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彈
辛默被在身後的手緊了緊,面帶微笑道:“這份名單,我馬仔有一份。你們不必這樣瞪我,他不識字也絕對忠誠,比有些人不知可靠多少倍。他雖不識字,卻唯獨識得我筆記,我臨行前告訴他,從今天起我每個月會給他寄一封信,如若沒收到,則将那份名單複制十分,分別寄給O記與廉政公署,各位以為如何?”
半月牙攏上來的人群停住腳步,你我他互相吹眼,誰也拿不出注意。
原來辛默也不是愚鈍後生,癡心妄想。他早想過退路。
寂靜中,最終還是剛開口的伯公開口:“那也簡單,留你一條手寫字。阿聽阿興,動手!”
姜還是老得辣,半分不收脅迫、又或許已活過人世近半,半身已入土,心中反而沒有懼怕。
辛默還年輕,他雖拼一身蠻野,可人世還長,他還留戀得很——
一把西瓜刀率先劈來,還有後招,有人在身後悄悄摸出一把槍,周圍的人見機都拾起家夥,瘋一樣往辛默的身上招呼。
他孤身一人深入險地,除了拼命只能拼命,側身躲過一刀,雷霆之勢轉身,飛起一腳踏在身後人的胸口。對方瞬間連人帶家夥飛跌出去,辛默一晃身,下一圈已招上左側人面門,他用盡全力,愣是砸掉對方一顆牙。
手持西瓜刀的阿聽還在拼命,他身後的阿興已槍口對準辛默,黑洞洞的槍口,宛如死神的凝視。
他渾身筋骨忽然爆發,調動每一塊肌肉,在西瓜刀落下的同時擰住阿聽握刀的手,抽勁旋轉,狠戾勁猛。這一切發生太快,霎時間刀脫手,被辛默腳背一挑,迅速捉在手中。
沒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将與阿聽形式反轉,只知上一秒他還露出空門破綻,以後背對向槍口,下一秒他用勁勒緊阿聽的頸,霎時旋轉。槍聲乍響,阿聽的胸口頓時血汩汩往外流淌,染紅半個身子。
只聽伯公們紛紛大喊一聲“阿聽”,聲淚俱下。這二人,恐怕是叔伯公堂前還不錯的苗子,年紀輕輕先走一步。持槍的阿光恐怕更是阿聽的兄弟,紅着眼哀吼一聲,狂怒下砰砰砰幾槍沖辛默狂開。而辛默在抱着阿聽屍體的同時竟還有餘力與身後人周旋,那幾槍也盡數打在已死去的阿聽身上。
阿興赤紅眼,不敢再開槍,不願打在斷氣的兄弟身上。然而對方畢竟人多勢衆,不多時辛默已落下下風。
阿興再次拾槍,扣動扳機。
那一瞬辛默眼前血紅,閃過契爺的臉,還有黎雪英的臉。
他渾身是血,像羅剎降世,即使狼狽,眼中那一抹跳動的,宛如刀鋒的冷光,令任何人都不敢直視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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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疼痛感越來越清晰。
我快要死了。他想。
可我不甘心。
那個人還未找到,也舍不得阿英。
我還不能死。
一瞬間刀光雪亮,平整的刀面上映照出衆人或驚恐或憤怒的臉。
辛默忽然甩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長刀迅猛向持槍的阿興劈去。
兵荒馬亂之時,外屋的門忽然被人踹開。辛默的魂魄仿佛離體,旋游在方寸天地間,俯瞰下方的修羅人間。他看到踹開門的那個人,兩手各抓一把槍,那張臉辛默再熟悉不過,只是臉上的神色是辛默從未見過的。他身後還跟住三人,各個都并非善人。
場景有一瞬間的靜止,随後被劃過空氣的槍聲打破。
劉方方兩臂平舉,一槍一人,正中胸膛,目光在衆人間穿梭,面無表情,一雙濃黑的眉毛蹙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他站在門口,而身後的三兩人已掠過他沖入門內,舉起長刀。
喧嚣聲都遠離,模糊,宛如海水灌入耳朵,畫面被人按下慢播。
“默哥!”劉方方邊開槍邊走近他。
等兩只手槍中子彈用盡,他騰出一只手來抱起辛默,另一只手則抽出那把辛默常用的拆骨刀,橫在面前,步步後退。
劉方方眼神宛如護食餓狼。
後生已折了不少,叔伯公們面前依舊諸人圍擋。
只是這些辛默都沒有力氣去關心,他墜落黑暗前的最後一眼,是潑上劉方方臉頰上的血。
而劉方方不為所動。
辛默昏迷中始終發夢。光怪陸離,人來了又去。他看見契爺,看見劉方方,也看見了黎雪英。
此刻耳中的海潮終于退去,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越來越清晰。
“默哥,默哥!”
辛默終于睜開眼,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劉方方的臉已經變得感情,沒有血污,也沒有猙獰的戾氣。
“劉方……”感官漸漸恢複,最先的是疼痛,在胸口的部位。
“默哥!”劉方方抓住他的手,“哪裏不舒服,要飲水?”
