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時亦南認識的姓崔的人可多了, 光是在他公司上班的就有兩個,當然, 他來南城後公司上的死對頭也姓崔, 但時亦南覺得世界總不會這麽小吧?
“那他——”時亦南想了想,問白一塵道,“一塵, 你知道他的全名是什麽嗎?”
“他應該告訴過我吧?或者沒有?不過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我忘了……”然而時亦南這個問題問倒白一塵了, 誰讓崔商之和其他路人一樣,除了頂了張在白一塵眼中和時亦南一模一樣的臉蛋, 可他身上真的找不出一絲一毫和時亦南相似的地方。
他既不像宋玉珩那樣聲音低沉惑人,也不如時亦鳴青澀年輕, 事實上, 白一塵因為與時亦南相似而記住的人就就只有宋玉珩和時亦鳴兩個人而已,所以白一塵是真的沒去記崔商之這個人到底是誰。
不過顯然白一塵的這席話取悅了時亦南, 讓他今天不甚明朗的沉重心情得以微微放松, 讓他有點喘息的餘地。
時亦南看着白一塵将玫瑰花束放好後, 走到他身邊輕聲說:“忘了就忘了, 他不重要。我們回家吧?”
“好。”白一塵留戀地碰碰那仍沾着水露的玫瑰花瓣和枝葉, 想着明天早上來畫室的時候一定要好好修剪一下它們, 再找個漂亮的花瓶裝起來,或許他還可以畫一幅《愛人贈予的玫瑰》為名的油畫。
他們回家之後,白一塵想着時亦南頭上有傷, 前幾天割到的手指也沒好全, 就不想讓他做飯, 自己卷起袖子就開火了。
時亦南望着白一塵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腦海裏回響的卻是早上夏起對他的質問——他真的愛白一塵嗎?他對白一塵的感情,是全部源自于愛,還是源于他在發現白一塵曾經為他自殺過而生出的愧疚之心?是一種僅僅想要補償他和贖罪的心理?
“吃飯了。”白一塵對着時亦南笑了笑,将出鍋的飯菜擺到桌上,時亦南的思緒也因此被打斷,“我今天做了炖南瓜,你好像很愛吃這個呢。”
“是啊……”時亦南望着桌上橘色的炖南瓜勾了下唇角,“不過你做的菜,我都愛吃。”
白一塵被灌了一耳甜言蜜語,心情很好,告訴時亦南說:“等過段時間後,我可能會出去找工作。”
“找工作?”時亦南聞言怔了下,“怎麽突然想找工作呢?是錢不夠花嗎?”
“當然不是。”白一塵說,“你給我那張卡裏的錢,比我這幾年所有收入都多了,我只是不想一直在家裏或者畫室轉悠,想找點事做。”
時亦南問他:“這樣啊,那你想來我的公司上班嗎?”
“不想。”白一塵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這樣的話我們不就成辦公室戀情了嗎?影響多不好啊。我可能會繼續在郁氏上班,等我幫阿裴做完藝考集訓之後。”
Advertisement
“嗯,這樣也挺好的。”時亦南調查過白一塵,當然是知道他以前在郁氏工作的,也知道郁裴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學生。白一塵如果覺得工作能讓他開心,他是不會反對的,只是叮囑白一塵:“不要累到自己就好。”
夜晚十點多的時候,時亦南已經洗完澡了,他躺在床上看文件,等待着白一塵從浴室裏出來。
“公司的事情很多嗎?這麽晚了還在看文件。”白一塵鑽進被窩後就擠到時亦南懷裏,擡頭朝他下巴處親了一下。
因為剛剛洗完澡,白一塵身上還帶着點沐浴露的清香和濕潤的水汽,吻上來的時候薰得人昏昏欲醉,時亦南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腰,低頭朝白一塵唇上親去。他輕輕咬住青年的唇瓣,用自己的唇反複摩挲着,呼吸在他們之間逐漸升溫,然而就在白一塵張唇想要更深入地配合他時,時亦南猛地清醒過來。
他放開白一塵,擡起頭怔怔地望着青年,而白一塵回望着他,幾秒後微微偏了偏頭,似乎是在問他為什麽停下。
時亦南沒法為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可他也沒辦法再深入下去。
“是頭還在疼嗎?”白一塵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眼裏有着淡淡的擔憂。
這個問題極好地緩解了他們之間尴尬的氣氛,時亦南胡亂“嗯”了一聲,将白一塵抱回被子裏,為他掖好被角說:“很晚了,快睡吧。夜裏涼,被子蓋好點。”
白一塵順從地躺下,深黑色的頭發散落在米黃的軟枕上,暖色的床頭燈光落在他的眉眼上,将那纖長的眼睫照的竟有種透明之感,仿佛有光屑在上面跳躍,偶爾不小心墜下,落在青年深邃的眼眸中。
時亦南看得怔怔出神,然而那綴着光屑的眼睫卻忽然垂下,微微遮掩住主人的眸光,屋子裏靜谧的氛圍被白一塵的一句話倏然打破——
“對不起。”
這三個字輕輕擦過白一塵的唇,出口時輕得像是一片羽毛,但是卻被時亦南抓住了。
他先是沒回過神,等到白一塵輕輕翻了個身背對他時,時亦南的瞳孔驟然縮小,他焦急地将白一塵的身體扳回來,動作雖然急快,但用的力道卻輕之又輕,連詢問的話語都帶着小心翼翼的哄誘的味道:“一塵,怎麽了?怎麽忽然和我道歉?”
