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而此時的崔商之還有點委屈, 因為他降下車窗看白一塵時, 白一塵望向他的面龐上還是帶着笑的, 結果他一開口, 白一塵臉上的笑就沒了, 也不理他,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崔商之連忙把車停下,去追他:“一塵——”
“有什麽事嗎?崔先生。”白一塵沒想到自己來複個診都能遇到崔商之, 他覺得現在不僅是時亦南看到崔商之心情會不好了, 他看到崔商之也會覺得頭疼——如果早知道崔商之後來會纏他纏得這麽緊,那他當初一定不會和崔商之說話。
崔商之聽着他冷淡的話語, 更覺得委屈了, 微微皺着眉問他:“你剛剛還對我笑呢, 為什麽突然就不高興了啊?”
白一塵哪好和他解釋他一開始笑是因為沒認出崔商之, 以為是他哪個熟人, 結果一說話才發現是這尊瘟神。
白一塵也不想再和他多說, 淡淡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快到飯點了, 我請你吃午飯吧?”崔商之一見白一塵要走, 又追上去拉他的手。
“我中午要回家和亦南吃飯。”白一塵甩開崔商之,冷冷地望着他, “崔先生, 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 我是有男朋友的, 你為什麽非得纏着我不放?你是很有興趣做別人感情裏的小三嗎?”
崔商之這還是第一次被白一塵這樣不留情面的拒絕, 他面子挂不住, 也有些羞惱,說:“難道時亦南就比我好了嗎?他能為了時家抛棄你一次,也就會有第二次,你為什麽還要和他在……”
這些話和葉婉香說的差不多,都是廢話,白一塵一個字都不想聽,看也不看崔商之轉身就走。
“我倒要看看他這次怎麽選!”崔商之在白一塵背後喊道,見白一塵仍是沒什麽反應,氣得直喘粗氣,最後低低咒罵一聲驅車離開。
白一塵沒興趣聽崔商之跳腳,他現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這條路盡頭的一個男生身上——在他走出夏天心理咨詢室的那一瞬間,他一擡頭就看到了這個人,當時他的心就狠狠震顫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亂了,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歡呼着雀躍起來。
因為他太像時亦南了,不止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即使他周圍站着的每個男人都長着一張時亦南的面孔,白一塵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甚至于白一塵覺得他如果和真正的時亦南站在一起,只要他們兩個都不說話,那他一定分不出誰才是真正的時亦南。
雖然白一塵很想走上前去認識一下這個男人,但理智還是拉住了他的步伐,畢竟已經有了個前車之鑒崔商之放在那。白一塵都想裝作沒有看到這個人直接離開了,可是在崔商之拉住他的手時,他看到這個男人忽地邁步就朝這邊走來,可能是誤以為他被崔商之糾纏想過來幫忙。
不過沒等男人走近,崔商之就走了,男人也随之停下步伐,怔怔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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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能認識,那道個謝還是可以的吧?
白一塵揉着手腕,不太肯承認自己就是想和這個像極了時亦南的男人說說話,他笑着走到男人面前,對他輕聲道:“謝謝。”
時亦南在看到崔商之出現的時候就不鎮定了,猶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攔他們兩人說話,可是他這樣一上前,自己不就暴露了嗎?他還穿成這個樣子,被崔商之看到了豈不是坐實他擔心白一塵出軌出來跟蹤的事?
然而當崔商之開始對白一塵動手動腳時時亦南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再管自己會不會被發現,攥着水瓶就朝白一塵和崔商之走去。可他還沒和崔商之碰上面,崔商之就走了,只剩下白一塵一個人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時亦南看着白一塵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覺得這下是妥妥的被發現了,正想和白一塵坦誠公布,卻聽到白一塵對他說了句:“謝謝。”
于是時亦南頓時就愣住了。
他怔忡地望着白一塵,青年望向他的眼神溫柔,眼底卻全是陌生,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一般。
“你剛剛是想過來幫我吧?”白一塵見男人不說話,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道謝便解釋道,“我看到了,所以謝謝你。”
“……不用……謝。”
時亦南沉默許久,最後顫着唇說出這三個字,他的聲音因為發抖,音色比平常說話時更加低啞,卻也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呆愣驚疑地看着白一塵,整個人被茫然和疑惑和充斥,實際上他回答的那一句“不用謝”也根本就沒經過思考,只是下意識的回答。
而白一塵望向他的眼神依舊滿是陌生,甚至還問他:“我叫白一塵,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
時亦南勾起唇角,臉色蒼白,慘然一笑,輕聲說:“我姓時。”
“時?是時間的時嗎?”白一塵也笑着,“我認識的一個人也姓時。”
“是嗎?”
