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楊伯
辛默這道匆忙回過茶餐廳,便見道熟悉身影佝偻着,卻依舊精神矍铄,坐在位上喝茶看報。
老人家還是老習慣,一碗蝦面,配香片茶,熱氣蒸騰,徐徐。
他是楊守謙,二十年前道上一等一的狠辣人物,跟着辛柏宏,也就是辛默他契爺幹,有始有終,忠心不二。
如今退位,家産更是過百萬,住在淺水灣。自辛柏宏去世後,已收山不問世事多年。
辛默摸不準,楊守謙不問世事多年,這回出山是為哪般?
辛默知他名單一事洩露,已在八方引起轟動,人人觊觎,蠢蠢欲動,那麽楊守謙是否也正為此事而來?
“楊伯公!”不論如何,山水相逢,再次相見辛默的心情還是輕快的,“有失遠迎,您怎麽會突然大駕光臨?”
楊守謙見到辛默,也笑眯眯放下報紙。他頭發已花白,身體不如從前挺拔,卻看得出養得很好,神色和煦:“細辛,別來無恙?大老遠趕來,本想吃你一碗蝦面,品品你手藝退步沒有,沒想到都吃不上。”
劉方方從後廚探頭,打量二人,拿不出主意要不要出來。
辛默沖他一勾手:“阿方,給你介紹我楊伯公。”
劉方方這才從後廚溜出,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對楊守謙又是鞠躬又是握手,臉上從未有過的拘謹。
看得辛默大笑,一巴掌拍在肩頭:“拿出什麽假正經,緊張成這樣?”
“新收的馬仔?”楊守謙拿出一顆煙,在辛默的火下點燃,“看上去好精神。”
“謝謝楊伯公!”劉方方目視前方,大聲說道。
辛默和楊守謙都被他驚一跳,随即面面相觑同笑起來。
插曲過後,二人談起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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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你契爺給你的那份名單已經流露出去,馮慶和其他諸多叔伯公都已經知道?”楊守謙問道,“你知道這份名單,對所有人意義重大,柏宏既然留給你,絕不是真的只想讓你當做免死金牌來用。你消息放出來太早,實在不是最好時機。”
“我并無心當話事人,何況契爺也不希望。”辛默再次給楊守謙斟茶。
“你這樣年輕,怎麽沒點出息。”楊守謙又笑起來,“你又怎知道你契爺不希望你當話事人?”
“如果他肯,何必去身前費工夫将我從渾水中摘出來?楊伯公,你不必多說。如果是因為這件事,我契爺為我做這樣多,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我不會辜負他在地下心願。”
“如果他真只想你當一個平凡人,那些年何必悉心栽培你,又何必給你這份名單?”楊守謙問道,“你不明沒關系,我來替你契爺說。他去世時你太年輕,這棵樹苗注定無法培育成蒼天大樹,這是他一大遺憾。他已再無心力護你,于是退而求其次,護你平安,将你從社團渾水中摘出來。但他也多給你選擇,日後當你有足夠資格,回不回去都看自己。”
辛默沉默片刻,終于也心煩意亂點上一根煙。他的目光放在門口一只雲雀身上,專心致志地瞧它抖動周身漂亮羽毛。
“楊伯公……”
“我知你想法。我收山多年,這次來絕不是來逼你。這對我百害而無一利。但現在名單流露,幾多雙眼釘在你身。馮慶暫且不動你,是他想要那份名單,好名利雙收。”楊守謙深吸一口煙霧,徐徐吐出,他眯起那雙年輕時銳利的雙眼。
“我已打破契爺給我的平靜。”辛默說道。
“你懂得就好。”楊守謙點頭,“卿本無罪,奈何懷璧其罪。”
門口那只雲雀梳理好羽毛,在地上蹦蹦跳跳,随即望一眼青空,展翅飛走了。
辛默收回目光,真心實意對楊守謙道:“多謝提點。但我這一世,想我愛人平安。出頭的路很多,不定非這一條。契爺對我的錯付的寄望,來世再還。”
楊守謙點頭,也不多話:“細辛,我來只為告訴你,你契爺過身前我應過他,你若日後有大劫難,我萬死不辭來助你。但是機會只有一次,究竟用在什麽時候,自己思量就是。”
楊守謙走後,在旁沉默的劉方方終于開口:“沒想到辛爺對你這樣看中,除免死金牌外,竟還留一枚将軍。”
“我記得你說你在灣仔,又怎麽對楊伯公這樣……”辛默狐疑地上下打量劉方方。
“拜托,大佬,楊老人家聲聞于兩岸,尤其辛爺過身後,他雖收山,實際上名聲更鵲,幾乎成為傳說。”劉方方抄着手臂對辛默講,滿臉大佬你這都不曉得。
“名聲比我契爺還高,這是為什麽?”辛默來了興趣,表示洗耳恭聽。
“做黑道,掙**,血肉生意,行的不是端正路。後生時飲血而生,身後必不得好死。默哥你比我見識多,總知道這條路上,又有幾個能善終?道上比狠比勁,別人不定就看得起你。只因長沙後浪推前浪,總有人比你更狠更勁。而像楊伯公這等人,能做人上人,還能全身而退。這才是真正的厲害角色。”劉方方目光投向楊守謙消失的地方,那佝偻的背影已逐漸消失。
即使不再挺拔,在劉芳芳眼中,卻似乎依舊能勾勒出他年輕時,層叱咤四方,倥偬從容的一世。
自從黎鵲察覺到黎雪英的交際問題,即日開始就分出些注意力放在黎雪英身上。
半夜出逃這等事無法故技重施,早出門或半夜出門也都令黎鵲不悅,家姐擔心。至此,黎雪英和辛默會面的機會減少,兩人見面通常變成黎雪英在咖啡館打工後的閑暇時間。他只需告知他阿爸,晚上員工們聚餐,或和打工的朋友出去買東西,便多些時間間隙。
風和日朗,二人在商場前等公交。
辛默一手掌傘,覆在黎雪英頭頂,一手掐煙,盾雲吐霧,黎雪英皮膚雪白,乖學生地抱着雙肩背,朝來車方向探頭。
他二人幾乎成為公交站靓麗風光線,行人紛紛側目或留意,看這奇怪的姿勢與這組合。做兄弟,做朋友,他們都算不上登對,遠遠望去,反倒像一對男女拍拖。哎呀呀,只是天上無光,無雨,大好風光打什麽遮陽傘?
