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迪廳
Disco剛在香江走紅時,還不受歡迎,多是後生在場。後來不知從什麽是後起,夜香港中無處不在,他們的接納更廣泛,風格更多變。
通常場地的風情也別樣,譬如辛默帶黎雪英來的這家,推門而入宛如一腳踏進卡薩布蘭卡。場地在地下,盡管狹窄,卻風情搖曳,紅燈綠酒,小小空間內裝的是飲食男女,是揮霍青春,是放縱狂歡。或許無論在哪個年代都一樣,年輕人需要這樣的場所。
對于有需求的人來說,這個場所也可以是浪漫和放縱的結合。對于初次踏足的黎雪英,卻是渾身不自在,宛如看到群魔亂舞。
辛默自打進門以後便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見他如幼貓仔,被身旁人驚得汗毛豎直。辛默放聲大笑,他的笑聲轉瞬間被人群和音樂淹沒,唯獨面孔在五光十色的照射下更加英俊耀眼。
黎雪英無奈望住辛默,攥着他的手便又緊了緊。他想輕聲叫默哥,一想張口聲音也要被淹沒,索性拽拽他手。
辛默眸子亮晶晶,彎下腰湊他面前聽他說話。
“默哥!”黎雪英沖着他耳朵大喊,“要不咱們還是走,這裏人太多,我也不會跳。”
“話什麽?聽不見!”辛默同樣回道,随即放開他手轉身,“我拿點喝的,你稍等。”
辛默剛一轉身便消失在人群中,瞬間黎雪英面前只剩群魔亂舞的人群,立馬驚出一身汗。他有些怯生,只敢站在原地不走開。
辛默手上端着兩杯酒,一轉身見黎雪英在原地躊躇不安,活似與大人走散,在原地等回來認領的小朋友,心下就柔軟許多。
他将一杯酒遞給黎雪英:“沒有果汁,這杯很淡酒味。”
黎雪英連忙推拒:“我不能喝酒,家姐和阿爸聞到更要發火。”
辛默勸說很久,黎雪英才終于接過那杯酒。要知辛默同黎雪英年紀五歲相差,人生态度和娛樂方式更是雲泥之別。對辛默來說,夜色是很好東西,是完美掩護。他知黎雪英若順利進入大學,遲早有日會走入這紅燈綠酒生活。逾期旁觀,他更樂意趁早參與其中,帶他體察多種快樂模樣。
黎雪英的酒量并不很好,因此一杯下肚,沒多久面皮就發熱。一旦破戒,又嘗到神奇滋味,便夠膽起來,又要貪杯。
辛默将自己手中杯給他,這杯酒精度數高些。再一杯下肚,心跳如雷,血液加速,連耳邊音樂巨響也不似剛進門那樣聒噪。黎雪英側臉偷偷打量在一旁已随人群跳動起的辛默,目光總時不時放在他身上,一雙眸子笑意淋漓,令人心生親近。
雖不見得黎雪英初嘗酒好味便食髓知味,但他的的确确被此刻不同于往日的辛默吸引全部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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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默扯着她的手跳起來,耳邊震耳欲聾,黎雪英笑起來。這裏每個人閉眼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所有情緒放大,仿佛迫不及待宣揚于全世界。
漸漸的,他也随辛默跳起來,開懷大笑。因病緣故,他從前不敢在日頭下放肆,因此很難同誰外出玩到盡興。而今天他很盡興。更何況是和辛默一同。
也許黎雪英的态度和随同鼓勵辛默,他忽然猛地跳上中間高臺,轉身,跳動,揮擺身體。他有力而年輕的身體在燈光下耀眼,每一顆汗珠都令人興奮,身體流暢的線條,随節奏的每次有力晃動,幾近爆棚的氣場,将現場所有人再次引向高潮。當然,也再次感染臺下的黎雪英,他拼命仰頭望着燈光下的辛默,大聲喊出他的名。
然而在此刻,門外忽然行進大批人,本就擁擠的迪廳瞬間如同海潮,被一股腦湧來的二三十人給沖得搖擺不定。
黎雪英被人擠了個踉跄,竟被人群給沖到角落,遠離舞臺中心。
他力道本細,掙紮不過,在人群中浮沉,大喊好幾聲辛默都沒有用。
就在他幾乎被擠到邊緣時,有人拖住他胳膊,猛地将他推到牆上,來人好不驚訝:“靓仔?”
