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柔華郡主
柔華上頭有七個哥哥,她父母親在年近四十時才得了這一個女孩兒,因此将她寵得無法無天。她爹爹常常将她捧在懷裏笑道:“我家只得了你一個酒壇子,将來你爹爹的酒可全都指望你了。”
她從小與哥哥們一同玩耍,若是争吵,不管誰對誰錯,她爹爹都是連問都不問,先将哥哥們打一頓,再忙忙來哄她,因此她的哥哥們也都怕她。不過才七、八歲時,她便敢帶了人到外頭惹是生非,反正爹爹會為她善後,惹出來的禍事,能用銀錢了結的便用銀錢,不能用銀錢的,便用權勢。
東海王的夫人與柔華娘親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東海王也是兒子多,女兒少,姨母便常常派人來接她去王府玩兒。
十五歲那年,柔華在姨母府上看到了一個新來的侍衛。只知道他是姨夫所推崇的一個高人的關門弟子,年紀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那日,姨夫命府內衆侍衛比劍,他将衣衫掖到褲腰內,一朵劍花挽得明晃晃地直讓人花了眼。不出意外,那日的比劍果然被他拔得頭籌。
又過了許多日子,姨夫去狩獵,差些兒喪命在虎口之下,最後也是為他所救。姨夫便将他升了侍衛長,對他是青眼有加。連姨母也道:“不知将來誰能有福氣能得了那周二郎做女婿。”又笑嘆,“可惜他性子太清冷了些。”
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一雙眸子只冷冷地看人,見到她也不像其他人一般谄笑奉承,她覺得他甚是無禮。一日,便趁他不注意,從他背後喝一聲:“周二郎!”手持木劍猛地向他刺去,誰知他只往一旁稍稍閃了閃,她一時用力太猛收不住,自己便撞到牆上去了,額頭立時鼓起一個青紫色的包。他無聲笑笑,揚長而去。
再後來一次,她躲在樹上,他從樹下經過時,她又大喊一聲:“周二郎!”閉着眼從樹上往下跳,以為能将他砸倒在地,即便砸不中,他也必定會接住她。誰知他竟在她即将要落地的那一刻,才伸手從背後撈住了她的衣帶,她的鼻尖已然碰到了地面,淌了一地的鼻血。
自此,她就與他結了仇,她也不告狀,只時常找他的茬,他則處處躲着她,躲不過,便以牙還牙,她怎麽樣對他,他便怎樣對她,竟是毫不留情。
她又悄悄跟蹤他,他不當值時,常常帶了三兩個侍衛到街上小酒鋪中喝酒,他雖然與衆人穿了一樣的衣服,也常常短打打扮,也愛将衣角掀起來掖到褲腰裏面去,又與他們一樣粗魯猜拳,但任誰也能看出,他與他們不一樣。
漸漸地,她的夢裏就出現那個人的身影來,在夢中,那人也還是不茍言笑,常常只冷冷地撇她一眼便不屑一顧轉身離去,只是這一眼,能使她醒來後心悸許久。
十六歲那年,她跟父母親說要嫁與周二郎,她娘親便笑道:“他生得好是不錯,但一個侍衛,能有什麽出息?”
她爹爹也道:“那小子若是文人也就算了,将來還有指望能考中個狀元探花,光宗耀祖,但他只是你姨夫的一個看家護院的,他這一輩子一眼便能望到頭。這樣的武夫如何配得上我的女兒?”
她七個哥哥與父親的小老婆們也輪番上場哄她道:“這天下長得俊的世家子弟多的去了,任由你挑!你萬不可犯傻,叫天下人笑話。”
她反反複複只有一句話,就是:“若不能嫁與周二郎,我即刻死掉算了。”
她父母親起初只道她是賭氣,也不在意,誰知她竟真的付諸于行動,這下把她父母心疼得無法,只得去找東海王想辦法。若是別的人也就罷了,東海王自然也要跳出來反對,只因這人是周二郎,東海王對他喜愛有加,便頗願意成人之美,于是将他調入軍中,做了一名武官,如此也算有官職在身,比侍衛是要好聽許多。
柔華得知後,心中自是歡喜無限,便派七哥去邀他一同去觀看賽龍舟。又怕若只有自己一個女子過去的話,會被他視作那等輕浮的女子,再者,心內又還是有些怕他,也不曉得如何與他相對才好。思慮許久,于是請了姐姐柔安一同去,好為自己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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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柔安的身世說來話長。從前陸家一個不得寵的庶出女兒出嫁許多年也未生養,只得抱了夫家一個妾室的女兒養着,誰知沒幾年,一場瘟疫,全家人死個精光,這個多病多災的女兒反倒活了下來。陸家人見她無人收留,便抱回來養在家裏,到底是陸家的小姐養了幾年的女孩兒,給她改名為柔安,與柔華姐妹相稱。陸家仆從皆知她的來歷,與陸家是一絲血緣也沒有的。而且她天生柔柔弱弱,膽小羞怯,所以并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在陸家非主非奴,亦主亦奴。她自己也深知自己的身份,與仆從說話都是柔聲細語,只将自己當做是柔華的玩伴。但柔華因她性子慢吞吞,卻與她合不大來,但她好在呼之即來,招之即去,如今邀周二郎去看龍舟,叫上她便正好。
五月初五,柔華仔細裝扮了一番。周二郎應邀而至,見到柔安時,呼吸似是窒了一窒,眼神在柔安臉上便停了又停。柔華細看柔安,一身打扮素素淨淨,一直垂頭不語,問她一句話,也要臉紅半天。一緊張,眉心那粒紅色胎記便越發的紅,便是陸府裏中等的丫頭婢女也比她要體面大方些。想來周二郎是從未見過有人臉上生着紅色胎記,覺得醜陋,故而一看再看。
