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難
兩人朝着海線狂奔,身後不期然響起槍聲。
“叼他老母!”辛默在狂奔中咆哮,“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槍聲!”
“你會需要槍聲的!”劉方方同樣咆哮,“把槍給我,你走先,我打掩護!”
“別廢話!”辛默再次咆哮。
“辛默。”身後的人如魔鬼發聲。
他沒看到對方是如何迅速逼近,甚至沒來及聽到腳步聲。剛才開槍時明明雙方之間的距離也需要五六秒鐘,不至于緩沖的時間都沒有。
但眼下他沒有反應的時間。
辛默捉住勒緊自己的胳膊,不用回頭已知身後是誰。狠勁控住力後,他向後頂肘回敬了馮慶。
短短兩三秒而已,辛默的臉已轉紅,呼吸不上,胸腔宛如浸水。馮慶力道實在太大,也不知他是否天生與他相克,否則怎麽每次遇上馮慶,辛默身上都恰巧帶重傷。他始終無法與馮慶分出高下,尤其在生命垂危的瞬間,沒有人會在乎高下,只有人會在乎死活。
辛默用力掙紮,可惜腹部的傷口裂開,讓他渾身無力。剛才的劇烈運動已透支他的體力,此刻是真正捉襟見肘。
一切發生太快,卻也耽誤不少時間,也就是劉方方猶豫這一秒鐘內,辛默徒然爆發巨大力量,竟硬生生将馮慶手迅速掰開,轉身一腳側踢有準又很。
與其說是進攻,不如說更像洩憤。可這洩憤的一腳好巧不巧正中胃部,又用了暴怒下十全十的力道,當真緩沖馮慶片刻。
眼見後邊追來人逼近,劉方方知如果這次沒逃過,就是在劫難逃。
他大喝一聲,抽出腰部短刀要擲出,辛默比他動作更快,反手便要去拔槍。
只要他們動作夠快,能在轉瞬間控制住馮慶,局勢立馬就能反轉。
變故發生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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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身上尚有防身之物,馮慶怎會沒有。一把折疊的銀色小刀在他手中驟現,寒芒一閃即逝,變故也發生在這瞬息間。
“小心!”劉方方出聲,已為時過晚。
那把刀刃并不長,寒光卻任人睇過都心冷,被馮慶用盡全力紮向辛默。
辛默扭身避閃,那把刀刺傷他的側腰。匕首紮下的方位離槍傷及近。
來不及了。這是辛默推開匕首腦內最後的想法。
他紅着眼瞧向劉方方,後方追來的三人率先圍住他,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腦袋,而另外兩人則左右相持對準劉方方。
馮慶知他已是強弩之末,何況現在身上還帶兩處傷。辛默如果足夠清明,就當知放棄抵抗。
風情迅速離開控制範圍,在舉槍的三人外整理衣物,目光冰冷地掃過二人。
短暫的沉默在幾人間蔓延,身後是波濤洶湧的海浪,和已經全黑下去的天。
“恭喜你細辛,沒人在我親自的追殺中逃過頭天,你卻活到第二日。可惜世上沒有那麽多絕處逢生,人的命,天注定。”馮慶喘息着揉過胃部,步步逼近已被控制的馮慶和劉方方。
劉方方即使被人用槍指住腦袋也毫不露怯,步步靠近辛默,最終變成五個人持槍指住這兩人。
“我們來做筆交易。”平靜過後,馮慶的目光再二人之間來回,“你的命,已經沒得選,他的命,我可以留條下來。”
海風大作,馮慶在大風中指住劉方方,目光卻緊緊鎖住辛默。身後的波濤聲更大,仿佛誰心中的憤怒。
“給我那份名單,我放他一條生路。”
“癡人說夢!”劉方方迎風大吼,“做你老母的白日夢,老子今天命衰老子認,你馮家遲早冚家鏟!你惡事做盡,背信棄義,死無全屍!”
