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徐緩誓死捍衛自己的尊嚴,“我不,堅決不!”
任颉書早已分析透了徐緩那點小心思,“那我可以總結為,你并沒有發燒,只是為了讓我不去上課嗎?”
面前牆上的電視還在嗡嗡嗡地放着影像,可徐緩早已不知道劇情發展到哪裏了。比起戳菊花,騙人好像更有損他的尊嚴,癟了癟嘴,“我是真的不舒服了……”
任颉書放棄和他再次理論,直接脫鞋踩上沙發,徐緩被逼得只能側躺着,恰巧給了任颉書一個很有利的體位。
一只魔抓已經摸上了徐緩的褲腰帶,突然,一聲催命電話響了起來,二人的動作一起停下。
徐緩歪頭看着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上面顯示着是季女士的電話。
徐緩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趕緊掙脫,“我媽的電話,讓我起來!”
任颉書便只能放棄,起身,站在一旁。
徐緩拿起電話,接通,那頭的聲音急促,“緩緩……旌安市第一人民醫院ICU病房,你過來一趟。”
這個地點,是天堂和人間接軌的地方,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腳步,是天塌下來的聲音。
徐緩握着手機的手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媽,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季美芳的聲音透着疲憊,“別問了。過來再說吧。”
說完,就挂掉了電話。
徐緩呆愣了半刻,忽然從沙發邊站起,走進卧室,換衣服,走到玄關,換鞋子。他的腦袋裏想不了任何事情,只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的人生軌跡就要發生變化了。
任颉書看着他風平浪靜地收拾自己,表情很是異常,“怎麽了?”
徐緩回答:“我要去一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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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颉書沒有多問,只說,“我送你吧。”
旌安市第一人民醫院在市中心,距離大學城這邊有些距離,再沒有比自己開車更快的了。
“好。”
任颉書開始車呼嘯駛過,很快就到了一院。
徐緩來到重症監護室,季美芳早已站在門口等他,她的眼睛已經紅了一圈,但始終沒有當着兒子的面淚崩。她走過去,牽起徐緩的手,朝ICU病房走去,一言不發。
ICU裏太安靜了,除了幾個家屬稀稀拉拉的哭聲,就只剩下醫生的回答:我盡力了,做好準備吧。
走進其中一間的VIP單獨病房的門口,隔着透明玻璃,徐緩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徐永全。
一向無所不能的爸爸此刻卻躺在床上,徐緩不敢相信,“媽,這是怎麽回事!?”
季美芳的目光注視着病床上面無血色的徐永全,“之前你爸檢查出肺癌,本來不大,可以接受手術切除。但是最近公司進軍美國的前期準備一直是你爸親自操勞,本想過了這段特殊時期再上手術臺,但是今早送走青海,他突然就暈倒了。”
徐緩什麽都不知道,他寧願賴在家裏看電視,就在今天早上,他甚至還在和任老師調情。而別人都在幹什麽呢!趙青海在為美國的分公司做新聞發布會,連趙青瀾都在為新公司設計适合外國人品味的菜單,只有他,還在慶幸軍訓的空檔裏偷閑。
躺在那兒的可是他的爸爸啊……
季美芳:“現在癌已經擴散了……緩緩,媽媽以後就只有你了……”
徐緩突然聲音拔高:“媽你這是什麽話!爸還沒死!醫生不是說不大嗎,可以切除嗎!我們家有錢,難道還治不好嗎!”
