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疼了。”
時亦南聽到他的聲音回過神,扯開唇角回答道。
“不疼了等會也再吃一次藥吧。”
白一塵低着頭在抽屜裏找吹風機, 拿出來插上電後卻發現吹風機好像壞了, 連按幾次開關也沒啥反應。
時亦南見狀就拿起毛巾走向他,說:“我給你擦頭發吧。”
“好啊。”白一塵在時亦南面前坐下, 低着頭玩手機刷朋友圈。
時亦南默默地給他擦頭發,目光游移間掃到白一塵左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瞳孔猛地一縮, 樂棟白日對他的咒罵在他腦海後轟轟回響,時亦南喉結上下滑顫, 下意識地開口澀聲道歉:“一塵……對不起……”
白一塵聽着他這沒頭沒尾的道歉愣了兩秒, 側頭問他道:“你怎麽忽然和我道歉?”
沒等時亦南回答, 白一塵還笑了起來, 和他開玩笑:“你不會是出軌了吧?”
“……沒有。”時亦南說。
停頓了須臾, 時亦南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和白一塵坦誠, 他說:“道歉,是因為……四年前的事。”
白一塵滑動手機屏幕的手指停下動作,輕聲道:“怎麽忽然提起那個?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啊。”
“是過去挺久了, 但那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時亦南清了清嗓子,艱難地開口, “那時我哥出車禍死了,我爸胃癌, 也快死了, 葉婉香只剩下我一個兒子了, 所以她來找我,讓我回去繼承時家。”
“哦,這樣啊。”白一塵淡淡地應了一聲,“那分手呢?為什麽和我說分手。”
白一塵可一點也不管問出這種問題會不會尴尬,或者有什麽問不出口的,道歉是時亦南開始的,時亦南今晚既然都提了這件事,他總得問清楚吧?
“葉婉香要求的,她要我們分手,如果我是同性戀的事情曝光,公司的名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董事會不會支持我的,我爸也不太喜歡我……我、我沒有其他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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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時家的事,白一塵是知道一些的——作為他把自己過去的事告訴時亦南的交換,時亦南也把他家那些事和他說了。
葉婉香和時亦南他爸時清澤是商業聯姻,但是時清澤是一開始是愛葉婉香的,他們的長子,他哥時亦北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的,他們是在北方認識的,所以時清澤為長子取名亦北,見證他們的愛情。
但葉婉香太過倨傲,她并不是很喜歡時清澤,兩個人之間的裂隙日益擴大,時清澤疲于維持這樣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就出軌了。
這件事被葉婉香發現後,葉婉香的報複也很直白,她也找了其他男人,一點也不避諱時清澤,時亦南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懷上的,那時的葉婉香甚至不知道時亦南是誰的兒子,而在時亦南出生之後,也被她故意取了和時亦北寓意相反的名字,用來氣時清澤,所以時清澤會喜歡這個兒子才有鬼了。
年輕時的時亦南心高氣傲,恨自己父母對他的漠視,一個人離開時家覺得自己單幹也能闖出一番天地,結果呢?
時亦南剛才回答中,他一直直呼葉婉香的名字,似乎這樣就可以撇清他和她的關系,但是明明在四年前,他選擇和葉婉香站在了統一戰線上。
白一塵冷笑一聲,但他笑得很輕,幾乎聽不清,明知顧問道:“所以,你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時亦南閉了閉眼睛,最後将那個于他而言似乎有千斤重的字吐出:“……嗯。”
于是白一塵又開始玩手機了,一邊玩一邊繼續說:“哦,所以我給你發了那麽多短信,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不接不回都是故意的咯?”
時亦南咬牙回答道:“……是的。”
真相總是如此真實和難看。
時亦南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坦白自己的是個人渣的事實,白一塵本以為自己會生氣一下的,可是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氣,也不覺得難過。他想這大概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時亦南是個怎樣的人,現在也已經習慣不在他面前流淚了,因為他最想在時亦南懷裏哭一場的時候,他們卻相隔千萬裏遠。
“所以你現在回來,只是因為你已功成名就,心裏卻還放不下我這個初戀?那你現在見到我,發現我還是如此愛你,甚至為了你自殺,你有沒有覺得得意或是滿足?”
