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場情事匆匆結束, 不過時亦南最後也沒真的碰白一塵。
寂靜的長夜裏,白一塵靠在他的胸前, 閉眸安睡。
而時亦南在黑暗中抱着白一塵,有些困, 卻不太睡得着。因為他終于發現, 白一塵将自己深埋在了回憶澆鑄的墳墓之中,從此以後, 他能看到的就是四年離開時的那個時亦南,而四年後回來的他,根本就不是白一塵眼中能看到的那個人。
所以時亦南将他的計劃稍作改動,第二天讓白維歡找人去訂做了一套衣服——四年前他離開那天穿的衣服。
他在這四年裏确實是又長高了一些,以前的衣服已經穿不下了, 倒不如重新新做一套合身的, 然後在他生日那天穿着這套衣服回家, 和白一塵求婚。
從昨晚之後,時亦南就在心裏隐隐約約地知道了,或許白一塵不再愛他了, 或者說還是愛的,只是愛的四年前那個還來不及傷害他的時亦南。
但是沒關系,都沒關系。
即使白一塵喜歡的是以前那個時亦南也沒關系,反正沒有會比他更像那個時亦南了, 只要白一塵喜歡, 他可以一直裝成那個時亦南。
九月十九號那天, 白維歡在下班之前将那套訂做的西裝遞給時亦南, 并祝福他道:“時總,生日快樂。”
時亦南聞言對他笑笑:“謝謝。”
而送時亦南回別墅的路上,白維歡沒忍住八卦了一句:“時總,今晚過後是不是要改口叫白先生為‘時夫人’了?”畢竟時亦南這段時間動靜很大,又是訂做花瓶婚戒又是股權轉讓立遺囑什麽的,今天還在生日特地換了身衣服,應該就是在今晚和白一塵求婚了吧?
時亦南聽完白維歡的問題後剛想說是,可是話到舌尖一轉,出口時就變成了:“……也不一定。”
“他說不定不會答應。”時亦南摩挲着懷裏揣着的婚戒,眸光有點黯。
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個答案,白維歡原本想說的“恭喜”也只能卡回嗓子眼裏,卻在心裏念道:還不知道答不答應就把時家股權轉了,白一塵要是不答應,以後分手了怎麽辦?
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白維歡覺得,白一塵那麽愛時亦南,他大概不會不答應的,在時亦南下車的時候,白維歡從駕駛座裏探出頭來對他說:“時總,祝您求婚順利——”
時亦南扯扯唇角,默默說道: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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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抱着特地買好的九十九朵玫瑰花束按響了別墅的門鈴。
“亦南你回來啦,是沒帶鑰匙……嗎?”
白一塵打開門看到這一身裝束的時亦南後就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門口,幾秒後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馬上去看時亦南的手腕,在袖角處看到熟悉的袖扣後馬上笑了起來,接走那一捧玫瑰,目光閃閃地問他:“這算是驚喜嗎?”
他的所有小動作都被時亦南看在眼裏,時亦南還知道,他明亮高興的目光不是因為這一捧玫瑰,而是他穿的這一身衣服。但即使心中苦澀窒痛,時亦南臉上也還是帶着笑容,溫柔地對白一塵說:“是的,喜歡嗎?”
“當然喜歡。”白一塵回答他,停頓幾秒,還是忍不住撫上他的衣服,眼神迷戀懷念,眼眶也跟着微微發紅,“這一身衣服……我記得這個領帶,我那天親手為你系上的。”
“是的,我也記得。”時亦南抱住白一塵,輕輕吻着他的額頭說,“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走了。”
“我……”
白一塵仰起頭望着時亦南,他眼眶裏有水光在打轉,話也說了好幾次才說穩,他說:“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就是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卻在一瞬間就讓時亦南有了落淚的沖動,而在此之前,時亦南從來都以為他是一個不會哭的人。
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太疼了吧。
他的心就像是被割下放進熱油裏煎煮一般,即使離開了身體,疼痛也依舊源源不斷地傳來,可是這些痛,還遠遠不及他帶給白一塵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都這麽痛,那他一塵自殺的時候又有多痛呢?