“我不明白,為什麽不直接跟你阿爸說,說明白就算做朋友,也不至于防賊一樣防着我。”辛默掐着煙緩緩吐氣,煙霧缭繞中是他郁悶的臉,“搞得活似偷情,你阿爸也是,像看住什麽未出閣的閨女,我差點當你和你阿姐是姐妹一對。”
黎雪英佯怒頂他一把:“我阿爸擔心我未成年,被古惑仔騙去,多看一眼也是正常。何況了,他是差佬,多年職業病來的。這幾天我看他煩憂,等心情順利,我再介紹你給他。”
“不如就帶他來茶餐廳吃飯,我保證做到完美,還不收錢。”辛默激動之時掐着煙頭胡亂比劃,煙氣在空中漫延,如同真正畫出什麽了不得的藍圖。
黎雪英被他逗笑。他這一笑,冰川都融,像陽春白雪。
“你笑什麽?”辛默心跳加速。
“我笑你也像讨好公伯。”
辛默便扔掉煙頭笑得鹹濕:“我倒更想讨好外父佬。(岳父)”
公車到站,黎雪英拉扯辛默衣袖,要他收手上車。扯了半天,身邊的人卻還站着不動。
黎雪英擡頭望去,辛默正皺眉望着對面。
黎雪英眯起眼,同樣望去。雖然他帶了矯正的墨晶片,病因帶來天生的弱視依舊讓他無法看得清楚。
“你在看什麽?”
“阿英,你看對面,是不是你家姐?”辛默也眯起眼,将叼着的煙彈在一旁。
黎雪英心驚,立馬順着辛默的目光再次仔細望過去,可惜怎麽也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一身棗紅的紅裙。這他的确記得,今早出門前,黎莉的确換了件棗紅長裙。
她的紅裙在風中搖曳,正和陰影中什麽人說話,那人藏在大樓的柱子後,遮住面貌。
“馮生,你怎麽好說話不算話?上次說好陪你看過電影,就不再來找我!”黎莉急得跺腳,一雙眼睜得滾圓,這大概是她與黎雪英最相似的地方,目光仿佛活水,神色間顧盼生輝。
顧盼生輝,和曾經那個人多麽相似。馮慶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做足功夫。
“我的确沒再來找你看電影,這次找你去滑冰,你應不應我?”馮慶正演繹沒臉沒皮的榜樣,高大的身材擋在黎莉面前,分寸不讓。
“你這樣我真告你騷擾,我阿爸是差佬,一通電話就能請你去喝茶!”
“這就不對了,我是好心,怎會被你當做騷擾?”馮慶依舊寸步不讓。
黎莉剛要開口,忽然一道身影擋在他面前。仔細看去,雪白的身影,不是細佬又是誰?
“家姐,你走先。”黎雪英同樣冷眼瞧着馮慶。
那雙眼在影中,隐隐有暗光,同黎莉并肩站在一起,竟說不出的相似。
馮慶像到今日才注意到黎雪英這雙眼,竟認真同他對視幾秒,撫掌笑道:“好,你姐弟這雙眼,生得真是好。”
“是嗎,阿Sir家兒女一雙眼生得好,有什麽可奇怪,畢竟繼承雙火眼金睛,才好辨識小人。”一道聲音忽然插進來,強勢打斷馮慶的話。
辛默從柱子後走出,抄起手臂依在一旁,滿面不善,敵意滿滿。
剛見到辛默,馮慶眸中火氣,看他的目光中有不屑有輕蔑,更多的是厭惡。
黎雪英依舊記得那日在醫院,他趕到時他對辛默的種種惡行,因此看到她用那樣的目光瞧着辛默,第一時間便覺得不好受,再次擋在辛默身前。
“希望你講道理,我姐弟二人究竟哪裏惹上你,話說清楚好解決。”
“解決?”馮慶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卻也并不答黎雪英,目光透過他停留在身後的黎莉身上,“黎小姐,看來今日的雅興被打擾,我們來日再聚。”
馮慶說罷轉身離開,只多出意味深長的一眼劉給黎雪英。
在一旁的辛默看到還要上前,被黎雪英即時扯住。
他邊扯住辛默,邊急忙詢問黎莉:“家姐,有事沒有?他沒對你做什麽?”
黎莉搖頭,臉色不大好,猶豫片刻,還是将她和馮慶之前發生的事一并全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