不等他話完,就有人上來踹他一腳,劉方方跌倒在地,怒視槍口,當真能下一刻沖上去拼命。
肩膀忽然被按住。
他擡起頭,辛默面上的表情也同樣猙獰,目光同樣兇狠,只是語中帶笑,滿是輕蔑:“名單?名單根本是我瞎編亂造。我契爺當真會給我,當初又怎麽會把位置讓給你?我手中要真正有那東西,又等得到你馮慶嚣張到今日?撲街,狗屁人的命天注定,我只知道我契爺交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十五年前你拜過關公,立過毒誓,就算老天現在眼瞎,也絕不會給你多一條生路!”
越聽馮慶目光越沉黑,到最後笑得有些扭曲,終于露出猙獰面目。他劈手躲過槍,大步上前抵住辛默腦袋,暴力拖拽他一路行向水邊。
劉方方登時急切,不顧被瞄準的狀态要沖上去拼命,被後邊幾人按住。他瘋狂掙紮,大罵,卻無濟于事,反而被壓着肩膀跟随馮慶往前走去。
等到海邊,馮慶将辛默踹倒在地,随之也同樣向他肚子上狠狠踹過一腳。
舊傷新傷讓辛默無力掙紮,他記挂還沒有掏出的那把手槍,卻不知真動手又有幾分勝算。
他沒有時間多想了。
因為馮慶拳腳已如雨點般砸下,每樣砸在他身上都引起痙攣般疼痛,伴随劉方方在身後痛苦掙紮。
“你以為我真的稀罕你那份名單?雞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踩住辛默腹部包紮好,因破裂而滲出血的傷口,“沒有你,沒有那份名單,我照樣好好活下去,給你,給你在天之靈的契爺,看我怎麽在香江成主。辛默,本來你可以跟我拼一拼,可惜你,搏命和打架殺人都是好手,卻從不懂動腦子想手段。你空有皮囊,但這也不怪別人,怪辛柏宏将你護得太好。”
“你以為我會承辛柏宏那份恩,就把你當大佬供主?最好再日日雙手捧上金銀供你揮霍。哦,再不濟,我也絕不該為難你,你契爺給我如今一切,所以我便要對你感恩戴德,堅守信義,絕不動你一根手指?你錯了,辛默,我告訴你,從我拜關二爺的那年,我就同你不一樣。我多少血水拼命換來的地位,愛護,不如你一個撿來的崽子。憑什麽吃香喝辣,我就活該在外刀頭舔血。你不費功夫拐到黎家靓仔靓妹,我卻衆叛親離獨身一人?”
一口氣說完,馮慶也不給辛默繼續開口的機會,揮揮手示意身後人将劉方方再帶上前些。
“你從沒體會過這些東西,我今日就逐一為你瓦解。”
語畢,劉方方忽然怒吼,而辛默同樣驟然正大雙眼。
馮慶手中那把折疊刀,準确無誤捅進包紮槍傷的傷口,甚至撚轉刀柄,讓刀刃在他舊傷腹腔內打了幾個轉。
紗布迅速染紅一片,空氣中能聞到迅速蔓延的,濃重的血腥味。
雖有紗布掩蓋,雙耳卻又仿佛能聽到皮肉模糊聲,粘稠的,令人恐懼的。
而馮慶如同一匹嗜血野獸,雙目中光亮逐漸增大,面上冷冰冰地毫無表情,對此等殘忍無動于衷。他是劊子手,更是行刑員,是羅剎。
“既然你不屑與我交易名單,不如換個交易。只要你不發出一聲,劉方方的命我便留下,怎麽樣?”
辛默已發出痛吼,卻聽到這句話後猛然收住聲,硬生生将所有的音節關在口中。他咬碎牙關,和着血往肚裏吞。
馮慶再次轉動刀柄。
他身後,傳來劉方方聲嘶力竭的尖叫和掙紮的響動。
他眼睜睜的,眼睜睜……卻無能為力。
辛默有些恍惚,他太疼,實在想出聲。如果他失去意識,發出無意識的呻吟,劉方方是否也會因此丢下一命呢?
