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時亦南沒出聲, 但他的沉默就恰好代表着默認。
白維歡這下是真的覺得時亦南不正常了,畢竟他可是最讨厭人抽煙的了, 葉婉香在他辦公室抽煙他們兩人都能吵成那樣,怎麽現在忽然想抽起煙來了呢?
但時亦南到也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的停留, 他一只手轉着筆, 另一只手杵在桌面上,抵在唇上沉默不語。倘若白一塵在這裏,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時亦南此刻心情極差,即使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甚至連眉頭都沒皺起。
不過白維歡跟了時亦南快四年了, 他當然也知道時亦南在心情煩悶時這下意識的動作。
公司沒事,葉婉香沒來, 那能讓時亦南這樣在乎的,就只有他的男朋友——白一塵了。
他們是吵架了嗎?
白維歡在心底猜想, 可他卻又不這樣認為,畢竟他也算是見過白一塵好幾面的人了, 那個青年溫柔安靜, 時亦南和他的感情似乎也很好, 他們有什麽可以吵架的理由呢?
而時亦南沉默了許久,忽然問了白維歡一個有些莫名的問題:“白維歡, 你覺得一個人, 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選擇自殺?”
“當然是覺得活着比死了還困難, 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吧?”白維歡下意識地回答。
世界上不分晝夜, 不分節假, 人最多的地方永遠是醫院?為什麽?因為不管是人還是動物,最深刻的本能就是活着。
從呼吸到進食,這些生來就會不需要人教導的本能,都是為了“活着”這一需求存在的。
那些去實踐自殺這一行徑的人難道他們不明白,選擇死亡到底是多麽艱難的一個決定嗎?他們當然明白,可是活下去比死亡更加艱難,所以死亡對于他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時總……您身邊有朋友或是親人,自殺離世了嗎?”白維歡小心問道,他覺得這大概是唯一能夠解釋時亦南心情頹沉郁悒的原因了。
“沒有。”時亦南怔怔地勾了勾唇角,又補充道,“沒有離世。”
說完這些,他頓了幾秒,繼續道:“我四年前回時家的時候,我哥死了,但我爸還沒死。他得了肺癌,做化療做的頭發都掉光了,卻還是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當然,他要是沒死,我今天就也不會坐在這裏了。”時亦南又笑了一下,只是他的笑聲僵硬麻木,聽不出他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亦或別的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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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時亦南回華城看望時清澤的時候,那個男人确實還沒死,但那也是時亦南見到他的最後一面了。他們那會還是在醫院裏見面的,時清澤剛剛做完第六次化療,整個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即使他還睜着眼睛,時亦南也依然覺得他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他的眼裏除了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恐懼以外,什麽都不剩了,在見到他這個最讨厭的兒子時眼裏也沒流露出多少厭惡,就連葉婉香告訴他時亦北出車禍死了,時清澤也沒什麽大反應,就好像死的那個人不是他最喜愛的兒子,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他就那樣沉默的躺在床上,只有在醫生拿着病例過來時,眼睛才睜大,詢問醫生自己還能活多久。時亦南覺得,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像個活人。
不過時清澤最終還是在他回華城一個月後就死了。
不管是在給時亦北送葬還是參加時清澤的葬禮時,時亦南都沒有哭,他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一下,他一向覺得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誰該在什麽時候死都是注定好的事,他沒有必要為死去的人落淚。
“如果你得了肺癌,你會自殺嗎?白維歡。”時亦南又問。
白維歡說:“不會,即使是晚期,我也會去治療,萬一還有機會活着呢。”
“是吧,沒有人想死的。”時亦南說着,不知道是在說給白維歡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時清澤明明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是治不好的肺癌晚期,卻還是拼命化療,垂死掙紮。化療那麽痛苦,在醫院裏甚至有種說法——化療做的越多,死得就越快,經歷一次又一次那樣艱難的化療,還不如死了算了。
而白一塵呢?
他身體不說特別健康,但也能算良好;他臉上經常是帶着笑的,喜歡種花,喜歡畫畫,是一個很熱愛生活的人;他無父無母,沒有什麽親人,連好友都找不出幾個,唯一勉強算是“親人”的養父還從小虐打折磨他,但這些都沒消磨去他生的意志,他曾經也向往過美好的未來。
時亦南現在只要靜下心去回憶,他就還能想起他以前和白一塵一起住在出租屋時,白一塵躺在他的懷裏,抱着他的胳膊和他說,他以後要養一只貓,要有自己的小花園,要把房子裏所有的燈都換成暖黃色的,還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結果,他卻讓那麽一個堅強的人選擇了自殺,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到底讓白一塵多麽絕望,才讓他選擇死去呢?