劉方方給辛默遞來一杯水,又扶着他的肩讓他小口小口飲水。
辛默再次阖眼,等徹底平息清醒,才重新睜開。
“你是契爺的人。”他平靜的聲音下,隐藏着一絲激動,“你從未同我講過,包括契爺!”
“是,不到萬不得已,我本不該讓你識破我的身份。這也是契爺拜山前交代。”劉方方臉上不再是往常嬉皮笑臉模樣,隐去了那份吊兒郎當,“我甚至希望,一輩子都沒有拿起刀的機會。”
“什麽時候的事?”辛默撐着自己要坐直,發現胸口的傷已經處理好,纏上雪白的繃帶。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傷勢上,“契爺身邊的人我都認識,我以前從未見過你。”
“因為我一直在離島。辛爺救我全家老小一命,他說只需在他死後替他做一件事,就當報恩。”劉芳芳說道,“默哥,辛爺雖已故去,他依舊留守你。請切莫妄自菲薄,以命相搏。”
“這是個意外。”辛默有氣無力地摸了摸自己胸口,“是我料錯,沒想到叔伯公一絲情分都不留。我卻還顧忌着他們,顧忌我契爺留在身後的洪門。”
劉方方并不懂辛默所卷入的紛争,他只死守當初諾言。
兩人沉默片刻,劉方方問道:“默哥以後有什麽打算?”
辛默軟骨頭似地癱在床頭,回過神,胸口的傷口疼痛更加尖銳。他看一眼劉方方:“有煙沒有?”
劉方方為他點上煙。
辛默猛抽一口,目光凝視窗外:“我中意個人。”
而那個人不當像他一樣卷入這樣的泥潭,他也舍不得。
“默哥說的是那個靓仔吧?”劉方方終于流露出好奇地神色,向前傾,“想好了?”
“想好了。”辛默用力點頭,“老子這輩子也沒對誰動過心。契爺死後,除了你,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挂心我。我中彈那瞬間竟想起他,才知我舍不得他。”
劉方方點頭:“默哥是重情義之人,和辛爺一樣。”
辛默嗤笑一聲:“你是腹诽我鬼迷心竅吧?現在回想來,倒像是他給我下了降頭。可我現在搞成這樣子,如何去見他?本想把身上的事都辦妥,也為他消除後患之憂,如此平平安安,才有資格談其他。”
劉方方瞥一眼辛默神色,小心試探:“我剛已call過他,他若無事挂身,現在應當已在來路上。”
“誰讓你告訴他?”辛默猛地起身,瞪大眼,卻一下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你怎麽有我家鑰匙?快給我衫。”
辛默人死于前而不動其色,此刻卻方寸大亂。劉方方也同樣瞪大眼看如此不淡定的辛默,終于破功。
他相信辛默是真心,人的反應無法說謊。
不到半個鐘,黎雪英果然氣喘籲籲到場。
剛一進門,也不顧劉方方同他搭話,直奔床上躺着的辛默。
而辛默已換上潔淨襯衫,黑色長褲,躺在被褥上,眯眼沐浴陽光,手中還一份今早的晨報,渾似中槍的另有其人。
然而他蒼白的臉色,不同以往紅潤的唇色,昭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黎雪英甚至連辛默跟他打招呼也不願理會,call機中聽聞胸口中彈,他三魂七魄都要被吓得離散,到現在心跳都未平息,眼前一陣陣發黑。于是二話不說,徑直去解辛默胸口扣子。
辛默若扣他的手,他便用力甩開,一心只想确認辛默情況。
辛默一邊訝與黎雪英頭一次如此強硬的姿态,邊欣賞他此刻的焦急,只覺心滿意足,前所未有。
“Call白車沒有?怎麽會中彈?為什麽不報案?劉方方,現在就call白車!”黎雪英連說話聲音都顫抖。
從辛默的角度望下去,他下垂的眼裏有從未見過的光,似乎泫然欲泣,而低垂抖動的睫毛,都揭示他內心惶恐。他白皙的手,放在他古銅胸膛上,襯得柔弱纖細,但若這時候去抓他的手,必會被他甩開。
劉方方看眼黎雪英,再看看辛默。見他默哥一心一意睇着靓仔,滿臉幾乎變态的愉悅。
不用辛默自己剖白,劉方方都已知他無可救藥。
屋內氣氛太逼人,他轉身出門call白車。
屋內,辛默握住黎雪英的手,與他五指纏綿,體會他手心溫度。才發現,黎雪英手指冰涼,當真是吓壞。
“阿英。”辛默喚他,“不必太擔心,你默哥打小體質好,壯過大佬。生來命大,中槍子也隔天起來打泰拳。”
“你收聲。”黎雪英臉上陰雲密布,“你先同我講怎麽回事。”
劉方方在屋外抽過一根煙,又到樓下買了一瓶水。在門口曬太陽,身上的皮外擦傷火辣辣的疼,他還沒來及處理,擰開瓶子用白水沖過一遍,随即聽到白車來的聲音。
他上樓敲門,卻見黎雪英靜靜趴在辛默小腹,抿着唇,像在忍淚。而辛默也難得沒有聒噪多話,他一手放在黎雪英柔軟的發上,垂眉順目地凝視他。
劉方方想開口,見辛默睇過來,唇上比了個噤聲。他最終一言未發,重新退出去,把靜谧的時間再度留給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