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打探
另一頭,邢默并未急于反身,他就夜色往外追兩步,遠遠能看到山腳下海平線,似乎又被濃霧遮掩住,只能看到一條發亮的白邊。煙沒抽幾口,卻已燃到盡頭,在他手中像朵枯萎的花。邢默沉默地又抽出一根,重新點燃。
手機鈴聲響起,即時打斷他思緒。
“哈羅,阿默默,半個多月沒見,想沒想我?”
“好好說話。”邢默劈頭蓋臉就是罵,皺起眉頭卻展開。
“你好兇,果然認祖歸宗過真有底氣,還找回那位舊日情人,現在恐怕有一陣好忙吧?可惜可惜,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你好歹在鷹眼待過,轉頭就不再挂念。”那人在電話那端咂舌感嘆,十分浮誇,絲毫沒自覺,“下個月日本有一單,離你很近,做個順水人情,接不接?”
“滾蛋。”邢默想也不想,眯眼望向海水對面的新界,“說過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我再沒關系,又來找誰做冤大頭?”
電話那頭爽朗笑起:“好嘛,本來花獅他們不讓我問,我就是最賤問多一句。這兩天我人在大陸停靠,明天轉飛,來問問你過得怎樣,爽嗎?”
“閉嘴,羅修。”邢默笑道,“你在潮州的存貨鑰匙還在我手裏,小心我高興給你石沉大海。”
對面羅修果然立馬風騷不起來:“行了,也就我多惦記你一秒還要被威脅,真一切順利?”
“放心。”邢默吹夠風,轉身上車,百無聊賴撥動車前兩排風頁,“至多兩個月進O記,需要幫忙時我會聯系你,好處不給你吃虧。”
電話那頭的人果然悶悶笑兩聲:“看來一切順利。和你的靓仔怎麽樣,也同樣順利?”
“你什麽時候也變八婆了?”
“我八婆?我閉着眼都想得出你還沒告訴他。”羅修在那邊語音誇張地沖邢默比噓,“你不行,兄弟,要不哥們給你助攻,我還沒幹過這行,說不定挺合适。”
“滾蛋。”邢默又罵一遍,“沒事我挂電話。”
“你不要覺得我在調侃你,我同你認真講,不要每次當順耳風過。”羅修在那頭忽然嚴肅起來,“你那脾氣我不夠了解?別看面上凡事都仿佛看得開,真鑽牛角尖能氣死頭牛。換位思考一下,你要是他,五年前搞個對象……算了,我懶得同你解釋,我看也就是那靓仔脾氣好,換做是我——”
羅修忽然沉聲冷笑:“我會把你頭按到馬桶裏沖水一百次。”
Advertisement
邢默挂掉電話後,臉色愈加陰沉,以至于難以冷靜地連抽三根煙,才讓晚風帶走他一身戾氣。
轉身回屋,他發現佟青與邢世懷的确已尋他一陣子,連忙洗過手迎上去,同二人又說好一陣話,成功将話題轉移。
邢世懷喝得有些高,這些年許久不似今日高興。見邢默歸家,他大着舌頭攬住邢默的肩,四處同人宣布他即将進O記的事,而佟青在一旁,雖有些困倦,卻也看得出真正高興。
說邢默心中不溫軟是不可能。離家二十餘載,如今漸漸感受到這種歸屬感。
“阿爸還能扛十年。”同衆人話過後,邢世懷又來同邢默耳語,“做差人不容易,你想好走這條路,阿爸就支持你。”
邢默笑着應他,同時也為邢世懷醉酒後自稱的那句阿爸,心中顫動。
“今日不如就到這裏,大家也疲累,以後多歡迎來做客。”邢默将邢世懷交給佟青,與邢世懷二人,同客人們道別,送他們離場。
來客漸漸走空,留下滿屋歡聚後的狼藉,憑空生出許多寂寥感。人是如此的生物,慣于熱鬧之後,總會有猝不及防的反差感。
邢紹風已經送過黎雪英,這時候剛進家門,便同邢世懷與佟青與客人一同道別。
佟青和邢世懷都飲過酒,天色又晚,邢默讓二人現行休息,客廳留下他同邢紹風二人,收拾宴請之後的房屋。
客廳只剩時鐘滴答響,他們兩人有默契地誰都不同誰講話。
到最後二人撸袖子在水槽洗碗時,最終是邢紹風忍不住先開口。
