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待
門再一次被踹開。
“撒手!”來者一聲怒吼,聽得出震怒。
馮慶多年江湖喋血的第一直覺,立馬轉身開槍,對面的人立馬匍匐在地,躲過槍子。
下秒鐘馮慶手槍,他睇趴在地上正要起身的劉方方,和他身後臉色蒼白的黎雪英。除此之外,護士醫生全部圍成圈,在門外面色驚恐而他的兩名保镖已被保安控制。
馮慶冷笑一聲,手槍,目光再次投向地上漸漸陷入昏迷的辛默:“時至今日還有人舍身相救,也算你不完全是廢物。”
從收槍到走人,連門外保安也不敢阻攔,就這麽任他大咧咧離開,只因那兩人保安識得馮慶的樣貌,第一時間認出他是誰。
病房亂成一鍋粥,劉方方率先沖過去,接着湧入房間的是身後的醫生護士,紛紛上前探查辛默情況。
而辛默模模糊糊意識中,強行睜開一只眼,望見唯獨站在門口不挪叫的黎雪英。辛默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清他手中尚且提着打包回給他的晚餐,只是他身形一動不動,宛如入定。
再次醒來時,房間沒有人。
傷口被重新包紮,汗濕衣衫也被換過。辛默扭頭,喉嚨幹澀如火燒,他夠不到水杯,大聲喊過劉方方和黎雪英的名,只是沒人應他。
或許是這鏡頭太悲慘,他鬼使神差想起馮慶剛說的話,他說你猜他瞧見你這副模樣,是心痛萬分,還是避之不及?
辛默自嘲,深呼吸過後,打算夠床頭護士鈴。
門卻忽然打開,黎雪英端着熱好的飯菜,面無表情走進來。他将飯菜放在桌上,自始至終只睇辛默一眼,也不訝于他已轉醒,那目光冰涼,仿佛他毫無存在感。
只一眼辛默就受不住這樣目光,他撐起身,忍不住喉結滾動。
只消眼神黎雪英便會意,将床頭的水杯遞給他。
辛默一口氣将整杯水飲下,這才開口:“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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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不知說什麽。
黎雪英已卸掉鏡片,淡淡茶粉色的眼眸安靜注視,至深至淺清溪。
他那樣平靜,又那樣複雜,那片清淺的茶粉色深處看似空無一物,又彷如浩瀚大海。只是注視,單只是注視辛默,就令他宛如接受洗禮與審判。
前所未有的震懾感席卷全身,辛默徒生哀戚,甚至想落淚。在黎雪英目光注視下,他感受到全新的某樣東西,忽然間讓世間所有罪孽,肮髒,龌龊,虛僞都無所遁形。
它勢必能洗滌人心,淨化苦厄。
“為什麽?”黎雪英終于開口,聲音卻同樣顫抖,同樣壓抑不住,“為什麽要用命去和他拼?若我晚回十分鐘,若我沒及時給劉方方通電話,若他沒及時趕來……為什麽!你當真不惜命嗎,默哥?”
這同樣是辛默頭一回見黎雪英激動到情緒失控,如此大聲話語。
他最後一句默哥,尾音上挑的顫抖。
辛默心都聽碎。
“抱歉。”他沉默半晌,拉住黎雪英放在膝頭的骨感而蒼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努力想溫熱,“對不起,我的錯。”
他像個小學生,真摯而愧怍。
“以後不要再這樣,至少講話前想想你契爺,生父,還有……我。”
深吸口氣,黎雪英轉頭望雪白的牆壁,好半天才平息。
而攥着黎雪英的手緊了緊,黎雪英望向他,而辛默一直垂着眼,下耷的眼角十分乖順。
“還疼不疼?”黎雪英問。
辛默趕緊搖頭:“不疼,有點餓。”
黎雪英掰開筷子,遞過勺子,又給他架起桌板,将溫好的飯菜端到他面前。
辛默立刻埋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他靜靜坐在一旁,心就一點點落地,一點點踏實,最終連剛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也終于回暖。
辛默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擡頭:“現在幾時?你沒回家?”
“淩晨已過。”黎雪英擡手看表,那是一只尼龍帶,金屬表盤的學生表,邊緣已有些露銅,“跟家姐和阿爸說我今晚同朋友吃宵夜,差不多歸家,你睡下我就走。”
“我還是叫劉方方送你……”
“不用,幾步路,我騎單車來。”黎雪英睇他一眼,“劉方方為你也不少操心,好歹讓人睡個安穩,又不是你馬仔。”
辛默邊低頭扒飯,邊心他還真是我馬仔。
很快一碗飯見底,黎雪英監督他飲過三杯水,把call機放在床頭:“我明日再來,有事call我。”
“你別再來,沒幾天出院我去尋你,馮慶對我虎視眈眈,而且劉培明對他說過你我的事,我怕他猜到八九不離十,從你身上做手腳。”
黎雪英沉吟半晌,終究應了他。
“對了。”臨走前黎雪英再次回頭,“關于你生父的消息,我有些眉目,今日不和你讨論,好好休息。什麽時候出院,我什麽時候告知你。”
辛默又驚又喜,好半天說不出話。等終于回神,黎雪英已經走遠,連門都掩得緊緊實實。
一整日黎雪英都過得身心疲倦,轉天起床幾乎爬不起,最終強迫睜眼,已經遲到。
感到廣興集團樓下,碰上正下樓抽煙的阿鳳姐,瞬間被拉到一旁刨根問題。這幾日怎麽回事,早退遲到,還請假,是家裏遇上事情?
