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探長
辛默從那間破舊公寓到醫院也不過半個鐘的事。手續辦妥,錢已付過,病單折好放在床頭,連溫水瓜果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碗新鮮買來的白粥。
臨時包紮的傷口拆開,重新包紮過,他現在躺在柔軟潔淨的床單上,感到幹燥而舒适。
辛柏宏過身後,辛默少有收到這等照顧,心中感慨萬千,卻偏不願流露。
黎雪英依舊擔心他的傷勢,如臨大敵。
辛默只覺得他是關心則亂。
他躺在床上無聊,已打發劉方方為他去買最近的雜志報刊,自己躺在床上抛一只橘子。
全神貫注。
橘子再次抛起,一只白淨的手橫空出世,劈手奪走那只在下落弧線中的橘子。
擡眼,便是黎雪英賞心悅目的臉。此時好看的眉微蹙:“你安分片刻,等下沒接住砸到胸口,又破裂流血我可不顧你。”
辛默嘿嘿兩聲,翻身往裏騰出位置,還拍拍床面,示意黎雪英躺上。
黎雪英一臉嫌棄,最終還是坐在床邊,靜靜看他受傷胸口,眼中萬千情緒呼之欲出。
辛默只好引開他注意力,免他痛心:“今天沒去實習?還是在家,忽然跑出來見我,家裏人不擔心?”
“我已經成年啊,默哥,不要同劉培明一樣當我乖仔。我翹過班來陪你,你不要再讓我心驚肉跳。”黎雪英無奈搖頭,任由辛默掰扯的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把玩,“粥溫過,起來吃些,晚上需要什麽我再買來。”
“你要走?”辛默擡起眼皮,垂眼拗出一道褶子,莫名性感。
光看那雙有神的漆黑的眼,黎雪英就覺自己仿佛要被吸進去:“晚上有個重要的飯局,我阿爸那邊。答應你進去打聽消息,你忘記?”
“今天不要走也可以。”辛默又蹭了蹭身子,讓自己腦袋放在黎雪英腿上,“你強過最烈的嗎啡,離開麻醉便失效,不片刻疼得休克,你還得馬不停蹄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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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相識時兇神惡煞,旁人勿近。眼下說起情話好似不要錢,幾籮筐免費贈送,出版到書店能捕獲不少中學生芳心。
黎雪英失笑,沖腿上的辛默眨了眨眼,緩緩搖頭。
辛默立馬捂住心髒,表情要多生動多生動,仿佛心髒病突發,下一刻就要死去。卓略的表演,堪比演藝圈金榜,用來逗愛人歡心,實在大材小用。
“用過晚飯我立馬回來。你想要吃什麽?我帶回給你。”
“鮑魚,鵝肝,猴腦,豬腳……”辛默立馬一本正經掰着指頭數起來,絲毫不客氣,“阿英。”
黎雪英收斂笑容,低下頭與腿上的辛默對視。二人同時收聲,望着對方,眼中同有光。
辛默反手勾住黎雪英的脖頸,要将他的頭按低,以供自己親吻。
就在兩人氣氛旖旎,将将阖眼時,門忽然被踹開。
“默哥!你要的《龍虎豹》* 買回,我一次買了三刊,保你不無聊!”劉方方興致勃勃,繼而忽地定住。
辛默兩眼放光,就算胸口破個洞,下一秒仿佛也要沖上來殺人。
劉方方迅速轉身,“抱歉默哥!我買給自己看,這就重新買!”
留下屋裏兩人保持着将親不親的姿勢,好生尴尬。
最終是黎雪英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直起身,還将辛默的腦袋從自己腿上推下去:“《龍虎豹》,嗯?”
辛默不忍直視,轉過頭道:“我胸口好痛。”
晚七點鐘,黎雪英準時出現在梅苑飯店,這是今晚黎鵲與其他人聚餐的地方。
為了有體面的出場,黎雪英甚至還換過衫。他皮膚太瑩白,穿白襯衫過于稚嫩,于是選出一件純黑襯衫,和一條卡其褲。強雷的黑白對比讓他單走在路上就不停有人回頭望他,存在感實在強大。
他阿爸因為從警署直接來聚餐,所以兩人并非一路。而黎雪英在剛打算步入正門時,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廉政公署紀耀,之前他們還在廣興樓下回過面。黎雪英三步并兩步,飛快走上前問好。
紀耀滿臉稀奇:“你爹舍得把你這寶貝疙瘩放出來了?怎麽樣,有興趣将來繼承他的職業?”
“叔叔說的什麽話。”黎雪英替他擋開電梯門,低頭微笑,“阿爸知我無法進警務司,才放心要我結交叔伯們。他自己是高危行業,卻不允許我和家姐做。”
“進不了警務司,為何?”紀耀蹙眉。他打心底裏還是很喜歡黎鵲為人,他帶出的兒子自然是虎父無犬子。雖然這黎雪英看上去實在太白嫩瘦弱些,但沒有差,進隊伍磨煉幾年出來也沒問題。
“叔叔不知道?”黎雪英也驚訝地看一眼他,随即擡起頭讓紀耀看自己透粉的瞳仁,“白化病患者的視力都極差,平日靠隐形鏡片矯正,實際通不過體檢标準,尤其對視力有特殊要求的職位。”
“看來和白廳無緣。”紀耀搖頭,“可惜。”
“當官家人也未必是好事。”黎雪英調轉目光,目視前方,松垮的肩勾出一道優美弧線,“一輩子自由,不必違心,不必與鄙夷的人斡旋,也同樣難得有價值,不是嗎?”