“對不起……”
時亦南最終還是忍不住和白一塵說了對不起,即使他已經答應過白一塵再也不說對不起了。
白一塵聽了他的道歉後卻搖着頭,說:“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回來了,我就再也不怪你了……我在等你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只要你回來,我什麽都不會恨,會繼續愛你……”
“只要你回來……”
“一塵……對不起……”時亦南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視線才變得清楚一些。
白一塵擡手擦去他臉上的水痕,輕聲說:“我愛你,你也會永遠愛我的對不對。”
“是,我會愛你,我會永遠愛你。”時亦南握住白一塵的手指,嗓音沙啞,帶着小心翼翼的顫抖,“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一塵,你再相信我一次……”
“我當然相信你。”白一塵笑着,忽然拉住時亦南的手,帶着他往二樓的畫室跑去:“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時亦南立刻答應道:“好。”
“你的生日禮物我想了很久,但是總是想不出來送你什麽好,你好像什麽都不缺了……”上樓梯的途中,白一塵一直絮絮叨叨地說着話,“最後我終于想到送你什麽了。我想着,等你回來後過的第一個生日,我就要把這份禮物送給你。”
時亦南聽到這裏,心髒又是一陣刺痛,他馬上說:“不管你送什麽,我都會喜歡的。”
白一塵的眸光随着時亦南的承諾而變得更加明亮,他牽着時亦南走進畫室,時亦南這才發現畫室裏白一塵原本仔細堆放在角落的畫全部被懸挂出來了,牆上挂不下的地方就用畫架架起,粗略一數,竟然有四十多副畫,這還都是畫在畫布上的畫。除此以外,還有數十本堆疊的素描簿和厚厚的幾沓散裝畫紙,它們都被一層朦胧的白紗所蓋罩着,只能隐約看到底下畫布中透出的人物輪廓。
時亦南望着它們怔在原地,忽然間就猜到這些畫裏畫的是誰。
“我記得你走的那一天也是九月份……那時你的生日快到了,可我還沒想好送你什麽禮物。”白一塵放開時亦南的手,緩步走到這些畫的面前,聲音在空曠的畫室裏像是有着回音一般空靈,“而在你走後的每一天裏,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可我見不到你。”
“所以我就開始畫你,不停地畫。”
白一塵勾起唇角,将白紗全部扯下露出底下的一張張畫像來。随後轉過身體,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邀功似的拉起時亦南的手,帶他從第一幅畫面前觀賞起:“我怕我忘了你的樣子,所以每個月都會畫一幅,從你離開的第一個月起——”
白一塵一邊說着,一邊指着畫框右下角的時間标識給時亦南看。
而時亦南則是怔怔地望着那些畫,白一塵的畫技高超,所以畫裏的他栩栩如生,時亦南看着那些畫,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他不禁伸出手去輕撫畫中的自己。
畫裏的他或肅着臉,或面無表情,或笑得溫柔深情,而畫外的他,卻逐漸落下淚來,最後淚流滿臉。
他忽然就想起白一塵資料中提及的那件事:白一塵很早之前就不再為其他人畫人像了。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麽,而知道白一塵病情的他,一開始卻也只是以為白一塵分不清別人了,所以不再作畫,現在他懂了,那是因為白一塵只畫他一個人——白一塵所以為的,他畫的只是他一個人。
正如白一塵所說那樣,那些畫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時間,每個月都不缺,可是畫到後面,畫裏的人卻不再是他了,而是其他人。
這些畫裏有夏起,有宋玉珩,有樂棟,有他們的一些老同學,還有他不認識的陌生男人,卻不再有一副是畫他的,算算時間,是在白一塵第三次自殺之後。
最後,時亦南走到最後一副畫面前。
這幅畫他記得,是白一塵從他回來的時候就在畫的,他還見過白一塵畫它,只是沒見過畫裏的人,白一塵畫好的時候還問過他要不要看一眼,而他說不用。
時亦南收回觸碰畫的手指,慢慢握緊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刺進掌肉中,他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白一塵走過來,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欣賞這幅畫,問他道:“你喜歡嗎?”
“……喜歡。”時亦南望着畫上的時亦鳴,但還是笑着回答道,“很喜歡。”
“我還有畫了好多你的素描簿和畫紙,我拿來給你看好不好?”白一塵放開他的手臂走遠。
時亦南卻如同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雙膝彎下緩緩跪倒在地上,淚如泉湧。原本被他上樓時幫忙捧在手裏的玫瑰也散落一地,花瓣墜散開。
他看着這間畫室,覺得這就是一間法庭,他是法庭上因為殺死白一塵而即将被判處死刑的兇手,白紙黑字,證據确鑿,畫裏每個不是他的人就是這場審判的陪審團,他們都向他投來厭棄、責備、嫌惡的目光,向他吐口水,指責唾罵他是個血腥殘忍的屠夫,請求法官趕緊将他送上電椅贖罪。
而被他殺死的白一塵臨死之前卻還是笑着說他愛他。
為什麽還要愛他啊……為什麽不肯恨他……
時亦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伏在畫架前痛苦地悲聲恸哭。
聽到他恸哭的白一塵連忙轉身,放下手裏的素描簿去扶他:“……亦南?你怎麽哭了?”
時亦南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肯擡頭,只有臉頰畔的淚水折射出冰冷的光線。
白一塵用手去觸碰那些光,卻在下一刻被時亦南緊緊握住,時亦南擡起頭,滿面是淚,哆嗦着嘴唇,哀求一般地顫着聲音喊他:“一塵……一塵……”
“……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我準備了戒指……還有其他的求婚禮物……但是我現在只帶了婚戒,你看——”時亦南手指顫抖得厲害,将戒指盒從懷裏掏出來時還失手弄掉了它。
他惶惶然然地跪爬幾步,沒有一點以前高傲冷靜的模樣,只有慌忙和無措,拼命将戒盒重新抓回手心,然後打開給白一塵看。
那裏面裝着兩個戒指。白金色的,戒指裏面刻着一圈荊棘,被荊棘纏繞在中間的是一個字母“Y”,兩個戒指都是這樣的,區別只在戒圈的大小。
白一塵拿起較小的一個,就着畫室光線仔細打量。
“這是我找人訂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的名字……所以我只刻了‘Y’……我們兩個人名字裏都有‘Y’……”
“我不知道你喜不這個款式的,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再去準備其他的……還有那些禮物……或者你有什麽想要的,你告訴我,我都給你。”
“不管什麽,我都給你……”
時亦南抓住白一塵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流淚恸哭的模樣叫白一塵陌生無比,惶惶卑微哀求的語氣也像是從來沒有聽過似的。
白一塵轉動手腕,用手指輕輕摸了摸時亦南下颌,時亦南便擡起頭來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