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但是他出現這樣的情況, 是在他第三次自殺之後。這種情況無法具體地說他是出現了幻覺, 妄想症或精神分裂,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夏起攤開交握的十指, “但最起碼, 他的病情沒有再繼續惡化下去了,大概是他覺得每天見到你的話,會很開心吧。”
時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 愣愣道:“每天見到我?”
“做個特殊的袖扣給你戴着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夏起繼續說道, 他望着時亦南平靜地說出這些話,“因為從他第三次自殺醒來之後,他世界裏所有的男人都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他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誰。”
時亦南聽說過臉盲症這種病, 患有這種病的患者一般會對別人的面孔失去辨認能力,他以為白一塵也是這樣。
曾經以為。
夏起說話的語調輕而緩慢, 沒有厲聲高喝,也沒有一點指責他的意思,卻像是長鳴不止響徹在時亦南腦海深處的喪鐘,每一聲都叫他顫栗發抖, 随着這喪鐘翻湧而起的,還有他們相遇至今的無數畫面——每幀每幕都是溫馨美好的, 相愛的。因為他卻是回想不出多少他和白一塵在一起時不幸福的時光。
畢竟他們幾乎從不吵架, 從不争執, 白一塵也從來都沒有責備過他, 哪怕在他不辭而別四年後, 他看着他時的目光依舊如同年少時一般,深情又真摯。
白一塵真的将一個人能對另外一個人的愛奉獻到了極致。
時亦南相信,假如他問白一塵願不願意為他去死,白一塵的回答肯定是毫不猶豫的“願意”兩個字,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的回答都是這個;而換成了他的話,讓他在時家和白一塵之中選一個,白一塵一定是被放棄的那一個——這是一個四年前就得出的答案。
即使他現在覺得這個答案他填錯了,可是他的試卷早在四年前就交上去了,分數早有結果,無法更改。
“能治好嗎?”時亦南緘默許久後才又開口,問完之後想了想又補充道,“他想治好嗎?”
夏起有些憐憫地看了時亦南一眼:“大概不想。”
時亦南木然地點點頭,表情麻木:“不想也好,但是不治的話,會對他的病有影響嗎?”
夏起說:“這個我也不好斷言,作為醫生,我肯定是希望他病愈的,畢竟他自從這樣之後,就再也沒有辦法畫人像了。”
時亦南又機械地點點頭,白一塵不畫人像這件事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他沒想到這件事的原因竟是自己,不過想來也是,他都分不清人了,還要怎麽畫呢?
“可是他自從這樣之後,病情就一直很穩定,看上去似乎開心了起來,除了你剛回來那段時間情緒有些不穩以外,他每次來我這裏複診時都很輕松。”夏起頓了頓,又接着道,“我和他提起過你的,我告訴他,等他願意的時候,可以帶你一起來我這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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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亦南垂下眼睛,扯唇笑了笑,說:“他甚至都沒告訴我,他在你這裏治病。”
“他不想治好就不治吧,我沒關系的,我不會刺激他的。”時亦南擡起頭,很真摯地向夏起道謝,“謝謝夏醫生你今天和我了說這麽多,耽誤了你不少時間,抱歉。”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如果一塵他能好起來,這比任何事都能讓我開心。”夏起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時亦南,“不過你呢?你沒事吧?”
“我沒事。”時亦南說,他甚至還和夏起開了玩笑,“放心吧,一塵的藥我也不會再偷吃了。”
夏起想了想,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們兩人:“你們可以多交流,愛人之間,有什麽問題的話攤明交流解決就好,不要吵架。”
時亦南點頭:“我不會和他吵的。”
“那就好,不要……再讓他難過了。”夏起微微嘆息道,“如果你還愛他的話,就好好在一起吧。”
“會的,我很愛他。”時亦南一直點頭,很認真地做出承諾,聲音卻有些顫抖,“我真的……再也不會做讓他難過的事了……”
離開夏天心理咨詢室後,時亦南回了公司,即使他是從專用電梯走的,一路上也有不少員工看到身穿運動服的他,紛紛投來驚詫的目光,時亦南朝他們點頭颔首算是打過招呼後就回到了辦公室,将西裝重新換上,并把白一塵給他的袖扣認真地戴好。
“時總。”白維歡拿着文件推門進來的時候,時亦南已經恢複成了平時那個沉穩成熟的男人,見到他進來便擡頭,用目光示意白維歡繼續說。
“股份轉讓協議已經拟好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時亦南伸手道:“拿來我看看。”
白維歡将文件遞過去,接着說道:“還有遺囑……楊律師說您簽好字後就可以去辦理公證了。”
“嗯。”時亦南應了一聲,在自書遺囑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維歡看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時總,您怎麽忽然就想立遺囑了呢?”他看得出時亦南最近心情不好,結果他還在這個當頭立遺囑,真的很難讓人不多想。
“怎麽?怕我自殺?”時亦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時氏還沒倒閉呢。”
“立遺囑是因為我沒孩子,多少兄弟姐妹又虎視眈眈,還有個葉婉香盯着。”時亦南理所當然地說,“要是我哪天出了意外怎麽辦?他們都巴不得我死呢。”
白維歡聽了後覺得也是,而且和時亦南将他名下所有的時氏股份都轉讓給了白一塵的行徑相比,立個遺囑根本不算什麽。
不過時亦南這樣做了,看來他以後是真的決定要和白一塵過一生了吧?