柔華曾聽府裏的老人家說過:胎記上臉,不端金碗端銀碗,可這陸柔安委實算不上好命。
柔華心內悄悄松了口氣,她來之前勒令七哥得空便要在周二郎面前多為自己美言,誰知她七哥偏偏是個滑頭的,他深知自己的妹妹是個什麽脾氣,怕将來他兩口子吵架,周二郎要找自己算賬,因此哼哼哈哈并不願意多說話。
江裏龍舟賽得如火如荼,柔華看的心癢,恨不能自己也上去盡興一番,但又不得不極力斂着性子裝作羞羞答答地樣子跟在周二郎身後。
因這一年風調雨順,這一日天氣又甚好,不冷不熱,因此看賽龍舟的人極多,大家都擠在岸邊想要占據好地方,不知哪裏擠到了一個人,四周便開始相互踩踏,又有人被擠掉入江中,呼爹喊娘之聲不絕于耳。柔華這一群人于慌亂中也被沖散,她七哥并她身旁跟着的一堆人忙護着她遠遠地避開,自是無事。
柔安身邊只得一個年老的奶娘,奶娘自顧不暇,哪裏還有餘力來顧及別人?柔安自小不甚出門,哪裏見到過這種場面?只吓得臉色發白,眼看要被擠倒,卻有一雙手伸過來,穩穩地扶住她,又聽得有人在她耳旁道:“莫怕,有我在。”她一擡頭,便看見周二郎的下巴,她的頭暈了一暈,竟比被差點被擠倒時還要心慌。柔華的七個哥哥都長得不錯,但在他面前,也只被稱作五官周正了。她竟不知這天底下還有這麽好看的男子。
待擠出人群,她發覺自己的手還被他握着,忙忙掙開,再環顧周圍,所幸并無柔華身影。若是被柔華發現,只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她知道自己只是為了襯托柔華才被叫來,因此未敢裝扮,衣裳也選了頂頂素淨的顏色。
他低聲笑了笑,問:“你今年十幾了?可有許了人家?”
柔安剛平複下來的臉色又一片通紅,看他不像是那等輕浮兒郎,怎麽即将與妹妹柔華定親,卻又問自己這等事。她咬着嘴唇,還是低聲答他:“今年十七,尚未許人家。”
柔安那日腦子暈乎乎的,也不大記得後面自己到底怎麽回府的,只記得周二郎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等着我,我會去你府上提親。”
未過幾日,果然有媒人上門提親,提的不是柔華,而是陸府養女柔安。一時間,阖府嘩然。柔華父母親卻是又高興又氣惱,她爹爹高興的是周二郎那厮頗有自知之明,柔華這下也可以死心,另擇高門般配的子弟;她娘親惱的是柔華這裏倒要哭鬧一場,叫人心疼。
柔安彼時尚不知情,正與奶娘在屋子裏做針線,房門忽然被柔華一腳踩開。柔華的眼睛哭得腫成一條縫,幾乎要睜不開,身後跟着一幫子氣勢洶洶地侍從。柔華進門便向柔安喝罵:“賤婢!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柔華的爹爹思來想去,終究心裏感念周二郎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柔華,便用這種法子使愛女死心,便将柔安的親事倒也操辦的風風光光。
柔安出嫁那日,十裏紅妝引得許多百姓眼紅贊嘆不已,紛紛豔羨姓周的那個小武官兒運氣太好,竟然能得到陸家大小姐的垂青。雖然也有人知道大小姐實乃養女,但無論如何将來必能借了陸家的東風而一生衣食無憂了。
柔華那日從早上便被爹爹關起來,待周二郎騎着高頭大馬前來接新娘子時,幾個看守她的婢女被她打得折胳膊斷腿,竟被她生生逃出來了。周二郎牽着新娘子柔安的手,正欲将她帶往花轎中時,柔華手拎她爹爹的寶劍出現在陸府大門口。
柔華将劍尖直指周二郎,含淚道:“你若想娶走這賤婢,須得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圍觀百姓們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只道那小武官兒高攀了陸府,卻不曾想到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內情。
自此,陸家二小姐陸柔華在東海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
又過了三年五載,柔華始終不願嫁人。及至東海王進京,弑侄稱帝後,因皇後疼愛柔華,皇帝又感念連襟一家的功勞,便封了她為郡主。只是她芳齡已二十出頭,再也耽誤不起,加之京城中對于她在東海的那一段往事知道的人倒還不多,她父親左相大人便為她強行選了一家鐘鳴鼎食的人家的子弟做女婿。
未出幾日,與她定親的那家子弟便莫名其妙地暴病身亡。左相大人不過嘆了幾天的氣,便又為愛女物色了一個頗令人滿意的巨富之家的公子為女婿,将要成親之時,那富家子弟也莫名其妙地從馬上摔下來,兩條腿都成了殘疾。
柔華第一個未婚夫婿身亡那日,她跟蹤護國大将軍到醉仙樓酒家,看他與舊日屬下同僚喝酒猜拳說笑話;第二個夫婿摔斷腿那日,她跟蹤護國大将軍去了鴛鴦樓,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擁着說笑。
這下,縱使陸家柔華郡主再美,左相大人權勢再大,也無人敢與他家攀親。
自此,陸家柔華郡主終于天下聞名。京城中凡是未婚配的年輕世家子弟提到她的芳名都會寒上一寒,抖上一抖,生怕左相大人看中了自己,将來不知是怎麽個死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