白一塵依舊垂着眼睛,沒有看他,而是說:“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一定很累吧?”
“怎麽會?”時亦南一怔,繼而回答道,“不會的,怎麽會累呢?我很愛你,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白一塵說着,忽然起身掀開被子,将身上的睡袍解下,把自己手腕上的疤痕暴露在時亦南面前,“但是時亦南,你看着我。”
“你不覺得累,是因為你愛我,或者說你現在還愛着我,所以你會感覺到愧疚。可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這樣做一定會讓你感到煩惱的,我會成為你的負擔,這樣的負擔可能到我死去,或者你死的那一天才會結束……”
說到後面,竟有些哽咽,白一塵聽到自己的聲音後也愣住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也流了眼淚。
時亦南怔怔地望着白一塵在自己面前落淚,那些從他下巴墜落的淚水就像燒紅的烙鐵,“滋”地一聲落在他心尖的軟肉上,燙得他撕心裂肺地疼。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
他和白一塵那麽赤忱熱烈地相愛過,那個時候白一塵也是會笑的,他笑得是那樣開心,因為他以為他就是拯救他于黑暗的那個人,但他不是。
他往白一塵本就貧瘠荒涼悲哀的生命中,重重地灑下密密麻麻的刀片,割得他鮮血淋漓,叫他在孤寂痛苦和絕望中流幹血液,渾身冰冷地死去。
時亦南抱住白一塵,将他緊緊地擁住,親吻着白一塵的發頂,啞聲說:“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會這樣的,我愛你,我知道你只是病了。你病了,所以你的那些行為都是不受控的,不是你真正想做的……”
“你知道……我病了?”白一塵低聲的喃喃響起。
“是的,我看到你去看心理醫生了……所以你只是病了,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都會好起來的……”時亦南回答道,他抱住白一塵,手指穿在他的發絲間輕輕摩挲。
白一塵攥着時亦南衣襟,眼神有些空洞,澀聲道:“……我還能好嗎?”
其實剛剛白一塵說的那些話,他憋在心裏很久了,時亦南從發現他手腕疤痕的那一天起,整個人的狀态就很不對勁,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裏,他那麽愛時亦南,那麽了解他,怎麽會發現不了呢?
這也是他一開始就藏着自己的一切,不想讓時亦南發現他“不正常”的原因。
時亦南只是知道他自殺還好,如果他知道他臉盲了又會怎樣呢?是會更愧疚,然後變得更加愛他嗎?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終于忍受不住愛人的“不正常”,再次選擇離開他。
白一塵不敢去賭。
他和時亦南道歉:“亦南,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死的……真的,只是那段時間我真的太痛苦了,我想着如果有什麽更痛的事情的話,我就不會那麽疼了……”
“我真的……在很努力想要變得正常起來……”
“我會好好治病的……我不會再傷害你了……請你……求你不要離開我……”
“一塵……一塵,是我不好,你不要難過。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你不是說不想聽我道歉了嗎?我們以後誰都別再道歉了好不好?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時亦南也紅了眼睛,輕輕一眨,就有淚水落在白一塵的發間,他喉結攢動,聲音幹啞又艱澀,像是含着一把沙礫,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會被粗沙碎石磨得血肉模糊。
他只聽得到白一塵每一句哀求,根本沒有注意到白一塵的用詞,他哪裏還會在意這一點細節呢?
白一塵的低泣幾乎将他整顆心都攥成一團,他就想:他怎麽會不愛白一塵呢?他從小到大,在離開那個冰冷的時家後所追尋的,就不是一份赤忱真摯的愛嗎?他早就得到了,這世界還會有誰比白一塵更愛他嗎?沒有了,不會再有人比白一塵更愛他了。
他得到他一直追尋的東西,他這一生應當已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