黎雪英飲過酒,本就渾身無力,腳下發軟,呼吸急促,被他扯住猛甩,更覺頭暈眼花,視線旋轉。
他好陣沒反應過來,卻感覺有人不停拍他臉,邊大喊“靓仔”,震耳欲聾,讓他更是頭暈。
好不容易凝聚視線,發現站在他身前的竟是于輝,大吃一驚。
自從上次不愉快之後,他和于輝再沒見過面。本來他們也要奔向大學生活,黎雪英還想八成與劉培明和于輝再也見不着面,八竿子打不到一道,沒想到今日竟在迪廳裏相見。
于輝的表情還十分精彩,似乎頗為驚訝黎雪英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中,要多不搭配就有多不搭配。
難得見于輝也被驚到,黎雪英微醺中沖他笑得得意,又對他說:“你管我?你抓着我做什麽,你放手,放開啦。”
聲音軟軟糯糯,丁點沒有威懾力。
于輝同樣飲過酒,見黎雪英精致而美麗的沒面孔在花燈下搖曳,本就心猿意馬,偏偏人還在他掌中掙動,軟乎乎的,還沒什麽力道,瞬間就令人徒生一股來自男人的征服欲。
黎雪英呆愣愣看眼前漸漸靠近的于輝的臉,尚未明白他要做什麽。
而于輝心見黎雪英的表情更是心跳加速,在酒精驅使下本能尋找歡愉。他理智不清,唯獨還剩一絲清明,心說怪不得劉培明那仔睇見靓仔便邁不開腿,原來當真會如此。
下個瞬間,他被巨大的力道猛地甩出去,甚至波及身後人群好幾米。有人叫罵有人驚笑,人群一陣騷動,都來看這衰仔犯什麽太歲。
于輝惱怒,然而剛擡頭便對上一張比他怒氣更甚的臉,那人猛地揪起他衣衫,拳頭眼見揮下來。
“辛默!”于輝驚怒之下大吼,“你夠膽?”
辛默拳頭毫不猶豫砸下來,口氣比他更嚣張狂妄:“我為什麽不夠膽?”
黎雪英暈暈沉沉,甚至記不得他們如何從擁擠的迪廳中脫身,身後似有千萬人阻攔叫鬧,而辛默只是拖住他手,猛進向前奔。他看不清前方景色,只覺夜色從兩頰擦過,夜風也漂亮。他聽到兩人胸膛間鼓動的聲響,劇烈的彌散在風中的喘息,還有辛默嚣張痛快的大笑。
不知不覺也彎起嘴角,只是不自知。
兩人狂奔到大路上徹底被堵塞腳步,随人流緩慢前行,相互對視一眼,都笑起來。
黎雪英努力板起臉:“默哥,下次不能再這樣,上次住病院我就同你講過,你總不聽。”
“怪不得我,想起當初那兩個渣滓欺辱你我就忍不住。”談及二人,辛默神色倨傲而不自知,一邊嘴角揚起,“好在緣分天注定,你說是不是,阿英?”
心中好不容易彙聚的丁點怒氣,因辛默一句話再次煙消雲散。
黎雪英低下頭,心中有暗笑,眉眼低垂,半天才重新擡起頭:“不論如何,不可再沖動,我知你天不怕地不怕,但常在河邊走,如何不濕鞋?你契爺将你從道上摘出來,定也不願有朝一日看你刀頭舔血做營生。”
“我明,我們阿英對我最好。”辛默緊緊拖住他手,邊笑邊帶他穿越人群,最終來到海岸線。
遙遙的,遠處依稀見天星小輪在海面搖擺,對面高樓林立,燈火流光,暖風吹人微醺。
站在九龍的海線遠眺對面的新界,有種不真實感受。
“阿英,你看對面的新界,鈔票不知比這裏多多少倍。”辛默依舊拖着他手,小指在他掌心輕輕刮動,如同羽毛令人心騷動,“我應你,往後凡事絕不輕易以命相搏。”
黎雪英仄頭,見辛默的發被夜風撩動,眼中映着新界流動的光,堅定而不疑。
他指着對面的燈火璀璨:“我還應你,總有一天,我會帶着阿英到海對岸去。行正路,住大屋,堂堂正正,不占血,不碰刀。你中意做什麽就陪你做什麽,只要你每周多抽出兩天陪我游山玩水,吃喝玩樂。”
望着辛默鄭重其事的臉,黎雪英笑出聲,在他露出懊惱神色,又将頭埋入他胸口:“我寧願天天瞧你赤膀子翻炒河粉,或者專心做一碗魚蛋粉。不過行在街上還是要體體面面,逢人都要叫你一聲辛生。”
“還要雨天為你撐傘,晴天也為你撐傘。”
興許場景太生動,歷歷如在眼前,黎雪英雙眼都笑彎,如同月牙。星光璀璨,海濤浪漫,這一刻他比廣袤星空更迷人。
辛默沉默,目光軟和,他單手抄兜,彎下腰來吻他。
兩人唇角一觸即分。
很多年後黎雪英深深牢記這一晚。
光陰大刀闊斧地雕琢他們的面貌,但感謝命運眷顧,這份溫柔始終紮根盤桓在他兩人心中。
“默哥。”兩人安靜片刻後,黎雪英發聲,“你的展望中,會有你的生父嗎?”
“當然。”辛默也安靜片刻才答,“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棄子不顧呢?我要找到他,問他,知不知我這些年受過苦。然後大筆敲訛,足夠我們環游世界。”
“你聽未聽過警務司總華探長邢世懷?”黎雪英将視線轉向前方深邃的海。
“馮慶那狗東西攀住的大樹。”辛默冷笑聲,“聽聞他本事不錯,可野心太大,白廳與道上這些年相互制衡,他卻妄想徹底管制各大社團。”
“他也許,默哥,我只是說也許。也許,他是你生父呢?如果他是你生父,你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