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會晤
黎雪英和黎莉回家後,天色已晚。回家時黎鵲在看電視,詢問起來,姐弟二人只說在外一同吃過飯,還給黎鵲帶回了打包的飯菜。
随後便相顧無言,二人各自回房。對今天發生的事,兩人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
黎雪英不提馮慶,黎莉也不提辛默。
日子在看似平靜的風光下,繼續暗潮洶湧。
對于一連串發生的事,黎雪英最終無法坐視不管,他總感覺有什麽事即将發生,偏偏黎鵲從來只當他和黎莉是小孩,對目前的境遇只字不提。
這天黎鵲晚歸,顯然是聚餐過後,有些酒興,難為興致不錯,在客廳聽着昆曲跟着哼唱。
黎雪英湊到黎鵲身旁,正經假裝注視電視機,然後跟黎鵲搭話。
他父親一世都是差佬,警務司就是第二個家。黎鵲是個工作狂,對工作之外的事,了解廣而不深。因此不論是政治,經濟,或者生活娛樂,黎雪英能同他阿爸找到的共同話題,實在算不上多。
兩人互相搭片刻話,黎莉進廚房熬梨湯,黎雪英這才往黎鵲身旁靠了靠。
“阿爸,我知道你在外辛苦,行任務又多。我阿媽去世早,打小您一人把我們倆帶大,實在不容易。”黎雪英真心說道。
黎鵲剛開始還只是聽着不出聲,偶爾飲一口茶。直到黎雪英提及他阿媽,黎鵲眼眶才有些泛紅。
“也因為這樣,向來有什麽事你要獨自扛,從不給我和家姐知道。現在,眼見家姐要畢業,我也成年。我想我們能像真正一家人互相扶持,有什麽困難和煩惱,你也能同我和家姐話……”黎雪英說道情真意切處,探手握住黎鵲的手背,“阿爸覺得呢?”
黎鵲擦了下紅透的眼眶,連連點頭:“是,你們都長大,一眨眼這些年就過去。我其實很欣慰。”
黎雪英抿了抿唇,他這次談話,可不是為打親情牌:“所以阿爸,有些事,我同阿姐也應當有知情權。太多事獨身撐太久,人也會疲憊,也會不知所措。”
這話中顯然有話,黎鵲立馬狐疑打量黎雪英:“你想問什麽?”
黎雪英沉默片刻,又向黎鵲的方向挪動些許,改而雙手握住他手:“阿爸,馮慶究竟怎麽回事,他同你過往有什麽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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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黎鵲忽然站起身,猛地甩手将他掄開,神色大變,顯然很觸動。
“你問他的事做什麽?”黎鵲已沒有剛回來時的愉悅,滿臉陰雲密布,“你是不是又同外邊什麽人鬼混?”
黎雪英也站起身,向黎鵲逼近一大步:“我剛才說的句句真心,我問您這句話,也是因為之前的事太不尋常。”
“怎麽不尋常?大人的事,你小孩關心這樣多做什麽?回房睡覺!”黎鵲嚴厲問道。
在廚房的黎莉聽到動靜,此刻也已經出來,當他們父子吵架,連忙上前來做和事佬。
黎雪英也是一時腦熱,立馬指住黎莉:“阿爸你知不知馮慶盯上我家姐?上次你來見他,他就對您有敵意。他是什麽人?九龍城的當家大佬,手下做的絕不是幹淨生意。警務司若有能力除掉他早不會等到今日。自從見過他後就不對勁。這段時間,您沒有精神,也經常不高興,我和家姐都看在眼裏。我們已不是小孩子,有些事分析清楚,當真讓人挂心。你為什麽就不能告訴我們?”
黎雪英很少一口氣說這樣一長串話,眼看是真被激到。在旁的黎莉最了解自己細佬和阿爸,立馬上前将黎雪英拉開距離:“細佬,你怎麽同阿爸這樣大呼小叫,有什麽事不能心平氣和說?”
然她此時也着慌,馮慶的事黎鵲知道了,不知又要如何反應。
“家姐!我是真的擔心。阿爸可能會出事,你知不知?他半句話不告訴我們,讓我們怎麽幫忙?”
“我的事不需要你幫忙!”黎鵲卻是在那端徹底發火,擡腳踢翻沙發旁的小木凳,“你倒和我說清楚,馮慶和你家姐怎麽回事?”
黎雪英怎麽也沒想到,這場談話他醞釀良久,最終還是搞砸。
是他低估了黎鵲對馮慶這個名字的敏感,也低估了他父親內心的抵抗和防禦。
黎鵲最終不肯對他們姐弟打開心扉。
這層關節,是黎雪英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想不通黎鵲究竟為什麽如此忌憚馮慶,如果說當年兩人真有過間隙……那麽是多大的間隙,以至于阿爸死活也不願對他說究竟發生什麽?