“……時總?”白維歡望着時亦南怔忡的表情,愣愣地開口。
時亦南別過眼睛,深吸一口氣,啞聲對白維歡說:“你去幫我查點東西。”
“好。”白維歡應道,“您要查什麽呢?”
“你幫我查查,一塵……白一塵,就是我男朋友。”時亦南怕白維歡沒有聽清,特地重複了幾遍,“查查他我們分開的這四年裏,他……他是怎麽過來的。”
白維歡聽完後就怔在了原地,一般的秘書或助理聽到自己的上司要自己去查這種事,估計就是那人給上司戴了綠帽子。但他看時亦南的模樣,再聯想時亦南剛剛問的那些莫名的問題,白維歡突然覺得有股涼意順着腳底蹿上了腦門,他咽了咽口水,說:“……好。”
時亦南擺擺手,示意白維歡離開辦公室,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
白維歡在和上門之前擡頭看了時亦南一眼,時亦南背着光,臉上是什麽表情看不清楚,只是他一直維持着那個他心情不好時才會出現的動作,一動不動。
白維歡不敢再耽擱時間,停下自己手上所有的工作去找人調查白一塵在時亦南離開的四年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下一刻,時亦南放在桌面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屏幕飛快地亮起,又在幾秒後變暗了些。
時亦南的身體近乎木僵,聽到這動靜也只是動了動眼珠滞然地朝屏幕看去,在看清短信發信人的名字他猛地動了起來,手忙腳亂地解鎖屏幕,查看短信。
他這樣無措和慌亂,是因為短信是白一塵發給他的——
[公司事情忙嗎?你下午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晚上回來吃飯嗎?我給你做南瓜甜羹030]
時亦南将短信來回看了幾遍,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他伏在桌前,好半晌才将心情平穩,用和平時無異的語氣給白一塵回複道:[回來的,寶貝,你不用做,我晚上會早點回來的,我做就好了。]
[好,那你早點回來。]
[嗯,我愛你。]
[我也愛你。]
時亦南将白一塵的回複全部看完後,沉默了幾秒,等到手機屏幕熄滅後忽地将其朝地上砸去,随後用手指将額前的頭發全數往後捋,撐着額頭在桌前緘默。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以及他需要用多強的意志,才能讓自己打下那些令人作嘔的字眼——他唾棄自己,尤其是在清楚地明白他曾經對白一塵做了多麽過分的事後,現在又對他說這些愛語,時亦南覺得葉婉香說的其實沒錯,現在假裝癡情是個情聖的他真是他媽的惡心透頂。
但他卻又不得不用這惡心的一面去面對白一塵。
他伏在桌上低低地笑,十幾分鐘後,他又把白維歡叫了進來,問他:“你查到了嗎?”
白維歡愕然地望着時亦南,解釋道:“時總,我們才剛剛找到人……資料還沒整理出來。”
“快一點。”時亦南淡淡地點點頭,說完這兩個字就讓白維歡出去了。
時亦南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在等待電椅的死刑犯,他已經無法再承受這漫長的等待時間了,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去思考其他事,他只想知道白一塵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他在什麽時候自殺,為什麽連看心理醫生都要瞞着自己。
他只要一想到白一塵在早上笑着和他分開,騙他說是要去找樂棟吃飯,結果轉身就去見了心理醫生,時亦南就覺得自己要瘋了。
以前的白一塵是怎樣的呢?
他會笑,會臉紅,會和他生氣,卻從來不會和他說謊。
而現在的白一塵依舊會笑,會因為他過分的親昵臉紅,有時候不高興也會蹙起眉頭,但是他也已經學會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個個謊言,而自己作為每晚和他睡在一起的枕邊人,居然分辨不出他哪句話是真是假。
如果全是假的呢?
白一塵說他依舊愛着他,一點也不恨他,如果這些都是假的呢?他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從上午看到白一塵從夏天心理咨詢室出來的那一刻起,時亦南覺得就得他胸腔裏燃燒着一團烈火,那簇火燒幹他的血肉,燒幹他血液裏的每一分氧氣,使他不能呼吸。
時亦南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等不及白維歡慢騰騰地收集資料,如果白維歡動作再慢一些,那他是不是要等到明天?他現在就要知道那四年裏白一塵經歷過的事。
于是時亦南做了一件,他以前覺得他永遠也不會做的事——給樂棟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