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刺探
半小時後新界小巷內,辛默脫下頭盔将摩托扔到旁,探頭在大樓下睇一眼,又整理衣衫,抹開面目,大搖大擺走向樓內。
他今日穿得體面,頸上挂黑色擋風巾,進大樓內無人攔截。待走至前臺,他挑下巴說一句找人,便三兩步進安全通道。
會面在十三層,劉方方尋到消息到現在,已過去一個鐘。
他沒把握馮慶和英國佬是否還在會談,不論如何他要去打探,弄清這件事是否情關黎鵲。
十三層到,辛默平順呼吸,低頭在長廊中盡量不引人注目地穿梭,兩側是玻璃和尼龍板的隔間,通常用于商業會談。
十三,其實不是個吉利數。
走過五間屋,他懷疑這裏已人去樓空,否則怎會半個馮慶的人都看不到?
再向前走兩步,終于在盡頭房間的毛玻璃上,看出影影綽綽的影。
隔着毛玻璃向進窺探,長桌分兩端,話事的人便坐兩端,手上夾着香煙,身後站着跟随者。
門口竟然沒人守?
辛默隐約覺出不對,從大樓底下上來這一路未免太過順利。
可他關心則亂,此時此刻只想,門口無人守候正好,方便他聽牆角。
他一手提起擋風巾,将口鼻蒙住,只露出雙銳利的眼,于前行時左右相顧。目光最終牢牢釘在頂頭那間屋,眼中有火焰,若有若無。
辛默屏住呼吸,等到近身離門口剩兩三米,屋中的人突然無聲響,再沒人開口。
像刻意靜等,那寂靜中蔓延某種按捺不住的興奮,像等獵物入網。
辛默跟随辛柏宏多年,雖已離開洪門,磨煉出的警覺和嗅覺卻也未全部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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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察覺不對,他單手摸槍,迅速放慢速度向後退卻,盡量不發出聲響。
然而就在此刻,走量兩側隔間的門忽然被踹開。
黑暗中被撕扯出口子,光線從敞開的玻璃門處湧入陰暗走廊,人形晃動。
辛默左右的房間各蹿出三五人,金發碧眼,手中提槍,面目如臨大敵。
辛默速度更快,在睇到人影的瞬間就地一滾,堪堪從縫隙中滾出。
他翻身躍起的瞬間立馬向出口狂奔,哪還敢回頭看。雖尚未想清怎樣一回事,卻也知道其中兇多吉少。
“站住!放下武器!我們開槍了!”英國佬操着一口洋話,卻喚不住辛默疾奔步伐。
他一瞬間已蹿出段距離,随即改變方向,向走廊另端的大落窗狂奔去——既然是守株待兔,打獵的人必定在附近,也必定做好萬全準備。他坦蕩從正門走入,卻不定有那個本事出去。樓下還有多少人等甕中捉鼈,尚不可知。
槍聲炸響在他腳邊,辛默罵過粗話,打開窗邊要翻身,最後一槍打在窗楞,他雙腿夾住鐵杆,不往下看一眼。任是警務司呆過的人,恐怕此時都要嘆一句可敬可謂,身手了得。
忽然間,耳邊風聲漸進,窗口探頭的腦袋卻消失。
片刻後熟悉的面孔,帶着一貫輕蔑諷刺的表情出現在窗口。
辛默捉住鐵杆的手驟然收緊。
馮慶正在十三樓的窗口處,低頭好整以暇瞧風中的辛默。
他單手持槍,手中打過轉,穩穩握住,黑洞洞槍口緊對辛默。
“辛爺一世愛賭,而他契子一世愛博。細辛,我好歹也算看過你長大,實在不願你死相太難看。不如猜猜,是我的子彈先打中你,還是你先安穩落地?”
劉方方正一路狂奔。
他覺出不對勁,出門時便看到三兩人在茶餐廳門口,目光賊溜,因此他最終反身,從後門躍出,打的到黎雪英樓下。
他越想越不對,理智告訴他此刻應當先找楊守謙确認辛默平安,再不濟自己也應當在辛默身旁。
可惜道理沒想通透,已經身至黎雪英樓下。
就看一眼。劉方方想,他就看一眼确認黎雪英平安,這就動身去找辛默。
但在這機會他沒等到,因為又見ICAC的車停在門口。住宅區向來不允車輛入巷,但見白廳人權力大行事方便。
那車頭油光锃亮,玻璃明淨,紀耀全身西裝,正蹙眉甩門,要舉步向樓上走。
劉方方并不識得紀耀,心中大驚。
黎鵲就算了,黎雪英若因馮慶不正當的手段落入白廳,他頭上又有英國人,黎雪英能不能平安就真正難保。
再思及黎雪英滿身細皮嫩肉……馮慶的手段他聲聞過,不死也脫層皮。
思及至此,劉方方惡向膽邊生。
可憐那頭紀耀剛下車,有人便從身後握住他肩頭,還來不及回頭,被一記手刀斬在頸。
快,準,狠。
車上跟随的同事和司機立馬下車,掏槍的手還沒伸入,劉方方就已捱過昏迷的紀耀,瞬間掏出他腰間手槍,打開保險栓抵住腦袋。
“退後!擦槍走火不好怪命,誰動手先誰負責!”他戾氣渾起,滿臉兇神惡煞,雙目如同窮兇惡極之流。
這幅亡命徒相他學得像絕,勝過童年時數理化,奧斯卡金像獎都要被他爆發間包攬,連ICAC見慣亡命徒之流,也在此刻被他唬住。
“上車!”劉方方目光往遠處一挑,渾身不敢有絲毫松懈,“退至下條巷口,兩百米開外!半小時後來領人!”