白一塵背着他,輕飄飄地說出這些話,卻壓得時亦南幾乎擡不起頭來,他停下為白一塵擦頭的動作,想要反駁,張了口卻說不出話。
他能說什麽呢?他想要說他回來是因為愛白一塵,不是因為這些,可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敢承認。
和白一塵對他的愛相比,他的“愛”根本就不能稱之為愛。
“不是這樣的……”時亦南澀聲說。
“那你回來,還是因為愛我。”白一塵忽地轉過身來,擡起雙臂抱住時亦南的脖頸,微笑着靠近他,唇幾乎貼上時亦南的,“是不是?”
時亦南望着白一塵的眼睛,卻無法開口說出肯定的回答。
白一塵卻還是笑着,問他:“如果你不是因為愛我才回來的,那你今晚和我道歉是什麽意思呢?希望我原諒你嗎?希望我開口說‘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愛你’這樣的話嗎?可是這些我都說過了,你知道,我是從來都不會和你說謊的,你覺得我是在騙你嗎?你覺得我還在恨你,不愛你了嗎?”
時亦南嘴唇蠕動,一個“不”字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
白一塵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深冬的切骨之寒,一捧一堆地将他深埋。白一塵的确說過他從不恨他,依舊愛他如初,可時亦南卻覺得白一塵倒不如恨他,不要再愛他了。而他今晚到底是為什麽要和白一塵道歉呢?他怎麽有臉和他道歉的呢?
時亦南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沒有血色,身形也搖搖欲墜,白一塵望着他這幅模樣,眼裏也似乎有水光閃動,但那抹光頃刻即消,變為深潭一般的平靜。
他深深地望着時亦南,擡起手撫着時亦南臉龐,撫過他的眉,撫過他的眼,是從他們相遇到現在,最仔細地一次觸碰,所以白一塵發現,這個時亦南和他能“見到”的時亦南其實是不一樣的。
回來的時亦南眉骨更加鋒利了,他的眼睛也因為年齡的增長而越發深邃,他的五官更加硬朗俊美,卻不再是他能看到的那個,四年前的時亦南了。
但他卻還是最像四年前時亦南的那個時亦南。
沒有人會比他更像了。
他們有着共同的記憶,共同的愛好,喜歡吃同一種菜,喜歡聽同一種類型的音樂,喜歡同一個人,他們是最像的。
白一塵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臉上沒了笑容,他看着時亦南,緩緩說:“時亦南,你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懦夫,人渣。”
“有時候我真想看看你是不是帶着個面具,怎麽那麽能夠騙人,但你明明就是個人渣。”白一塵用指甲輕輕抓着時亦南的臉皮,用力有點大,似乎溢出了點血來。
時亦南不覺得臉痛,或許是真的有在疼,但是這些疼痛,都不足他曾經帶給白一塵的萬分之一,起碼他并沒有痛到要去自殺的地步。他垂在身側的手都在跟着顫抖,白一塵望着他的眼睛如同最烈最明亮的光,照得他無地自容,他幾乎站立不穩,要跪倒在白一塵的面前,但不是為了乞求他的原諒,而是乞求他不要離開自己。
因為白一塵今晚和他說的這些話就像是一種征兆——分手前的征兆,似乎他們已經撕破了所有深愛的僞裝,将底下血淋淋的現實揪出。
“對不起……一塵……對不起……”時亦南顫着聲音,反複和白一塵道歉,他想讓白一塵打自己幾個耳光,或者直接踹他也行,只要他能消氣。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想怎麽樣都好……”
他握着白一塵的手,卻不太敢用力,只是虛虛地攏住,乞求白一塵:“只要,不要和我分手……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對不起……”
白一塵冷眼望着時亦南低聲下氣乞求自己的模樣,在覺得這一幕諷刺的同時,也不由感慨他當年最後僅存的尊嚴,就是沒在時亦南面前跪着求他別離開自己,結果現在他卻看到了時亦南這樣卑微地哀求他。
這樣挺好的。
白一塵差點沒笑出聲,畢竟他的電話時亦南一個都沒接,短信他也沒看到,號碼一換更是全部毀屍滅跡,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那些短信的細節了。
而真正丢人犯賤的現在可是時亦南,他還看了現場版。
“亦南……去給我拿只煙吧。”白一塵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放開時亦南,垂着眼睛輕聲說道,“我的煙在第三層放着,打火機也在。”
時亦南張了張唇,應該是想對白一塵說抽煙對身體不好,但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麽會拒絕白一塵?
煙很快就被時亦南拿過來了,白一塵低頭将煙咬住,擡眸看了一眼時亦南,時亦南回望着他,為他将煙點燃,末了,時亦南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一塵……吸煙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