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趙夫人把銀子悄悄交與朱舅母,交代了好些話,又另送了幾批上好的綢緞,叫她回去給阿寶好生做幾件衣衫,朱舅母喜不自禁,心裏暗暗誇自己英明,這趟親戚是走對了。
澤之也知道京城兇險,不敢多留阿寶,卻執意要送她回去,一路送了十餘裏,阿寶怕人多眼雜,便催他早些返回。澤之哭了一路,眼睛紅腫不堪,只拉着阿寶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囑道:“阿寶,你等我!如今我吃穿用度都要依賴父母,自己做不得主,但終有一日必然要将你迎進我家門。”
阿寶嘆氣道:“我知道你的心,但又聽說你不願再讀書了,你家有銀錢,不強求你出人頭地,這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終日胡混吃酒?不單糟蹋自己的身子,還要使得兩個老人家為你擔憂受怕呢?”
澤之微微氣惱道:“我為你日日擔驚受怕,你卻也來怪我。”
阿寶柔聲道:“傻哥哥,我是讓你聽兩位老人家的話,莫要惹他們生氣。”
澤之道:“若是聽他們的話,那我即刻就要另取別的女子,他們又為我相中了一個芝麻官兒家的小姐。怎麽?阿寶你覺得我即刻娶了別人也可以麽?”
阿寶默然,心裏早該知道以趙夫人的性子,今日能對自己客客氣氣就已經不錯了,原是自己奢望太多了。
澤之滿腔怒氣無從發散,只不停地诘問阿寶:“怎麽你也覺得我做錯了麽?你竟然也覺得我錯了麽?我為你吃了這許多苦,你竟是這樣一個冷面冷心的人。”
阿寶心中發苦發恨,恨澤之他父母太薄情寡義;恨澤之為何事事都要不管不顧說出來,若是不将這些話告訴自己,只怕自己還能抱有些許希望,有個盼頭。也恨自己父親為何要為虎作伥去做那害人性命之事,以至于連累一家老小,到頭來死的死逃的逃。惟願這是一場夢,夢醒後自己還是受盡寵愛的莫家三小姐,父母姐妹安然無恙。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上的肉,刺痛無比,這卻不是夢。
阿寶摸出羅帕,為澤之擦了滿臉的汗與淚,道:“澤之哥哥,我從小兒便知道自己喜歡你,我也知道你心裏必定也喜歡我。但如今我家遭此大難,姨母姨夫急于為你另尋相配的女子也是常情,你萬不可怪他們。你給我的東西我都好好收着呢。若将來我能有福嫁給你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我無福,心裏也是一輩子都想着你,再不會喜歡別人的。”
澤之淚蒙了眼,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阿寶擡腳貼到他耳邊問:“若你被逼無奈,可願意與我私奔?”
澤之僵了一僵,面色變了變,四下裏看了看,張口結舌道:“私、私奔?”
阿寶道:“此生我若想光明正大嫁給你只怕是無望了。若你父母一再逼你另娶,你可願意與我隐名埋姓,遠走他鄉?”
澤之沉吟半響,道:“你容我想想。眼下我心裏太亂。”又安慰道,“你別急,我定會想個兩全的法子。”
阿寶點點頭,道:“也好。我等你回音。你若想好了,便去長樂鄉朱家茶館找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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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之淚又蒙了眼,只一遍遍叮囑道:“待風平浪靜,我再去找你,你須等我,你等我。”
朱舅母從趙家得了多少銀子也并未與阿寶說,只是每日裏喜滋滋地與朱舅父商量要去京城買那繁華處的店鋪,這小小茶館,維持溫飽沒有問題,但終究沒有多大進賬,一世也發不了財。
翠紅自趙家回來後卻如發了癡一般,每日少言寡語,無人處時卻又喃喃自語,又常常丢三落四,倒像是死了爹娘的是她。朱舅母隐約曉得她的心事,心裏暗暗發愁,便又去找阿寶拉呱。
阿寶正在竈房燒火,富貴這幾日都不與阿寶說話,也不抓花生瓜子給她吃了。兩人都默默無語各司其職。
朱舅母過來拉了阿寶的手道:“你往後去趙家走動時也帶着你妹妹一起去,咱們都是小戶人家,沒見過多少世面,你要帶着你妹妹去見見世面才成——她若不懂事再惹你生氣,你不要顧忌,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往後咱們說不定都還要指望你看顧呢——”她話未說完,富貴将手裏的鍋鏟“咣當”一下扔掉,留下一鍋半生不熟的花生米扭頭就走。朱舅母讪讪的,說了一句“我就将你妹妹交給你了”,也便轉身走了。阿寶也不是傻子,看翠紅這幾日的情形,再聽朱舅母的一番話,就知道她們母女的心思了。
表兄大概也看不下去了。
表兄真是愛憎分明的好人。
阿寶心內暗暗贊嘆,熄了竈裏的火,洗洗手轉身回房。
表兄蹲在院門口想心事,桑果與小慧在院內吭哧吭哧洗曬被子。阿寶剛推了偏屋門,卻見翠紅正在自己床頭翻自己的衣裳包裹。翠紅忽然擡頭看見有人,“啊”了一聲,受了驚吓,兩只手悄悄地背到身後去。阿寶心一驚,忙過去拿了包裹到門口就着光亮檢視,那支黃楊木簪子好好的還在,大約翠紅看不上,并未拿走,從前澤之給她的一副珍珠耳墜卻不見了。阿寶将木簪子藏好,回身問:“你這是作甚?”
