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樂棟是這四年裏一直陪白一塵走過來的人, 也是之前一直追随在白一塵身後的人,所以他是最清楚那四年時光的人。
時亦南把那個被他摔了的手機重新撿起, 将電話撥過去之後,僅響了兩聲鈴聲就被接起了, 他輕舒一口氣, 慶幸樂棟的手機號碼沒有換。
但是很明顯,樂棟并不知道這串陌生號碼是誰打過來的:“喂?”
“……樂棟。”時亦南開口,聲音嘶啞,幾乎不像是他原先的聲音,“我是時亦南。”
而樂棟也愣了一會, 忽地嗤笑一聲,用像是嘲諷, 又像是不屑的語氣說道:“時亦南?”
“……嗯。”
樂棟冷笑道:“時大總裁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是為了中午我和您男朋友吃飯的事來興師問罪的嗎?”
“不是為了那個,我知道你們只是吃個飯——”
“哦?所以不止是吃飯的話你就要生氣了是嗎?”樂棟厭惡極了時亦南, 一點好話都不想和他講,只想和時亦南擡杠, 恨不得用最難聽的話咒他去死。
時亦南沉默地聽着樂棟對他的冷嘲熱諷, 心頭沒有半分怒意, 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處于一種即将崩潰的邊緣,他站在懸崖邊上, 白一塵在懸崖底下對他笑, 招手讓他一起跳下去, 這是一種極度真是的錯覺的, 有人能在這時罵罵他是最好不過的了。
樂棟罵了一會, 見時亦南沒反應,可能覺得自己唱獨角戲也沒意思,就問:“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時亦南頓了一會,艱難地繼續說,“我想知道,在我離開的那四年裏,一塵……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說完了這些話,電話那頭半晌都沒有回應,安靜到時亦南覺得樂棟甚至已經把電話挂了。
但樂棟沒挂,他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間笑了起來,哈哈哈大笑着,就像時亦南剛剛給他講了一個世紀笑話:“你可真是牛逼啊時亦南,原來你回來那麽久了,卻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繼續在一起;原來你還知道他是‘熬’過來的!熬個屁,他就快死了,你居然問我他怎麽熬過來的?!”
說到後面,樂棟幾乎是用吼的:“你覺得他‘熬’過來了嗎?你告訴我,時亦南,你覺得他熬過來了嗎?”
時亦南沒有說話,他知道樂棟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用這些話,像是挫板一樣,把他的血肉剮成一條條碎片,絞得他血肉模糊,讓他也痛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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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知道了些什麽?”樂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
時亦南啞聲道:“我……上午去了盛睿,我看到一塵去看了心理醫生,他從夏天心理咨詢室裏出來。”
“哦,去看心理醫生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樂棟嗤笑一聲,“還有呢?”
不,不正常。
都去看心理醫生了,怎麽會正常呢?正常人為什麽要去看心理醫生?
時亦南說:“我還知道,他曾經自殺過……”
“幾次?”樂棟打斷他的話。
幾次?
時亦南聽到樂棟吐出這兩個字時,一開始沒有聽懂,等他明白過來時,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以為剛剛樂棟的話就已經足夠教他痛苦了,他也料想到可能後面會有更大痛苦,卻沒想到這些劇烈的苦楚來得這樣快,震得他幾乎反應不過來。
于是時亦南也跟着怔怔地問道:“……幾次?”
“你怕不是以為,只有一次吧?”樂棟放緩聲音,一字一句地問道,他的聲音有種殘忍的溫柔,卻像是沾着鹽水的冰刃,割肉時鑽心的疼。
“行,你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他自殺了三次,一次吞藥,兩次割腕。”
“吞藥是因為,那時他已經沒有辦法睡覺了,醫生給他開了點安眠藥,我看着那藥就覺得心煩,可是一塵沒有它就睡不着,我每晚下班後就帶着藥去看一塵,我給他藥,看着他把藥吃了然後又把藥帶走。可他竟然把藥片藏在舌頭底下,攢了好久,然後全部吞了。要不是我第二天休息沒去上班,他的屍體就該涼了。”
“哦,你知道他是在哪吞藥的嗎?就在你們一起住的那破出租屋裏。剩下兩次自殺我就不說了,因為一塵覺得那都不算自殺,他說他只是等你等得有點累,然後過程太痛苦了,如果有更大的痛苦的話,等待的痛苦或許就不會那麽明顯了,時總,您能開這麽大個公司一定見多識廣吧?您能不能告訴我,那究竟算不算自殺?”
算不算?
時亦南握着手機,指骨攥得發白,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
樂棟顯然也沒打算聽他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說:“白一塵簡直就在放屁,那都不算自殺算什麽?正常人會往自己手上劃那麽深的口子?他就差沒把自己手筋給割斷,也還好他沒割右手,不然你要他還怎麽繼續畫畫?”
