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賭船
十月份的風已帶上寒意,香江黑夜在煩勞的一天後,幾乎毫無過度陷入夜色。
夜幕逐漸深重,褪下白日皮囊,夜晚令人更赤裸。
兩岸燈光閃爍,燈紅酒綠,妖魔橫行。
水面波濤搖曳,橫亘與兩岸之間,搜羅這五光十色的人間絢爛,繼而搖碎成波光,如夢如幻。
靜聽,靜看,一艘巨船離港,緩緩駛出維多利亞港,向更加黑沉的公海海域行去。
一個鐘頭後遠遠遙望,港島只剩點點熒光,四下漆黑,仿佛到達徹底寂靜的無人之境。
也是罪惡之境。
郵輪終于靜止在公海中,遠遠望去猶如迷霧中漂浮的幽靈。
這是一艘賭船。
所有人停下手中娛樂,不論健身間,茶水間,餐廳,還是休息室的人,随着郵輪的嗡鳴聲靜止,眼中漸漸迸射出詭谲的光。
在遠離國境的無人之區,将開始這一夜的狂歡。
随着廣播聲響起,宣告着位于郵輪第二層的賭廳正式開放,許多人放下手上活動,起身,向郵輪階梯方向走去。船上燈光開始變暗,最終只剩下暧昧的紅與紫。人潮湧動,推搡着或貧窮或富庶,或家纏萬貫或亡命之徒流向同個方向——
本夜的主場,郵輪二層的賭場。
“慶哥的場來幾次都覺不夠,格調夠勁。”有人迫不及待。
“夠勁不頂用,夠運才好。”也有人笑答。
賭場開廳不到五分鐘,人群立馬如魚蝦入海,洶湧奔向賭場的各個角落。
Advertisement
老虎機,色子桌,二十一點,百家樂……要你眼花缭亂,來來來,主動掏淨荷包,說不定就賺得滿缽滿盆呢?
在這裏,沒有窮人富人之分,上一秒千萬身家,下一秒一貧如洗;前一秒一無所有,後一秒坐擁金山銀山。
所有人不遺餘力要同對手幹勁,莊家面帶微笑收割金銀財産,管你心中多少虛榮多少大夢,今夜統統收割。
于這人潮中,有一荷官坐鎮後方百家樂。他不出聲,只安靜幹活,許多人的目光卻撞上他再挪不開。
青年身着荷官西裝,幹淨地白襯衫外條紋西裝馬甲。略帶質感的西褲布料包裹勾勒出他臀線,是屬于男人的那種利落的性感,偏偏白襯衫在後腰處又顯得空蕩蕩,顯得腰凹精瘦。
他皮膚雪白,發色淺淡,眉眼疏離。目光流轉間卻盡顯雙眼活絡,令人挪不開眼。他的目光飛快掃視全場,不為任何人停留多一秒。手中紙牌随他纖長潔白的五指翻飛,發出悅耳聲響。
他桌前十四行站位,立馬擁滿人群,形形色色,宛如被怪力磁場吸引。
不少人搭讪,躍躍欲試。他嘴角卻始終噙若有若無,專屬于荷官的那份笑,十足疏離禁欲。
“開碼。”聲音更如山澗漱玉。
随他開口,不少只手立馬伸出,管是金碼,生碼,泥碼,統統累上桌,參與投注。
“限紅。”他開口,所有人又停手,見青年目光飛快從左到右掠過,清算桌上所有注碼,他笑吟吟點過幾區投注,“籌碼太高,不如多留在手細水長流。撤掉後開第一把。”
Banker與Player燈光亮起,莊家閑家對牌上桌,喝彩聲漸起。時間到,荷官出手利落地掀牌,三張對牌六開——和局。
青年荷官動作娴熟,行雲流水,目光時不時掃過全場,将所有賭徒臉上漸顯的貪嗔癡盡收眼底。
而他始終微笑,閑定坐莊,任風雨不動,只需站在桌前,仿佛就滿足人的**與欲壑難填,成為最完美結合。放眼望去五張百家樂,偏屬這張人最多,節奏在青年利落而迅速翻飛的手指下越來越快,更将人群引上高潮。
與其說他是荷官,不如說更像撒旦,誘人犯罪。
撒旦說,來來來,千金散盡還複來。
有人在賭桌外圍吞雲吐霧,鮮紅指尖掐緊女士香煙,曾煙視媚行,當下雙眼勾魂攝魄。
年輕的荷官擡眼略過她,像對待任何無二的賭徒,但她滿意地笑,知他已經看到她。
她踏着紅色高跟鞋,游走于擁擠賭場內,聽簇擁叫罵和噓聲連連,統統不如她的眼。等賭場所有游戲走過一遍,她香煙也抽到盡頭,外出去甲板上乘風涼。十月份的風已凍人,她披一件黑色針織衫,望漆黑廣袤的海洋,往遠處點點星火的香港。
再等過一刻鐘,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立于她身材,倒靠在甲板欄杆上,與她錯位對立,低頭點一支煙。
點過後甩滅火柴,笑喚:“阿鳳姐。”
“阿英,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阿鳳姐一撩卷曲長發,支頤側頭笑眯眯。
“聽說你最近在和洪先生搞投資,晚上還上賭船賺外快,我天天眼紅當然天天想你。”船上的海風太烈,透出股腥甜海味,黎雪英擡手往後捋一把頭發,露出光潔額頭。
阿鳳姐前年嫁人,趕上風頭最好時候,嫁給巨鱷洪仰峰,不知打碎幾多少女枝頭夢。這幾天跳槽到高端集團做人事,還同丈夫一同炒股,替白廳賺錢,買低架高,很快摸清門路。
“你以為炒股不是賭博?炒股是合法賭博,只不過莊家變成政府白廳。”阿鳳姐說着抽出信封,湊近黎雪英塞他懷中,“這份你的卡,還是老密碼。”
黎雪英夾着煙将信封抖開,回頭确認無人,只抽出薄薄一張銀行卡揣入口袋,将信封扔下海水。
“多謝你阿鳳姐。”
“你家姐……最近好不好?”阿鳳姐猶豫片刻,還是問。
“老樣子。”黎雪英低頭沖海水點了點煙灰。
阿鳳姐于是不再問,沉默打量黎雪英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的成熟韻味。剛認識他時他還是學生仔,人世漂浮五載,他每個動作眼神已不似當年,卻更勝當年有魅力,加上這幅天賜好皮囊,幾乎迷倒大片少女。但她也看得出,這些年黎雪英的笑很難到達眼底,她又怎會不知他的不快樂?
