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登澳
飛機上漸漸離港,邢默放松身體将高大體格窩在狹小的飛機座椅上,閉目養神。
可惜他還未入夢境,就被熟悉聲音吵醒。
“先生,請問需要什麽飲料?”
邢默驟然睜眼,兩道目光毫不留情射向走道中間,正推着服務車的服務員。
服務員帶着潔白的手套,單手拉扯頭上帽,沖邢默隐晦而意味深長地遞出笑。淺色的瞳仁中倒影邢默的鋒利和無聲诘問,他卻不動如山,秉着把員工服穿出紳士氣質的念頭,甚至對他款款按胸點頭:“先生?”
“冰水,多謝。”邢默咬牙切齒。
“不客氣。”水杯遞去時,指尖交接,他對邢默挑眉。
等餐車走過一回,機艙燈暗滅,邢默利落解開安全扣起身,低頭走向洗手間。他壓着步子,無聲無息,于客艙盡頭看到熟悉身影,推門的瞬間旋身,惡狠狠一把将對方撈過,不由分說從敞開的門縫中推進。邢默進門,轉身,落鎖,一套流利的動作不過幾秒鐘時間。
“你搞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艘客機上?”邢默壓低聲,盡量不讓外面聽出端倪。
羅修扯住手套邊緣笑得無懈可擊:“當然是有活,順便同你做個交易,所以選這個航次。”
“知道你沒裝好心。”
“真沒裝好心就不同你做交易了。”羅修抄着手臂靠在洗手間門上,逼仄的空間給兩人都留有壓抑感,他想将內容盡量輕松迅速地完成,“上個月,馮慶手上三只大股跌爆,沒猜錯他現在應該焦頭爛額,沒時間找你麻煩。你跟住鷹眼這麽多年,應當了解我們的誠意。怎麽樣,這份誠意足夠不足夠?”
“所以呢?”
“放輕松,別這樣戒備。”羅修又笑起來,“我們在澳只要弄三個人,八十萬美金,很劃算,不是嗎?”
“我以為早同你講清楚,鷹眼的一切再同我無關。”邢默話語溫度驟降,眼神也變得鋒利起來。
“我當然記得。”羅修終于笑不下去,罵句髒話,開始轉換成母語同邢默商議,“我知道你現在是金錢如糞土,所以我來同你做交易。你雖不需要錢,但總得需要點別的什麽,比如馮慶手上那三支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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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免對自己太自信,我知你人脈廣合作多,但真要你說那麽容易香港的經濟早成為殺人工具。”邢默道。
“錯,不錯人脈廣也并非合作多,這是我的老本行,雖說不是我親自去幹,但讓我的人給他點苦頭吃還是做得到的。”
邢默才終于重新審視羅修,暗自心驚:“你……”
“所以你幹是不幹?”
“這次航班目的地,就是你們行動的開始?”
“對,裝備和衣物都不用擔心,我們給你準備好。打配合戰,三星難度,你完全能掌控。”羅修很欣慰地拍拍邢默肩膀。
“你當我癡傻,三星人物還用得上你來找我做?”邢默撇嘴。
“你對自己倒定位很高。這半年三個人都離開,要不是為了更多把握,我也不願來打擾你……你這個,拍拖中的男人。”羅修垂眼。他說得漫不經心,邢默卻有些心驚。
“都走了?”
“人來送往,走走留留都很正常。”羅修再次恢複狀态,“你幹不幹?”
邢默思考了兩秒鐘,擺擺手:“還是祝你好運,不幹。”
“那你他媽問那麽多幹什麽?”羅修頓時感到被玩弄,怒不可遏,“連飛機票我都能給你出,你到澳也是辦事,我還能搭你順風車。”
“那更不用,羅修,我們合同已經到期,再多問就沒有意義。這種話其實問一遍足夠,問兩遍沒意思。這段時間我自顧不暇,再多動作要惹一身騷。”
羅修頓時蔫萎:“好吧,好吧。看來這次出行,是自掃門前雪,誰也別招惹誰。”
之後的旅程包括落地後,果然羅修遵守他的信條,沒過來同邢默多講半個字。邢默本還想打聽過馮慶手上三支股市的問題,見羅修自始至終也沒興致,只得留到以後再議。
真正走出機場大門時,天色已深黑。依舊是海風味道,帶的卻是不同風格。這座城的燈火同樣璀璨,但同香江的閃爍也頗有不同。尤其當夜晚來臨,空氣中彌漫蠢蠢欲動的心,紙醉金迷的幻世界登場。
“去賭兩把,試試手氣?看這回我們誰先得手?”羅修出過機場門後,不動聲色站在邢默身旁。
“試手氣自己去,我直接辦事。祝你好運。”
羅修捏着下巴打量邢默漸漸走遠的身影,他身後三兩人湊上來:“你怎麽放他走?”