阿鳳姐口吻半是責怪半是關心,黎雪英好不暖心。他收起傘,拉着阿鳳姐緩緩退到影子中:“确是家裏遇上事,本來打算三個月實習期做滿,眼下可能就要走。我做滿這一周,星期五向人事部請辭。”
對于剛發現一個好苗頭的阿鳳姐,這消息無非是晴天霹靂,吓得煙灰都折斷:“有沒有搞錯,阿英你才來一個多月。說實話,是不是上次ICAC來公司驚到你?不用怕,新任總監這周就替補上,對廣興不會有影響。”
“真不是。”黎雪英苦笑,“你們人真是很好,公司環境我也喜歡。尤其阿鳳姐,我知你對我特別,我打心底裏感謝你。但家中的麻煩也不好不管,如果有機會,我也不想離開廣興。”
“可惜,可惜。”阿鳳姐轉過頭,抓了抓她紅色的卷發,一臉懊惱,“我本想帶你下周去談個項目,和人事部磨了許久才同意。結果你一走了之,阿鳳姐真的好沒面。”
“真的抱歉。”黎雪英眯起眼笑,“我已經跟着你學會好多,如果将來有機會,我還會回來。”
“講真話?”
“當然。”
阿鳳姐用力吸一口煙,在晨光中吞雲吐霧,缭繞她朱紅指尖:“也罷,我是真喜歡你這後生仔。日後工作若有麻煩,call你阿鳳姐。我在行業中雖不說拔尖,但也是一流。”
“嗯。阿鳳姐絕非池中之物。”黎雪英笑道。
他轉頭看這個妩媚的女人,她身上有種令他欽佩的特質。這正是令她忽略年齡後,依舊光芒四射的原因。那時黎雪英還不知,這個妩媚而迷人的女人,将在日後成為他的貴人。
整天工作後,黎雪英有些倦。這還是頭一遭,或許他心中總惦記着辛默,不能安心。
等到下班,他拒絕了阿鳳姐和其他同事邀請的酒局。
他像往常一樣在街角的咖啡廳中點一杯鮮奶,捧着書等太陽下山。
這其實是很浪漫的說法。他每天都在這家咖啡館中等落日。直到夜幕降臨,黃昏分割,他的皮膚才不至于被陽光刺傷,他才能安然騎單車離去。
他的生活本是如此,像清風中的故事。偏偏辛默霸道闖入他的生命線,從此他總希望黃昏早些來臨。
當然黎雪英并不知,他的call機本該此時響起。
戴墨鏡的長發馬仔手中正攥着家姐的call機,面無表情站在一旁,而黎莉咬緊嘴唇後退一步,目不斜視地瞪着面前的馮慶。
“大佬,我知道你在尖沙咀有錢有勢,強國李嘉誠,身邊靓女多成堆,偶爾想嘗鮮就來公校門口堵人。我知你不怕警察,但也收斂些好嗎?我同先生你說過我對你的事沒興趣,我還要回家溫書,不要再來打擾我。”從第一次馮慶來找她時被吓哭,到接連幾次,再到如今,她也頗有勇氣同馮慶正面對戰。要多謝馮慶的不要面,即使是繞指柔也化成千丈冰。
“黎小姐你誤會我,只是請你看場電影,又不是殺人放火犯罪,幹什麽這樣心防呢?”馮慶笑眯眯,同昨日完全不同模樣,他甚至做紳士打扮,“你拒絕這麽多次,我也是誠心再來。”
可笑不可笑,世上幾多人努力工作拼搏,卻還不如作惡人活得體面,有權利。
“你說不是犯罪,那你把我call機還給我。”黎莉雙手叉腰,平日柔弱文靜的淑女也被逼出一兩分氣勢。
“看完電影我自然會還給黎小姐,那你可否移步同我看一場電影呢?”馮慶耐心問道,臉上沒有一絲惱怒。做大佬的難得有這份溫柔面孔,不知幾多人要吓掉眼珠。
眼見兩人已糾纏半個鐘,馮慶偏一步不讓,校門口的學生,路人,觀望者越來越多。
黎莉見馮慶沒臉沒皮,罵不還口打不還手,軟硬兼施再次放軟姿态懇求:“馮先生你放過我,我既沒姿色也沒錢,就是在普通不過的大學生,同我看電影有什麽樂趣,難道讓我在校門口被人看笑話讓馮先生很得趣?”
“我也不願讓你被看笑話,黎小姐也給我個面子嘛。”馮慶佯裝苦惱,絲毫沒有四十歲成年人的矜持。也是,他本就做九龍城的話事人,從不是什麽奉公守法好公民,更壞的事不知做過幾多,貓捉老鼠的游戲手到擒來。
見黎莉還要還價,馮慶先一步擡手指了指手表:“到點開場,黎小姐再不去,下一次我只能到你家門口堵人,到時候被你老豆和細佬看到多不好?”
聽聞馮慶提起阿爸和細佬,黎莉臉色突邊,她分不清這是無意還是威脅,但知曉馮慶看來不達目的是絕不罷休。
兩人幹瞪眼半晌,最終黎莉上前一大步:“我同你做個協定。”
弱女同大佬講條件,讓旁人看去都會發笑。她纖細的身影在黃昏下是一道靓麗風景,清風吹來,芙蓉如面柳如眉,大大的眼中嚴正認真,看得馮慶心中發笑。
他還是忍住不笑出聲,微笑問道:“黎小姐你說。”
黎莉豎起一根手指,沖着高她半頭的馮慶,無比鄭重其事:“我就同你看一次電影,以後你別再來纏我同你看電影。”
“沒問題。”馮慶爽快答應,令黎莉幾乎以為聽錯。
“話真?”她還将信将疑。
“話真。”馮慶努力做出真摯眼神。
黎莉深吸一口氣,重重呼出:“幾點場,趕緊走。”
馮慶紳士地替她拉開車門,嘴角笑容加大。等車門關上,他摘掉墨鏡,看一眼遠處夕陽西下,是最美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