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麻煩
黎雪英同梅婆打過照面後,被福利署的人請進內間,吃一頓晚飯。
紅燒排骨汁濃肉松,在昏黃燈光下是誘人光澤,香料和肉汁的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除此之外幾道青菜,熱騰騰的白飯,還有自制紅豆冰……
不用辛默說,黎雪英知這一頓晚膳在福利院絕算得上豐盛。想到是為了迎接他們,黎雪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知辛默是提前打好招呼,竟正式得像見公婆一般。
實際上,性質差不了太多。
辛默大概見梅婆親近,坐上桌後就“阿梅,阿梅”地叫,仿佛阿婆依舊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他時不時睇眼黎雪英,目光中極盡溫柔,又轉頭同梅婆話與黎雪英之間的瑣事。
梅婆也中意黎雪英,從進門後便一直誇他靓,笑呵呵的臉上滿是笑意,下一秒快要從眼中溢出。
黎雪英在飯菜缭繞的蒸汽中,靜靜望住辛默側臉。
他忽然非常理解辛默一直尋找生父的執着。
他太渴望一個家,個單獨屬于他自己的家。他曾有過契爺,有過梅婆,福利署這樣的大家庭,因此對家的執念更深,只因他深知這定是最美好的歸屬。
可辛默大約不知,這世上,并非所有親人都肝膽相互,生死相随,也并非所有家庭都完滿美好。
黎雪英感到幸運,至少在茫茫人海中,他同辛默一樣擁有平穩幸福的歸屬,并且沒有錯過彼此。
這何其有幸。
辛默帶黎雪英見過梅婆,又同後院的孩子玩游戲,最後拉着黎雪英爬到屋頂,躺在屋頂看星子。
“這個時候看星子最多。小時候但凡心情不好,或太燥熱,爬到這裏仰望星辰,心就漸漸靜下來。”辛默說道。
黎雪英也同他一般仰天倒下,望着頭頂群星環繞,還有半邊山巒輪廓包圍,仿佛被大地簇擁,天空俯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一瞬間天地遼闊,塵世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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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體會辛默的感受,在如此震撼和廣袤無垠的天空下,他的煩惱,甚至連同他本人,都仿佛成天地間微不足道一粒沙滓。
“後來契爺帶我走,我見識開闊,打開眼界,懂得更多道理,也學會更多本領。但苦悶時擡頭,那裏卻望不到這樣的星子。”辛默靜靜話,他的胸膛張弛起伏,仿佛和天空大地也成渾然一體,“後來我更常來找阿梅,這感覺好不同,契爺給我的家同阿梅給我的家,是不同的家。”
“我明。”黎雪英說道,“這裏更像避風港,讓人什麽煩惱都抛卻腦後。”
“但我還想找到我阿爸。”辛默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頹唐,不怨恨,因為我擁有的已夠運。但我依舊想找到他,即使陌生,但那裏畢竟應當才是我真正的家。”
“你會的。”黎雪英輕輕握住辛默的手。
半個鐘後,兩人告別福利署,與夜風中一路乘車返回。
夜風中他放緩速度,放聲大唱——
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
燃亮缥缈人生
我多麽夠運
無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從沒再疑問
……
他的歌聲如同穿堂風,鼓動他衣衫,撩動他發頂,親吻他耳畔。
黎雪英推門,到家尚不到十點鐘,門窗黑漆一片。
他打開燈,當家姐和阿爸還未歸家,心中正嘟囔擔心,卻忽然間黎莉坐在黑暗中。
她似手驚的鳥雀,忽然擡頭,雙手雙腳并于一處,蜷縮在沙發上,眼眶發紅,滿臉不知所措。
黎雪英只怔忪一秒,立馬掩好門沖過去:“姐,發生什麽事?阿爸回家沒?”