“默哥!你醒醒!他根本在玩你,你不要聽他的,你不要聽!”劉方方大吼。
但是他的話語并沒有傳達到辛默耳中。
他的确有些迷離了,自顧自回想起辛柏宏的話。辛柏宏總從小就教他許多大道理,不是如何成為大佬,不是如何殺出血路,而是人活就必須有信有義,否則白來人間走一遭。
他教給他的,總是好的。就連死後,也不是留下話事人的位置給他,而是留下福澤與平安。
所以他遇到劉方方。同樣義薄雲天。
他不能讓任何人失望,尤其是他自己。
馮慶扔掉小刀,有些無趣地撇撇嘴。他的确很想看辛默求饒,掙紮,但眼見快把人捅死,他還不願發聲,他只能暫且收手。
回頭望一眼在他身後,在幾人壓制下而跪下,淚流滿面的劉方方,馮慶覺得更胸悶無聊。
“醒醒。”他擡手拍打辛默的臉,辛默卻沒有反應。
馮慶加大手上力度,拍打十數下,或者說像掌掴更為準确。
辛默終于睜開眼,有絲清明意識。
“還有件事沒同你講。死要做個明白鬼。你一定好奇怪,為什麽我會來淺水灣楊守謙這裏等你。”說到此處,馮慶像在期待什麽,呲牙咧嘴笑起來,“可惜你好端端顆真心,白送給黎家細佬踐踏。”
視線為什麽這樣紅,原來是眼中洇血,連馮慶的臉也漸漸看不清楚。
馮慶又給辛默兩耳刮,低頭看清他雙唇哆嗦。
馮慶于是湊近他,好半天才聽得清辛默話:“有仇有怨沖我來,你別動他……”
“你總是這樣。”馮慶站起身,憐憫地看着腳下人,緩緩地,他扯住辛默的發将他一把從地上拽起,“連自己都要仆街,還想保護這個保護那個。不自量力。”
海邊剩下最後一絲光亮,遠遠看去,寬闊的礁石上占滿人,在海風中上演無聲默片,上演一出離別。
兩個細小身影漸漸遠離身後幾人,靠近海浪,那是馮慶拖拽着辛默的身體。
最終來到死亡接線,将辛默的腦袋壓在礁石外,他身下是波濤海浪。
他們都聽不到身後劉方方憤怒的嘶吼。
“實話我告訴你。黎家細佬可是自願告訴我,因為他想要我放過他老豆,放過他家姐。這些我都能滿足他,而你,什麽都給不了他。”馮慶微微笑,這笑聲在浪拍礁石中越發陰霾,“反正你是遲早要死的人,你看,連他都明白這個道理,同我交易時沒絲毫猶豫出賣你。不過現在也由不得你尋仇與後悔,辛默,帶着你的後悔,下黃泉去吧!”
馮慶手捉那把折疊小刀,用力刺進辛默胸膛。汩汩血流出,染紅他五指。
他起身,幹脆利落将辛默一腳踢下,面無表情看他墜入滾滾水浪之中。
海的另一岸,黎雪英心口忽然傳來強烈心悸。
他心神不寧地拉開床,任晚風吹開窗簾,為他蒙上層朦胧的白。
剛沖過澡,身上帶淡淡花露水氣息,同夏風糾纏一處,明明可以令人惬意,絲絲入扣,他卻在這濃郁的夏日氣息中不安躁動。
擡頭望去,星子閃爍,月色皎潔。
黎雪英忽然想起那夜同辛默在屋頂上看過的夜空,也是如此。
上帝啊,請千萬保佑他平安。
夏風忽然強烈,洶湧灌入房間,仿佛真切聽到他心願,要迫不及待為他作答。
風掀開他書桌上小心保管的博爾赫斯詩集——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
絕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
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