想起此前辛默提起過,馮慶有仇家在白廳。
黎雪英越想越覺得那仇家的确就是黎鵲。
這個猜測令他又驚又難相信。
剛才的談話不歡而散,阿爸出去買煙,而黎雪英也想獨自靜一靜。黎莉在房間,暫時無事。
他在樓下的草坪走着,不知不覺繞樓好幾圈而不自知,擡頭望碩大潔白的月,心中忽然非常挂念辛默。
也不能萬事都麻煩辛默,他想。他也必須做出些決策。
既然阿爸那裏無法開口,他總能從什麽人那邊了解些消息。
想到這裏,黎雪英是一刻也不能等待,沖上樓抓起手機,同紀耀通電話。
那邊響了好幾聲才接起,說話還有回聲。
“紀叔,你講話方便不方便?”
“不方便。”紀耀耿直地回答,“你紀叔我正在洗澡,你call的好是時候。”
黎雪英哭笑不得:“紀叔,您先把泡沫沖沖,我有重要事想請幫忙。”
十分鐘後,紀耀回call黎雪英。
“什麽事啊後生仔?”
黎雪英聽到那邊火鐮打響聲,心知紀耀此刻是抽上煙,的确空出時間了。
“紀叔,我想請你幫我約下總華探長邢世懷。”
那邊立馬一陣咳嗽,顯然是被驚到嗆煙。
“你約總華探長邢世懷?”這聲幾乎是從鼻子裏出來的,“你以為警務司是過家家?總華探長你想見就見?”
“我只見他十分鐘。”
“總華探長每分鐘都忙,連你老豆也不是回回都能見到人。你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見邢世懷做什麽?”電話另一頭的紀耀簡直百般費解,“你給出我個合理理由,我再看幫你不幫。”
“我能給你打電話,就說明我阿爸肯定走不通。這件事同我阿爸有關,紀叔你還記得上次我同你提起的馮慶?”
紀耀那邊點點煙,支起身子,語氣嚴肅不少:“你要跟邢世懷去提馮慶?我勸你還是收收,我們廉政公署上邊都暫時不讓碰的區域,你好比老虎身上拔毛。”
“我明白,你放心我有分寸,只是為我阿爸打聽些事。”
那邊良久才嘆氣:“不是我說,好吧,就算你這個理由半個正當,但我也不一定真能幫你把人約到。”
“你盡管同他說,我是誠心有事想請教,問他要不要賣你個面子。”
“你倒想得好,不用拉你老豆出來頂事,倒是賣我面子,哦?”紀耀在電話那頭哼唧,老大不情願。
“大不了我請你再喝奶茶嘛阿叔,幫幫忙啦。”黎雪英聽出紀耀話語不再那樣強硬,趁機說道,“還是鴛鴦,咖啡,或者紅豆冰,紀叔你說,哪家我都請啦。”
“收聲,你一開口我氣掉十年命。乖乖等我電話!”紀耀氣沖沖說完這句,立馬挂掉電話。
黎雪英失笑。
他對紀耀的确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如同天生。或許因為他這人也天生自帶一股秉公執法的凜然氣息,總令人感到信服。
只是有時他也懷疑,像紀耀這樣暴躁的脾性在ICAC,他有朝一日提審嫌疑人,對方得多忍耐他這樣的脾性。
一周後,天陰,眼見要下雨。
黎雪英同辛默話別,見他摩托漸遠後,睇眼天,果然有小雨點落下。
他依舊手持遮陽傘,徐徐撐開,在街口打一輛的士,朝約定地點前去。
并非有意要瞞住辛默,只是辛默最近也不知在忙什麽,來匆匆去匆匆。上次跟他提起過邢世懷後,也不知他在打什麽主意,一直沒有提起此事。
黎雪英摸不清他,更不想刺激到他。
紀耀告訴他邢世懷約人,向來喜歡早到,因此黎雪英今日也提前半個鐘到約定地點,選張桌做好,點兩杯溫水。
不出十分鐘,果然見到邢世懷身影。
畢竟總華探長,即使見他這樣剛成年的小朋友,穿着也十分體面,舉止風度一并俱全。
見到黎雪英竟到得比他還早,邢世懷稍稍擡眉,同他握手,落座。
“邢探長在找什麽?”黎雪英問。
“我以為今日會面是你和你阿爸一同來。”邢世懷收回目光,笑道,“多謝你點水給我。”
黎雪英心中對這位邢總探長的好感登時增長,更加與傳說中和馮慶,黑道沆瀣一氣的名聲對不上頭。
這給他種新鮮的違和感,或更多的是挫敗感。
“今天的确就我一人來,多謝邢探長賞臉願意赴約。”
“能找上紀檢查來,想必你也費工夫。不過我真的只有十五分鐘給你,小朋友是不是遇上什麽麻煩?”邢世懷好心試探。
黎雪英低頭思忖,捏着玻璃水杯上的吸管撚轉,指尖白到剔透,小小的動作都如此引人注目。
“紀叔并不想我在您面前提這個名字,但我是為此事而來。邢探長,如有冒犯,絕非惡意。”黎雪英說道。
邢世懷聽到此刻笑起來:“你小小年紀,教養卻好。不必如此拘謹,我還不至于同後生過不去。”
黎雪英這才擡起眼,他神色淡淡,一雙茶紅色眸子望住邢世懷,那其中又是絕對的一絲不茍。
他撚動吸管的手指也停下,全神貫注:“我想問邢探長,洪門話事人馮慶有沒有為我阿爸,黎鵲,來找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