兩人擔憂紀耀人身安全,片刻猶疑後果真上車,按照劉方方說得做。
等目光中不再見車,劉方方立馬撇下紀耀,兩三步步上三層。
他屏息,數到門牌號處狠狠砸門:“黎雪英!”
劉方方直呼大名,疊聲三四遍,砸門六七八。
等黎雪英開門瞬間,他扯過他手往窗邊走:“家裏有沒有人?”
“我阿姐還沒……”黎雪英還沉在震驚中。
“帶上手機,立馬跟我走,路上解釋。”
黎雪英見劉方方焦急模樣,心下透涼,當做辛默出事,本來精乖雪白的臉霎時更白。
他好慌張,卻井然有序,關門,穿鞋,整理要緊物件。
再看劉方已在窗口等他,滿臉着急。不等黎雪英走近,立馬扯過人,就差扛住接頭,從三層跳下來場驚心動魄。
手中人的重量微不足道,四肢都細,連皮膚都瞧着纖薄,令人懷疑他是否能捱過颠簸。
似乎察覺出劉方方的猶疑,黎雪英率先登上窗棂,作勢要往下躍。
劉方方眼疾手快,急忙将黎雪英撤回來,手臂用力撐住往外一翻,身姿矯健,緩沖落地後立馬站在最佳合适地點,擡手示意黎雪英往下跳。
黎雪英再沒猶豫,跳下來。
算上往日,這是他第三次從家中窗戶走路。
遇上辛默後,他走的總是旁門左道。
前兩次随辛默,這次卻随劉方方。他擔心辛默出事,擔心家姐回家不安全,更擔心身在外,到現在還聯系不上的黎鵲。
他這顆心,防着四面八方明槍暗箭,更為幾路人提心吊膽,可憐他年紀小,再重點壓力要吓破膽。
當然,劉方方未給黎雪英吓破膽的機會,他拉住人狂奔,在街頭迅速攔下一輛的士,離開層樓。
于後視鏡中悄悄觀察身後,凝神緊盯近十分鐘,确認無人跟上後,劉方方終于松下口氣,癱軟在副駕駛。他搖下車窗,迫不及待要抽口煙,卻莫名其妙心神意亂。
他甚至來不及先同黎雪英解釋,因為從登的士到現在,他撥過太多次辛默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
煙抽過半,被吹進的風打散,最終指尖顫抖地扔掉煙。深吸氣,安慰自己無事情。
殊不知一切在後座的黎雪英眼中看得真切。
劉方方越是閉口緘默,他的神色更流于顏面,以至于細枝末節,無所不在。而黎雪英看得仔細。
他不言語,黎雪英心慌發憷。
“阿方,到底怎麽樣?”過青衣橋時黎雪英終于忍不住。
青衣橋的高杆撐起天空。琴弦般密集,斜拉的道道橋纖吊起的仿佛不是橋身,而是黎雪英滿顆懸空的心。橋纖将兩側的水分割成條,飛速躍過,如同電影中閃逝幀幀風光。
“你阿爸被ICAC帶走。”劉方方開口便是重炸彈,“默哥現在去找馮慶,恐怕兇多吉少。你給你家姐call過沒?”
“打過電話,她說待在附近咖啡廳。”黎雪英被這一記砸得目眩神移,心神不寧,“我阿爸怎麽會被廉署帶走,紀耀同他是好兄弟。默哥又怎麽會去找馮慶,你知他有危險怎麽來尋我?”
“當然因為你也有危險!”劉方方說道,“等下送你到安全地方先,我還回去找默哥。兵荒馬亂的現在,等有消息再同你聯系。”
“你話還沒說清楚。”黎雪英不饒他。
劉方方嘆氣,片刻,拗不過黎雪英,只好将自己心中推測話與他聽。
其實去調查馮慶今日行動,也不過辛默一念之間,或許那時已嗅出雷雨天氣的氣味。要變天。劉方方見ICAC車內坐着黎鵲,而馮慶在樓上同英國佬談事,頭反應便是大事不好,要糟,于是立馬折返通知辛默。辛默前腳走人,後腳ICAC的人在黎雪英樓下,辛默若知曉黎鵲的事,定會讓劉方方先來幫黎雪英;而若辛默不知,也定會讓劉方方留守黎雪英,再先去尋馮慶。
引導目的太明顯,如何看都活似陷阱。
“掉頭,我與你同去新界。”黎雪英倒吸口氣,睫毛眨動飛快。他出門太急,沒有帶墨鏡或墨晶片,“尋我阿爸的人是ICAC,不會出事。他端方行事,秉公執法,馮慶本事再大也抱不上ICAC大腿。現在最危險是默哥。遲恐生變,一秒鐘都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