“夜裏風大,夠鐘回去工作,你也早點進來,別着涼。”
阿鳳姐應過,目送黎雪英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口,忍不住嘆氣。
那頭黎雪英剛進屋,就被人掐了一把,轉頭見到熟悉面容,立馬将他推到隐蔽角落:“紹風,邢探長也在?”
“別緊張。”邢紹風拍過他肩膀,“我今夜偷偷上船,馮慶和我阿伯都不在,方便我們談話。”
“別掉以輕心,這裏眼睛很多。”黎雪英提醒。
“我明。你幾點有時間?”邢紹風挑起眉梢,習慣性跟上一個輕浮的笑,“夠鐘我來給你砸場子裝醉,我屋在三層3127。”
“我求你安分點。”黎雪英往後退開一步,皺眉,“夠鐘再來找你。”
邢紹風還要說話,黎雪英将他往角落裏推過一把,自己整理衣衫先離開。邢紹風在角落裏等待三五秒後,也翩翩地走向另個方向吧臺。
紙醉金迷,今夜只供歡樂,燈光璀璨,到頭如夢幻泡影。
黎雪英回到百家樂後坐夠一個鐘,與前來交換的荷官換位,随後到吧臺要過兩包煙同一瓶傑克丹尼,好整以暇,熟門熟路地從安全出口往下,來到郵輪最底層。閉合的玻璃門前他刷過身份卡,穿越喧鬧正廳,走到船中一間包間面前,敲門,靜悄悄等待門開。
開門的是個英國佬,操很重英國口音,是這艘賭船的主要監管。他體格高大,高過黎雪英一個頭不止,親熱攬過他肩膀痛屋內人大略介紹。那裏頭總共十平方米開,兩端各坐二人,身後人數不等,加起來一屋有十二三人左右,圍繞賭桌落坐。
籌碼尚未上桌。
黎雪英顯然對這樣情況已經司空見慣,低頭做事,熟視無睹,将兩包煙分別給兩方分發過,再給兩端人倒好傑克丹尼,做完這一切将酒瓶存儲在一旁貨櫃,收身貼牆壁站好。
他行動十分迅速且低調,但仍舊引起不少人注意。
這是一場私密的賭局,不似大環境開放,任何人的加入都會引起注意甚至警惕,更何況黎雪英這樣皮相靓的荷官。賭船最底層本就是為來頭非常大,并且與賭船經紀人有來往的巨鱷們準備,通常不但賭注非常大,甚至偶爾不限于金錢交易。璜賭毒三樣通常不分開,但更有甚者什麽商業交易,地下交易,或看不清摸不到的恩怨情仇,都可作為賭注籌碼。也因此賭船底層常年駐紮私人律師,還有提前拟定準備的合同。
“事頭豪,你外甥搞死我表妹,我尋他報仇,你要罩,非說他們是殉情,是你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真的假的我不知,我只知我表妹死了,他還好好活着。你說他們是殉情,哪個給你證明?”坐在左邊的男人手中夾根雪茄,翹在膝頭的腿抖發抖發,“好,道理我們講不通,但總得有個說法,不如今天就賭桌上見分曉,看看老天爺今日站誰邊!”
賭局三局兩勝,第一局押大小,荷官準備就位。黎雪英動身,站在荷官身旁。一名荷官為莊家,一名荷官為監察,這也是底層賭局才有的規定,為防止莊家同閑家提前串通,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監控還要多加層保險。
右端的男人“事頭豪”沉默寡言,但從開局到現在已抽過五顆煙,飲過兩杯酒。随開蠱那刻,他将目光緊緊地粘在其上。
事頭豪下注為小,獨眼虎下注為大。開局三色七點,事頭豪贏。
男人終于輸出口氣,可惜第二局二十一點,風水輪流轉,獨眼虎贏了。
眼下剩下最後一局,也最為關鍵,直接決定事頭豪的外甥過掉今夜,性命會不會被預定。
最後一局為百家樂。
正當莊家要開局,忽然獨眼虎喊停。
他夾着雪茄指了指黎雪英:“換個人,最後一局我要他坐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