紀耀由下而上打量黎雪英片刻,面色清淡:“也對。”
電梯門兩爿在面前開啓,聲色歡笑,俱随之而來。
黎雪英臉上笑容淺談,挑着眼看紀耀,眉眼中頗有深意。而紀耀,剛一副面無表情的臉上,已準備好禮貌客套的微笑。
被黎雪英睇過這一眼,他忽然領會到那種深意。再次搖頭低笑,嘆這後生洞察過人。
兩人同時走進早已預備好的餐場。
不少人同紀耀打招呼,而更多目光則打量着黎雪英。
好奇的,疑問的,驚豔的,贊嘆的,不屑一顧的。他們識得相互的每一張面孔,唯獨對此獨一張冰雕玉砌的面孔從未眼熟。況且它如此惹眼,在香江這樣魚龍混雜的大地方,少年仿佛天生并市井所摒棄,過重的煙火氣還不曾沾染他潔白的皮膚。
衆人的目光跟随他,直到黎鵲身前。他們聽他輕聲喚黎鵲:“阿爸。”
黎鵲身旁的人立馬都炸開鍋。
哎呀呀,這是你仔仔,長得可真俊。皮膚好白。不曾見你帶出來行一轉。仔仔當真細,瞧眉眼多靓。上大學沒有,将來警務司裏轉一行?
這些話語大多是沖黎鵲去,男人舒展眉目,這一刻是唯獨為黎雪英高興,自豪。眉宇間的相似是他難以掩蓋,為父者的愉快。
黎雪英趁機打量四周,看過一圈。他記得辛默說過,這些年來他在找的是他的生父,三歲半沒再見過,唯獨知曉他年近五十,身上有一顆痣。
本該是血緣至親,卻比形同陌路人了解更少,是造物弄人的結果。
失望的是,任他打量一圈,并未見年近五十的警員和官員,到場的大多年輕。而與他父親同輩的坐在一桌,多數是黎雪英熟知的叔伯,絕不可能是辛默的生父。
既然來也來過,為向阿爸讨乖,他也樂得暫作一個好求上進的“乖仔”,聽叔伯和年輕警員的故事,經歷,虛心向他們請教。
試問誰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點一到,衆人該開餐,正式落座。門口傳來細微響動,原來是總華探長邢世懷姍姍來遲。
黎雪英只一眼,再也挪不開目光。
邢世懷年過四十,眼見奔五,但周身器宇不凡,保養得當,非但不曾有半點老态,反倒氣場頗豐。那是在官場沉浮數載,歷過大風浪過來後沉澱下的氣度。他一出面,剛落座的人們又重新站起身,向他靠攏去。他被歲月眷顧,即使老去,旁人的目光也不曾遠離。
然而,黎雪英并非是因被他非凡的外貌所吸引,而是他眉宇間予他強烈熟悉感。那是一種近乎直覺的判斷,卻令黎雪英的心髒瘋狂跳動起來。
邢世懷,辛默,有沒有可能……究竟有沒有可能?
強壓下心中波濤洶湧,他虛心好教地問身旁阿爸:“他是你們的總華探長邢世懷?瞧着很是個大人物。”
“邢探長能力手段一流,旁人不能望其項背,有些風度氣宇當然不在話下。再說總華探長這個位置,并非誰人能做。噓,他走過來,過會記得主動打招呼。”黎鵲交代他。
邢世懷同各路人打過交道後,果然向黎鵲這一桌走來。而黎雪英根本挪不開眼,仔細觀察他眉眼,每一個表情和神色,越看越是心驚,幾乎要肯定自己的猜想。
等到人來到桌前,沖幾位老警員打過招呼,邢世懷便把目光投向黎雪英。
黎雪英還未來及開口說話,被他先搶占:“小朋友是黎警官的家子?從剛才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什麽話要說?”
黎雪英忽然回神,有一瞬間慌亂,但很快被壓下,站起來同邢世懷打招呼:“同我阿爸來見見世面,邢探長見笑。我頭一次見您,心想您竟靓過在場所有人,心裏頭好驚奇。”
邢世懷被他一番話逗得大笑,拍了拍黎鵲肩膀:“你仔仔有趣,只是以前從未見過,五官同你很像,整個人卻比你精致得多。”
固然,從小到大黎雪英已習慣旁人将目光放在他的樣貌上,驚嘆他因病态而過白的皮膚,但被邢世懷打趣,卻也覺不好意思。
“阿英從小像他阿媽,可不比我五大三粗,只是身體弱,令人擔心。”黎鵲站起來同邢世懷敬酒。
黎雪英看得出阿爸對邢世懷的尊敬,盡管心中已癢極難耐,卻也明白直接同阿爸打聽邢探長的私生活,多半不會得到回應。
因此,他選擇性地戳了戳身旁的紀耀。
紀耀正飲茶,不設防被他戳了一個蹦跶,怒目相視。
黎雪英覺得自己同這個叔叔莫名親近,佯裝安撫摸了摸他的肩,目光卻一直沖着走遠的邢世懷:“紀叔,你同總華探長關系怎樣?”
“我不在警務司工作,這話你不如問你阿爸。”紀耀簡直莫名其妙。
“他不同我說的,我問你,你悄悄告訴我。我到ICAC請你喝凍奶茶。”他的确記得他愛喝奶茶。
紀耀再次怒目而視:“誰要你請喝凍奶茶。”
于是黎雪英再次安撫他:“好好,什麽都随你總可以?快同我講講,我好奇得快要死掉。”
作者有話說
《龍虎豹》色/情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