翠紅嘻嘻笑着,将手從身後伸出道:“姐姐這副耳墜倒漂亮,不如我拿我心愛的東西與你換吧。”
阿寶一看,她手心裏躺着的可不就是那副澤之送的耳墜?
阿寶道:“若是別的東西就是送你也無不可,唯獨這耳墜不行。”
翠紅道:“我知道,這是趙公子送與姐姐的對不對?姐姐又沒有紮耳眼,要這耳墜也是無用,不如給了我吧,要不然借我戴幾天也行。”
阿寶忍無可忍,上前兩步劈手奪走,道:“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你的品行,只怕有些兒難。”
翠紅惱羞成怒,連連冷笑道:“姐姐說什麽我卻不懂,我只知道若論起婚嫁來,我卻是身家清白,姐姐呢?誰家敢迎娶罪人家的女兒?”眼見阿寶氣得胸脯起伏,心中自是快意無比,又想起了他娘的叮囑,擠了個笑臉出來,向阿寶道,“我說着玩的呢,姐姐可別生氣,姐姐好小氣,不給就算了。”言罷施施然起身走了。
“哦,對了,”到了門口,又轉身笑了笑,道:“趙家夫人這趟送了東西給我家,我們難免過意不去,我求了母親買些像樣的禮物,過幾日去趙府回禮。姐姐和不和我們一起去?姐姐若是不方便出頭露面,我們就代姐姐去也無不可。”
待到到晚間,小慧睡着後,阿寶便将将白天的事與桑果說了。桑果氣得跳起來立時要去找翠紅拼命。阿寶将她攔住,又嘀嘀咕咕商議到半夜,決定趁明日舅父兩口子去吃酒時悄悄離家出走。
次日,舅父兩口子出門去街坊鄰居家吃喜酒,翠紅在茶館做生意,唯獨表兄在院內晃來晃去,桑果被朱舅母臨走時指派洗一堆衣服。阿寶想想也要走了,便懈怠起來,躺在床上不願再起來幹活,單等無人時拎了包裹便走,如此可省去一番口舌,否則朱舅母如今視她為搖錢樹,女兒的月下紅娘,如何肯輕易放她走?等來等去,不見桑果來叫她,不由有些發急,忽聽得身後被門“吱呀”一聲推開,阿寶還未轉身開口說話,已被人抱在懷裏上下亂摸。
阿寶大駭,嘴巴卻已被那人捂住。只聽那人低低道:“表妹,是我。”
阿寶方知是表兄富貴,一時吓得心都要跳出來,拿手去捶他,嘴巴好不容易掙出一點空隙來,結結巴巴低喝道:“快、快放開來!我要叫人了!”
富貴便将她的兩只手捉住,反剪在背後,一手去摸阿寶的臉,順着脖子一路摸到胸口,笑道:“家裏沒人,桑果被我差去茶館取東西了。正好可以讓我們兩個做成好事。”他口中如是說,卻也心慌得不輕,阿寶只覺得他身子發抖,胸口砰砰直跳。
阿寶吓得冷汗直冒,拼了命的掙出一只手,往他臉上用力一扇,富貴吃痛,忙松了手去捂臉。委屈道:“表妹,我知道你在我家受了委屈要逃跑,我卻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讓你今後可安心住在我家,不必受氣。”
阿寶大約也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嘴上冷笑問道:“哦,你說來聽聽!”心裏卻暗恨小慧,自來朱家後,便與小慧擠在一個屋子內,必定是昨晚她沒有睡着,将兩人的話都聽了去,又跑去告訴了富貴。
富貴接着道:“你嫁給我,今後便是我的媳婦,既不用理會翠紅與我娘要你代嫁的胡話,也不必為着她們的心思勉強往趙家跑。以後在我朱家,便由我護着你,他們誰敢再與你氣受,只管與我說!實話和你說吧,我,我從第一天見到你就喜歡你了……我,我今後定不會嫌棄你,我對天發誓,我朱富貴若是有一天負心——”說着就要上來捉阿寶的手,阿寶一把打開他的手,扭身就逃。屋子裏小,轉不開身,阿寶随手摸着什麽便拿起來去丢他,富貴只在後面叫道,“表妹,你不要再惦記那趙家公子了,他家是萬萬不會再承認與你的婚約了——”一時間屋子裏乒乒乓乓,兩人正你追我逃間,房門卻被人一腳踢開。
門外站着朱舅父兩口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