口往南去了。錦延想了想,苦笑道:“他大約是怕受莫家的牽連。罷了,由得他去了。”
阿寶自有身孕後,性子暴躁許多,動辄上火,身上臉上發的疙瘩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這日又央求桑果給她燒些辣的菜吃吃,桑果笑道:“我聽人家說酸兒辣女,你這胎只怕是個小小姐。”
阿寶嗤道:“你懂得倒多!你與你四哥到底怎麽說?你自己若是勾引不到,不若我求了他将你的四哥賞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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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既然不承認自己是錦延的小老婆,自然也不願意稱錦延為夫君相公當家的,整日裏還是“他”來“他”去,“他”聽到生氣時,她便又錦延哥哥長錦延哥哥短地胡叫,是以錦延對她也無可奈何。
桑果聽了這話很是扭捏了一番,因為臉黑,也看不出紅了沒有,半響又惱羞成怒道:“說話沒正經!我一輩子做老姑娘也不用你管。”
阿寶吃辣上了火,想起莫夫人未能與爹爹合葬一事,心裏生氣,便要去找阿嬌理論。及至到了阿嬌處,見她門口倒了好些藥渣子,滿屋子裏也都是藥味兒,一問,才知道阿嬌已病了好幾日,已有兩日未曾下過床了。武姨母見阿寶過來,親熱得不得了,拉着她噓寒問暖,又叮囑她小心身子留意肚子,說了一大通,才放她進裏間看阿嬌。
阿寶這才想起阿嬌的娘親也是武姨母的親姐姐,若是說起這事,不僅阿嬌,便是武姨母也要得罪,于是心裏暗暗改了主意。橫豎人家母憑女貴,阿珠都不出頭,也輪不到自己跳出來;再者,若人死後果真地下還有知,以莫夫人的手段,怕十個阿嬌的娘親都敵不過,因此只好請莫夫人自己去收複失地了。
阿寶進了裏間,卻見錦延也在,正執了一卷書坐在阿嬌的床頭看。
這兩年為着阿嬌的病弱身子,錦延的書房中添了好些醫書,他時不時地拿出來翻一翻,這些阿寶也都是知道的。
阿寶便問阿嬌的身子如何,阿嬌本來半閉着眼歇着,聽她過來,掙紮着爬起來,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終于來看我了。”
阿寶見她面色竟然憔悴得不成樣子,也吓了一跳,忙問:“你這是怎麽了前幾日不還是好好的麽?”
“不過還是老樣子,反反複複,”阿嬌嘆了一口氣,又眉目含情看向錦延,嬌聲笑道,“你放心,為了他,我也不能輕易死了。”
阿寶也瞄了錦延一眼,當即點頭附和道:“你沒事最好。否則,他第一個要傷心死。”言罷,嘿嘿笑了幾聲。
錦延飛快地瞪了阿寶一眼。
外頭武姨母泡了一杯菊花枸杞茶,用托盤端進來給阿寶,問道:“可是又吃了什麽發物臉上竟發了這許多疙瘩。回去也叫桑果多煮些冰糖雪梨與綠豆湯給你吃。”
阿寶接過茶杯,只默默地吹裏面的一朵朵的小菊花,一句話也不肯說。武姨母見這三人都默默無言,心中納悶,便無話找話與阿嬌笑道:“你還記得麽?阿寶從小兒只要一吃錯東西,臉上就愛發疙瘩,好不好還要發的滿臉都是,這幾年沒怎麽發過了,以為好了,沒想到又發起來了。我記得從前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她臉上發了——”
“姨母好生啰嗦!我如何記得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我也叫你不要再提!”阿嬌驟然發怒,氣得面色漲紅,不顧武姨母滿臉難堪,閉上眼睛道,“我累了,姨母你出去吧。”
阿寶便也随了武姨母退出來。武姨母放下托盤便雙手捧面痛哭出聲。
錦延本想随着阿寶出來叮囑她幾句話,不想袖子被阿嬌扯住,只得又重新坐下。
阿寶臨出屋子時,輕輕回首看了一眼。
錦延坐在阿嬌床頭,一只手被阿嬌緊緊攥在手中。他則小心地為她掖被子,又面色溫柔、言語帶笑地說了幾句什麽話,阿嬌一展愁顏,對他無聲嬌笑,又拉過他的另一只手,将臉埋在他的手心裏,緩緩閉上眼睛。
阿寶在門外不由得怔了怔,心底悴不及防地生出一陣細碎的痛疼來,也顧不上勸解武姨母,等不及桑果來扶,幾乎是逃也似地回了渡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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