“哦對了,時總您訂的戒指也做好了,今天前臺那邊打電話來說過了。”
“好。”時亦南看完股權轉讓的協議書後又遞給了白維歡,“你再幫我回個電話,告訴他們我今天下班後去取。”
“好的。”白維歡點點頭,抱着文件離開了。
時亦南伏在辦公桌前,将這幾天堆攢的需要他過目的一些文件都處理了,又去開了個會,忙碌一天後在下午五點的時候去首飾店将他托人訂做的白金對戒取走了。
重新回到車子裏後,時亦南給白一塵打了個電話,問他傍晚什麽時候回家:“寶貝,我下班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這邊還有一會呢。”白一塵溫柔的聲音從話筒裏回來。
“那我先回家做飯,你有什麽想吃的菜嗎?”
那邊的青年思考了幾秒,然後說:“藤椒魚吧,冰箱裏還有半條魚,你拿出來煮了,再不吃得放壞了。”
“好,回來的路上小心點。”時亦南輕聲道,“……我愛你。”
“我也愛你。”
白一塵挂斷電話後擡眸看着眼前的人,唇邊的笑容微微斂了些,輕輕嘆了口氣正要說話,那人卻先他一步開口了,顫聲問他:“是我哥打的嗎?”
“是的。”白一塵回答他。
于是時亦鳴本就難看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他呆呆的望着白一塵,嘴唇幾度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震驚又絕望的表情出現在時亦鳴的臉上——擁有着時亦南面龐的他,也會叫白一塵心疼。可是他卻沒有別的辦法,甚至于這個電話,都是他故意當着時亦鳴的面接的。
一切都是因為時亦鳴今天突然跑來畫室和他表白,說他喜歡他很久了,想和他在一起。
白一塵初期聽到時是有些驚訝,可是驚訝過後就變成了愧疚——他不是看不出時亦鳴對他的喜歡,甚至于這份感情他一開始都是拿放任自由的态度去對待,等到他幡然醒悟想要懸崖勒馬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得已,白一塵只有将事情所有的真相全部托出,全部都告訴給時亦鳴,讓他知曉他一開始收他做學生,不過是因為他是時亦南的弟弟,他想要看時亦南吃醋難受,才故意這樣做的——他得讓時亦鳴知道他究竟是個多不堪的人才行。
“可是白老師……”而沉默了許久了時亦鳴最終還是出聲了,“你說過我是例外,是特別的。”
“是特別。”白一塵垂下眼簾,不留給時亦鳴一點希望,“特別像時亦南。”
時亦鳴目光頹然,嘴唇又顫了顫,抖着聲音道:“所以從一開始,全部都是因為時亦南嗎?”
“是的。”白一塵淡淡道。
時亦鳴默然地站在原地。
白一塵又嘆了口氣,走過他的身旁說:“回家吧,我以後大概不能再教你畫畫了,抱歉……”
“老師你為什麽要和我道歉呢?”時亦鳴紅着眼眶笑了起來,朝着白一塵鞠了一躬,“謝謝老師你教了我這麽多,再見白老師,願您身體安康。”
匆匆說完這些話,時亦鳴就低着頭走出了畫室,留給白一塵一個遠去的背影。
他穿着白色的襯衫和深藍色的牛仔褲,是非常普通的一套衣服,卻像極了四年前時亦南離開的那道背影,白一塵閉上眼睛別過頭,才能壓抑住自己追上去的沖動。
這個人不是時亦南,白一塵在心裏告訴自己。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睜開了眼睛,目光淡淡地望着時亦鳴,忽然希望着他就是時亦南——如果當初,時亦南離開時也是這樣依依不舍,雙目含淚的就好了。
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