“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走吧。”羅修淡淡話道。
見面地點選到賭場內部,這裏魚龍混雜,但見到接頭人第一眼,邢默就認出對方。那是慣于深藏不漏的同類,才能做到在憨厚可親的眼神下洩露一絲危險的謹慎。
邢默從懷中掏出一塊懷表,用力撫摸,然後打開将其中的紙條取出。這一塊正是黎雪英之前親手交于他的。
片刻後引路人帶他出門,為他蒙過雙眼,上車,一路向北行駛。邢默雖雙眼漆黑,但感到城市喧嚣漸漸被抛棄身後。他索性閉上眼,靜心聆聽,思考許多問題,不知不覺,半小時便無知無覺過去。
港澳臺的港口各有各的不同,但又各有各的相似。邢默自始至終偏愛港島,但此刻在漫天星子和沿海公路的燈光倒影下,覺得這個小島的港口也如此別有風味。他所到之處是一棟大宅,北歐風格,外貌看上去雖古樸,內裏藏真,十分華麗。
邢默不至于沒見過市面,但仍舊對這棟房子的構造十分感興趣。
引路人沒有給他多餘打量時間,将他引上二樓書房。
佝偻的老人坐在書房中,米白紙張鋪滿桌面,上面大大小小布滿墨水字跡,空氣中也彌漫着墨香。不難想象不久前老人正在抒發意趣,此刻掐着點收手。他看上去七十歲左右,人看上去并不似楊守謙那樣的老人有精神,甚至有些疲憊。鬓發都花白,但随和不随意的精心裝扮的穿着為他提幾分精神氣。
“孩子,來啦。”老人講一口标準國語,笑容和藹繞到邢默面前,仰着頭仔仔細細打量邢默一遍,“不知是你有幸,還是該說我有幸,在我去世前能将你這份名單親手交給你。辛柏宏拜山前,曾多次拜訪我,也曾提起你。我想,一個毛都沒張齊的毛頭小子,将這份重要的東西草率地交到他手上,我是不願意的。”
“您同我契爺關系很要好。”邢默尊敬地行禮,主動攙扶老人走到軟座旁坐下,低垂的眉眼收斂了平日那份嚣張跋扈的氣息,顯露出他不與外人見的精乖,“換做我是您,我也會這樣想。不過沒想到我拖到如今才來取,讓您久等了。”
老人點頭,欣慰道:“不久等。時間是去僞存真最好的過濾器。我本來想年輕人心急,恐怕都等不到那時候就會伸手問我要東西。沒想到這麽多年……你也是磨煉出來了,很好,辛柏宏他沒看錯人。”
邢默有些猶豫:“您同我契爺關系好,當知道這份名單一旦利用不當,會有怎樣的後果。我這次來,是用它……”
“不必告訴我。”老人忽然打斷他的話,“辛柏宏将他交給你,我從此便只是個看管人。保管這份名單已經太久,事到如今,我也算了解一樁心願。你的決策不用告訴我,我當然也不會參與。年輕人,我同你契爺要好,所以對你的尊重也是對他的尊重。”
邢默從來都擁有那把鑰匙。
而交給他那把鎖的人,已經不再許久。如今在大風大浪後,他終于摸到這把鎖——被辛柏宏提前安置的,保護許久的名單。
很多年前,邢默內心并不願相信它是多萬能的東西。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萬能,能解開內心所有謎底,免受苦厄。
更何況他的苦厄早在許多年前就已到來。
邢默結果老人遞過來的保險線,那是一份好老舊的木箱。打開蓋,內裏整齊地放着所有文件。邢默飛快翻看,從各式各樣的合約,支票,手書信件,甚至洪門內部蓋章戳印的公書,以及所有位高權重者最保密的資料。
邢默目光越來越緊,翻弄書頁的手也越轉越快。從漫不經心浏覽到震驚,最後停止到最下面那份文件上。邢默翻開,其中非常詳細記載所有同辛柏宏有過毒品,軍火槍支的走私販賣,甚至活人的偷渡名單,曾在警務司和其他白廳部門布下的暗線,所有辛柏宏所認為能夠信賴的買賣者與合作者——
這是一把鎖 。同時也是一枚鑰匙。甚至它本身,或許就是潘多拉魔盒。
名單中所囊括的信息量太大,幾乎羅列所有人的罪證和洪門的罪證,但同時也是一張廣闊的人脈,可以打開通向話事人的那條道路。
“從辛柏宏交給我到如今,我從沒有看過。但我畢竟同他十幾年好友,他留給你的是什麽,我心裏有數。”老人笑吟吟說道,“我特別好奇,他那份能夠信賴的名單中,有沒有我的名字?”
邢默眼眶有些紅,飛快翻看過笑道:“您是第一個。”
老人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
邢默利落地将箱子重新扣好,裝入背包中,打算專門請老人飲杯茶。
紅色的光斑一閃而過。邢默頓時瞳孔收縮,身體條件反射先一步比大腦動起來。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他前一天還用它來戲弄馮慶,但這一回別人可不留兒戲時間。
他幾乎瞬間将老人撲倒在地,翻身起來後抱住人轉身打滾,第一時間躲在保險的遮蔽物後。
“有人追來,請您立即安排脫逃路線。”邢默站起身躲避在窗簾後,勾住紗布露出一只眼窺探情況。
饒是老人見過世面,此刻也面色徒變。賊方追到老巢來,令人如何不驚慌?他立馬按鈴呼喚來手下,安排後門的汽車與快艇,雙重保險打算逃命。
窗外漆黑,唯獨一片汪洋大海的波濤,和樓下昏黃燈管。按照常理,這邊是海港,沒有更高建築物,狙擊手無藏身之處,剛才的一切無法解釋。
除非是……邢默擡眸,凝視漆黑的深處,果然看到在遠處的上空一架直升飛機正小幅度停定,呈8字形打轉。邢默畢竟曾在鷹眼五年,危險的直覺第一時間敲響警鐘。
“立刻走!”他大聲喝道。
老人的手下已迅速安排好退路,帶領兩人飛快撤離房間。邢默有自己更好的方案,但在此情此景下,他不能棄置老人于不顧。他必須護他周全。
踏出屋門打開車門瞬間,巨大的爆破聲響起。望向二層所在書房,已是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