“你是不是中意阿英?”邢紹風本身就是直來直去的性格,況且今晚還飲過酒,話語更加直白,“別看他在夜場工作,其實是很本分的人。聽說他阿爸以前在白廳工作,五年前去世,連財産都沒來及留下,否則阿英和他家姐也不至于淪落于此。”
這淪落二字用得妙,讓邢默洗碗的手微微一頓。
邢紹風接着說:“阿英生得靓,旁人見他特殊,總忍不住多看兩眼,但其實他有白化病,其實很惹人疼。”
“他阿爸怎麽過身的?”邢默淡淡問。
“說來話長。”邢紹風停下手中的活,微微有些出神,“他阿爸是被洪門人整治,引起白廳懷疑。說是要調查,審核,最終讨論出個結果,但在一次審問的路上,被人槍殺。”
邢默未說話,只是手下擦洗盤子的手多了幾分力道。
“我知你心中想什麽,覺得我們差佬沒用,是不是?”或許是酒精沖頭,邢紹風今晚格外話多。他笑得有些自嘲,“西區的馮慶你聽未聽說過?前兩年時候權勢滔天,連阿伯都不能直接動他,上頭英國人壓住。有時候我也恨自己無能,以前覺得當上差佬,局能阻止許多悲劇發生……如今才能體察阿伯的苦處。”
“我沒有覺得差佬無用。”邢默沉聲道,“否則我也不會加入O記。”
“這倒是。”邢紹風輕笑,“我們一家子差佬,真熱鬧。”
邢默沒理會他:“後來呢?他為什麽沒有繼續讀學位?”
邢紹風反應好片刻才知他在問黎雪英,皺眉道:“那時候,阿伯其實有資助他,但他不肯。再後來,就給馮慶做事。你敢相信嗎,為自己殺父仇人做事。開始我也想不通,但很快我又明白他的卧薪嘗膽。”
“他要自己去搞馮慶?”
邢紹風睇到邢默的表情就很不服氣:“你那什麽表情?許多事不親身經歷,不知當事人的痛苦。”
這一點邢默承認。當他身在鷹眼,知到黎雪英同黎莉正飽受苦難,卻無力支撐,甚至在往後的日子裏聽聞姐弟二人依附于馮慶時,他那晚将自己喝到人事不省,卻始終無法消弭胸口陣陣頓痛。
那段過渡期也許是邢默最難捱的時光。
他失去劉方方,失去契爺留下的一切,甚至沒有立足之地。他被迫流放他鄉,而他思念自己的愛人,卻不能保護他,還聽聞他堕落。
而那時的邢默,甚至連回去要回那張名單的勇氣都沒有。
後來有一次,他實在沒忍住,走了很長的路回去為看黎雪英一眼,卻找到他在馮慶的場中笑語晏晏。
讓他如何不惱?
但心中又相信,黎雪英必不似羅修傳言那般,他抱着一絲希望扛過這五年,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回歸于他。
“你有沒有聽我講?”邢紹風不滿。
邢默這才從回憶中抽離思緒。
“我知道你同他好好,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炫耀?”邢默洗好一個盤子甩兩下手,将盤子遞給邢紹風。
“你這個人很無趣啊。”邢紹風結果盤子擦幹淨,趁機在臺面上敲打兩下,顯得他格外振振有詞,“你不像我,我呢,對誰都八卦。但這種八卦又不是那種無價值的八卦,這叫好奇心。人有好奇心才會有趣,尤其做差佬,好奇心可是最好的習慣。譬如現在我就很好奇,從回家後你似乎格外不願同我們講你以前經歷。青姨面前你才給多面話多兩句,我想你過去是不是受過什麽心理創傷?說出來我開導開導你咯?”
“還心理創傷,你當我PDST?”邢默嘲笑。
“聽說阿伯給你免去許多麻煩,譬如入職的心理檢測……喂,你不會真有吧?”邢紹風激動時連手中的幹布都轉動起來,身子不住往前湊,“那這樣,你同我講過你過去發生什麽,哪怕稍微滿足我那一丁點好奇心,我今後絕不纏你,怎麽樣?”
“我過去颠勺啊,滿意了?”邢默将最後一個盤子清理幹淨,雙手在水池中再次甩了甩。
“喔……鬼信。”
“我不說你好奇,說過你又不信。我不如收聲,保持點神秘感好唬人。”邢默沒有心再應付他,敷衍兩句要走,轉身往樓上方向走。
邢紹風從後頭追來,自下而上喊他:“喂,我還是覺得你今天對我朋友不太對。不過你們兩個認識,以後和睦點咯?”
“這個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