“我就和你說這麽多了,這些東西你都能查到,說多了也沒意思,我也不想和你這種傻逼說。”樂棟的話音冰冷而滿摻惡意,“你聽我說有什麽意思呢?你有種就去問一塵啊,聽聽他怎麽說,我只是個旁觀者,我摻和進你們倆的事幹嘛呢?”
“你要麽當初分手,分得再幹淨點,和他說清楚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渣,讓他死心,要麽就永遠也別回來,別再回來折磨他了。”
“真的時亦南,你死了比活着好。四年前你要是死了,出車禍,或者幹嘛,你只要死了而不是走了,白一塵就不會自殺,今天也不會去看心理醫生了。”
“他會漸漸忘了你,哪怕沒和我在一起,他也會和其他人開始新的生活。”
樂棟聲音弱了下來,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不管怎麽樣,他都會過的比現在幸福。”
“別再來問我這些狗屎問題了,時亦南。”樂棟最後說,“你要是在我面前,我他媽一定會打死你,不是因為白一塵,只是因為你這種人叫我惡心。”
說完,樂棟就把電話挂斷了。
時亦南聽着電話那端傳來的忙音,過了許久手才一松,手機墜下砸在桌角,發出既重又沉的一聲,屏幕也許碎了,但是他沒空去管。
上午的時候尚且能流幾滴淚,現在他眼睛雖然酸脹但十分幹澀,因為他覺得他自己的眼淚太可笑了,簡直就像鱷魚的眼淚。
是的,他當初要是在分手的時候再坦誠一些,今天他和白一塵就都不會這樣慘烈了。
樂棟說的話難聽又刺人,可是每一句都是對的。
他當初給白一塵發的那條分手短信,那樣簡單,沒有一句解釋,甚至将白一塵的手機號拖進黑名單,不接他電話,不看他短信,哪怕白一塵用其他人的手機給他打電話,只要一發現是他就馬上挂斷,這些他都是故意的。
他怕白一塵動搖他要分手的決心。
白一塵低聲下氣,幾乎卑微到塵埃的乞求會讓他心軟,但也叫他有些厭煩——大家都是男人,你卑賤成那樣,比女人還不如,不覺得沒有自尊,不要臉嗎?
可是他卻忘了,他才是将白一塵的自尊撕下扔到地上踩的人。
時亦南怔怔地擡起頭,看向他辦公桌上擺放的,他和白一塵大學時合影的那副照片。
照片中的兩個人眉眼間都帶着青澀,而照片外的他們已然垂垂老矣,一張照片能定格的永遠只是過去,過去的一幕,過去的情感,而那些東西是無法被永遠定格或是延續的。
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裏,他夜裏有時候會拿出他們這張合影摩挲,旁人看來也許會覺得他念舊又癡情,白維歡不也就是這樣覺得的嗎?
可他們會這樣覺得,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渣,也不知道白一塵在他走後都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時亦南忽然無比後悔,後悔為什麽那一天要離開,他放棄一切去追求權勢和金錢,明明這些東西用漫長的時光就能得到,而他現在卻要用一生,去追尋一個他可能永遠也無法再次挽回的人。
下午,快下班的點,白維歡終于把資料整理整齊了放到時亦南的桌子上。
而白維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時亦南交叉手指搭在桌面上安靜沉默的樣子,聽到他進來的動靜也沒擡一下眼睛,他甚至懷疑,時亦南今天下午可能什麽都沒幹,就這樣坐了一下午。
“時總?”白維歡小心地喊了一聲他,“資料都在這邊了。”
“嗯。”時亦南終于看他了,但随後他的眼睛又垂下,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疊不厚不薄的資料上,“都在這裏了嗎?”
“是的。”
“你看過嗎?”
白維歡老實地回答說:“沒有。”
這些涉及上司隐私的東西,他怎麽可能會去看?只是匆匆瞥了幾眼就趕緊拿過來了,不過即使這樣,他也瞥見了上面“自殺”、“心理醫生”等字眼,上午時他心裏的猜測終于成了現實——白一塵真的自殺過,原因恐怕還是因為他的老板時亦南。
白維歡在心裏咋舌,想到那個溫柔安靜的青年,就有些替他難過。
但他也無法去評判時亦南和白一塵的感情,在他看來,時亦南這些年身邊也沒人,平日裏也不和人暧昧,明顯是還愛着白一塵這個舊情人的,像時亦南這樣高位的人,身邊莺莺燕燕不少,可他也沒其他心思,只要不出軌,他和白一塵應該還是能好好過下去的。
應該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