一個認識的人。
時亦南眨了眨眼睛,将白一塵的身影納入他模糊的視線中,他咽了咽口水,喉結攢動,将他剛剛買到的水不管不顧塞到白一塵手裏,澀聲道:“你沒事就好,我要去上課了,再見。”
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剛好有輛公交車在路邊停下,時亦南馬上低下頭朝公交車跑去,而白一塵也望着他的背影怔怔發呆。
等到公交車載着那個人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見後,白一塵才垂下眼睛望着手裏的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水和當年軍訓時時亦南遞給他的那瓶水是同一個牌子,連冰冷的溫度都是一模一樣的,涼涼地從手一直鑽到心裏。白一塵眨眨眼,就有一顆滾燙的水珠落到上面,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滿臉是淚。
而站在公交車裏時亦南同樣也是如此,本想開口催促時亦南刷卡或是投幣的司機看到他滿面是淚的模樣張了張口卻沒出聲,大概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的情形也是少見,他怕刺激到這個人。
時亦南在車子發動時身體晃了晃,怔怔地往投幣的地方塞了兩個硬幣,然後走到車廂後面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車窗外面的天空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黑沉的雲烏壓壓地墜在天邊,像是随時會落下一場雨。
時亦南沒再流淚了,他只是靠着車窗發呆。
他這輩子沒坐過幾次公交車,時清澤雖然不喜歡他,但是在物質條件上是不會虧待他的,所以在十八歲拿到駕照後他就自己開車了。
而他僅有的幾次坐公交車的經歷,都是與白一塵有關的。他還記得有一次坐公交車只是為了給白一塵送傘——那把被白一塵一直留着的藍白色格子傘。
那天的天也是和今天一樣的陰郁灰沉,還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可是白一塵在收到他傘時唇角勾起的笑容卻恍若一簇光,是那個陰雨天裏唯一明亮的顏色。他們偷偷牽着手坐在公交車的雙人座上最後一起走回學校,然後在同一把傘下,在學校的花籬旁親吻。這些回憶現在他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清晰。
可是當他重新以當年的容貌出現在白一塵面前時,白一塵卻根本認不出他。
縱使相逢應不識。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時亦南勾着唇,忽然就想起蘇轼的這首詞,這大概就是他和白一塵目前最好的寫照了吧?
而當掩蓋在真相上的最後一層紗布被撕去後,底下的一切事實就會全部暴露,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線索也有了解釋——為什麽白一塵屢次如同陌生人一般和他擦肩而過?為什麽要為他設計一個獨一無二的袖扣叮囑他一定要時刻戴着?為什麽不會喜歡崔商之,大概是因為崔商之不像他吧?
白一塵是真的認不出他了。哪怕他只是換了一身衣服。時亦南甚至覺得,就算他沒換衣服,只要他沒戴着白一塵送他的袖扣,他就肯定認不出他。
公交車駛過兩站後,時亦南就下了車,打了的重新回到夏天心理咨詢室,直沖辦公室找夏起。
夏起看到換了身打扮的時亦南時還愣了下,打招呼道:“時先生今天穿的挺年輕——”
“一塵他到底怎麽了?”時亦南打斷他的話。
夏起問他:“什麽怎麽了?”
“我已經知道他認不出我了。”時亦南說,“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他……病得很嚴重嗎?”
夏起沉默了幾秒,嘆息道“你自己發現的吧?這件事,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會告訴你的。”
“是啊……他沒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時亦南怔怔地笑了起來,“他給我做了一個袖扣,讓我一定要每天戴着不能摘下,今天我換了這一身衣服站在他面前和他說話,他也沒認出我,我怎麽還會發現不了呢……”
時亦南急促地喘了兩下,艱難地問夏起:“……他,他是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
“我擔任他的心理醫生三年了。”夏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到椅子上緩緩道,“我是在他第一次自殺失敗後開始為他治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