“沒,還沒有。”黎莉搖頭。
黎雪英思索片刻,再次關上客廳燈,拖黎莉到房間裏,關門。又從櫃櫥中取出柔軟博棉被,裹在黎莉周身,遞她一杯溫水。
“家姐,是不是馮慶又來尋你?”黎雪英臉色顯然不大好。
黎莉沒說話,裹着被子縮了縮,這個動作卻令黎雪英敏感,眼角一跳,忽然站起身來:“他對你做什麽了?你同我說。”
沒有被馮慶吓壞,倒此刻被這個想來弱不經風的細佬吓壞。黎莉瞪着兩只紅眼,忙扯黎雪英的手要他先坐下。
同馮慶相遇幾次,她已經不再為馮慶驚吓,反倒每次見到人都有幾分底氣,或許是因馮慶好言好語慣,竟時間久了,便忘記他本質是多窮兇惡極之人。
她今日受過大委屈。
馮慶又邀約她去跳舞,黎莉不肯,馮慶同她說了半個鐘說不通,竟不耐煩地直接将她硬拉上車。到了舞廳,黎莉不願跳也得配合,馮慶身邊那樣多人,雖對方沒說什麽威脅她的話,她卻也懂得如果讓馮慶在這樣多馬仔下丢臉,自己必定不會好過。誰知這場舞跳了兩個鐘,馮慶又借夜深的緣由,将她拖去共用晚餐。
論黎莉再傻,這時候也看出馮慶必定不單單對她感興趣,而是真的看上她了。這讓她慌張,驚怕,甚至以為今夜貞潔不保。可沒料到馮慶同她用過飯,談過話,還是将她放回家。這令黎莉不解,同時又慶幸。
聽完這一切,黎雪英皺眉,半天沒有說話。
“這樣下去不行,家姐,你暑課什麽時候念完?”黎雪英問道。
“還有半個月左右。”
“這半個月我辭掉打工,每天接你下學,半個月後,同我到新大學看看怎麽樣?如果房子租定,就暫且在那邊躲一陣,反正你大學開課晚。”
黎莉猶豫,最後還是話:“得聽聽阿爸的意思。”
姐弟二人又談話片刻,認為這回需要同黎鵲話明,這件事到如此地步,已不能再隐瞞。
但誰都不知的是,當晚黎鵲沒有歸家。
兩人等阿爸等到淩晨,終于熬不住。
黎雪英給黎鵲call過電話,卻始終無人接。他挂心黎鵲安慰,想同警務司打電話确認。但一是黎鵲的确留下便簽,說今晚晚歸,二是這個時間實在不大妙。
他本想再等一個鐘,卻不知不覺尋了周公。
第二日天光,黎雪英猛然驚醒,推門去黎鵲屋內。
黎鵲不知幾點歸家,誰在床上沒絲毫直覺,發出輕微鼾聲。
黎雪英這才松氣,換好衫出門晨跑。
他想回來路上帶三份早餐,不想在早餐攤上遇見相熟的身影。
“阿鳳姐?”黎雪英剛開始還不可置信,直到女人勾着紅指甲提過豆漿。
“阿英?”阿鳳姐點根女士吸煙,畫着精致妝容,從上到下打量黎雪英,“頭一次見你穿衫這樣随意,更嫩白。怎麽,你家住在這附近?”
黎雪英點頭應過,和阿鳳姐到附近的桌坐下,又問她如何在這裏出現,現在早晨七八點,九龍離這裏還有段距離。
阿鳳姐指了指遠處大廈:“我炒世佬鱿魚哇,你還不知,新來的總監實在菜鳥,我幹脆另謀高就咯。”
“就這麽簡單?”
“非池中物,可是你送阿姐的,我這人好話過耳不忘。”阿鳳姐淡淡點過煙灰,擡手看眼腕表,“我這就得走,靓仔,下次阿鳳姐請你食飯。”
黎雪英也道明自己在打工咖啡廳名稱,告訴她有空來尋自己喝咖啡。
等阿鳳姐走遠,黎雪英卻忽地想起,昨日才應承家姐辭去工作,這件事,還沒有同黎鵲商議。
半個鐘時間,黎雪英回到家,黎鵲卻已不在。驚訝之下,發現家姐也才起床,連忙過去詢問。
可黎莉也才剛起床,對此顯然不知情。
餐桌上留下黎鵲便條,黎雪英再次打過電話,那邊依舊沒人接通。
最近黎鵲反常的太多。他不肯對他們姐弟話明,黎雪英連邢世懷都找過,卻依舊無果,心中焦急,猶豫下只得又給辛默打電話。
“這就來。”辛默在那頭話。
“不必,我現在到茶餐廳去,已經在路上,你問問劉方方有沒有辦法問道馮慶在做什麽,我總害怕我阿爸是同他糾纏到一起。”黎雪英說道。
辛默在那邊應過。
挂斷電話後,他點上一支煙,對正在扒拉河粉的劉方方說道:“幹活了。”
“阿嫂什麽吩咐?”劉方方耍皮,頭也不擡問。
對黎雪英稱呼這聲阿嫂聽得辛默渾身舒坦,面上卻板臉,在他椅子上踹過:“收聲啦。幫忙打個冷。兩件事,去看看馮慶在做什麽,确保黎鵲不在和他糾纏。還有邢世懷那邊——”
剛提到邢世懷,劉方方興趣擡頭,餐紙抹嘴連忙話:“怎麽默哥,你終于要去見邢探長?對嘛,我說別給自己找不自在,既然阿英都說是你找的人,去确認一眼無妨。”
“阿英是你叫的?”辛默又踢他腳,說道,“別誤會,我不是要去見邢世懷。我是問你有沒有辦法……”
說着搓搓手指。
劉方方嘟囔,又不讓叫阿嫂又不能叫阿英,誰知究竟叫什麽。
又湊近看那二指,快成鬥雞眼,大呼小叫:“不是吧,默哥?還沒認親就惦記着邢探長的鈔票哇?”
“誰說這個!”辛默再次踹出一腳,“是問你有沒有路搞到點血樣,我去驗下好保險,別鬧笑話啦。”
“默哥你要搞鑒定先啊?為什麽這麽麻煩,直接去見面不是更好?”
“讓你想路就想路,哪那麽多話啊?”辛默說道。
“是啦是啦,我去搞。”劉方方終于躲避辛默最後踹來的腿,從桌旁躍出,到廚房抓過布包便出門,“等我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