季美芳低下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沒有淚水,只有紅紅的眼圈以及眼睛裏疲憊的血絲。
徐緩一下子就心疼了。
“媽,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我來守着。
季美芳擡起頭,摸了摸徐緩早晨起來沒有來得及梳的頭。緩緩長大了,從歪歪扭扭的小身板慢慢地長這麽高了,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了。
“好,媽先回去收拾些衣服過來。”
把季美芳送出醫院,徐緩又立刻會到病房,他怕自己不在,不能讓爸爸一睜眼就看到他。
他雖然一直覺得自己和爸爸之間有一層無形的隔閡,但是這麽多年,爸爸對他是盡了力所能及的父愛,如果說是彌補他出生後與母親相依為命的那幾年,徐緩覺得這已經綽綽有餘了。
相反,他卻沒有盡到作為一個兒子的孝心。
任颉書陪他一起在走廊的座位上坐下,“午飯也沒吃,我下去買些外賣上來。”
徐緩拉住任老師将要站起來的身子,“不要,不餓。陪我一下,這個地方……我害怕。”
任颉書反握着徐緩的手,“我剛剛定的外賣,我下去拿,一會就上來。很快的。”
徐緩想起任老師似乎也沒有來得及吃午飯,他沒吃午飯可以忍,但是任老師沒吃的話很可能出事,他點點頭,松開了手。
很快,任颉書就拿着外賣上來了。
走廊不允許用餐,他和任老師只好出去,到這一層的露天陽臺上吃飯。
徐緩就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丢下飯盒,往病房門口去。任颉書見此,便也放下,陪他一起進去。
忽然,重症監護室裏特有的聲音響起,徐永全病房檢測儀上的心跳開始拉出致命的橫線。安靜的ICU裏突然又鬧哄了起來,一群包裹嚴實的醫護人員擁進不大的單人病房。
徐緩的腿一下子軟了,扶着玻璃窗戶,就開始往下滑。
就在他膝蓋快要碰地時,身邊一道高大的身影,強勁的手上有着無窮的支持力,像茫茫大海中的一枚燈塔一樣發光。
眼淚滑了出來,他什麽都做不了,像大海上的一塊浮木。
季美芳回去了很久,遲遲沒有過來,安靜的重症監護室裏,只有剩下徐緩和任颉書兩個家屬。
一個醫生走出來,“你是徐永全的家屬?”
徐緩的身體直發冷,“是……”
醫生說,“做好心理準備。”
說完,又轉身進了病房。
短短六個字,是徐永全的催命符,也是徐緩的判決書。
徐緩是個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孩子,何況這麽突然。他今天終于知道什麽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撥打了季美芳的電話,他實在不敢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樣的事情。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突然像是一股死亡之神的力量劈下來,把徐緩的整個靈魂都抽空了,他開始一刻不停息地重複撥打,直到醫生為徐永全蓋上通往天堂的白布,季美芳的電話都沒能打通……
這一刻,似乎所有的責任都落在了徐緩的肩膀上,他是那麽無能,那麽不堪一擊。
醫生走出來,給徐緩下達了死亡通知書。
天塌了,大雨傾盆而下,伴随滾滾雷聲,剛過正午的天空略顯黃昏老态,遠空一片灰蒙蒙,連綠了好幾個月的葉子,都開始發黃了。
短暫的夏天走了。
毫不留情。
市第一人民醫院是公立醫院,也是胸科手術做的最好的醫院。
永全餐飲的創始人離世的消息瞬間傳開,輿論就像悄悄溜走的夏天一樣毫不留情。
很快,永全餐飲的幾個元老都趕到醫院,有來探望的、有來吊唁的,但更多的,都是來确認消息的真實性的。
很多財經記者也擁在了門口。
趙義林第一個走了進來,看到了徐緩頹靡的樣子,走過去,扶起他,讓他坐下,“緩緩,別太難過了。下面的事就交給叔叔吧。”
見到趙義林進來,徐緩不管三七二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趙叔叔,我媽的電話打不通了,我爸他……”
他說不下去了,甚至還沒能接受這個消息。
趙義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他,“你回去看看你媽,這裏有我。”
徐緩到最後都沒敢進去看他父親最後一眼。
出了醫院門,就被一群打着傘的記者團團圍住,他們都高舉着話筒,噼裏啪啦地砸着各種尖銳的問題。每砸一次,徐緩的身體就像被刀劃開一樣劇痛一次。
任颉書憑借自己高大的身軀,将徐緩護在自己的懷裏,人太多,路太遠,走得太艱難。
好不容易進了車子,還有很多锲而不舍的記者貼在車窗上說話。徐緩看着他們那一張一合的嘴,吐出的氣在車窗上形成霧,手還不停地噼裏啪啦地敲着車門車窗。
他們知道這是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孩子嗎。
他們是不是指覺得他是徐永全的繼承人呢。
車子呼嘯發動,朝着一群人轉了一圈,很有技巧性地擦過剛剛兇神惡煞的記者,伴随一聲聲驚呼,任颉書穿過人群,開上了大道。
路途開始平坦,也少了一些龇牙咧嘴的人,這個世界仿佛只有徐緩和任老師兩個人。
徐緩一路默而不語。
任颉書手扶着方向盤,“季阿姨不會有事。”
徐緩沒有回答。
一路無言。
到家,車子剛剛停下,徐緩就沖了進去。
家裏和重症監護室一樣安靜,徐緩猛地打開母親的卧室門,他看到,季美芳跪坐在卧室的圓形羊毛地毯上,床頭保險櫃抽屜掉在地上,抽屜裏的東西撒了一地。
而季美芳就坐在那群東西上面,手裏握着一張紙,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天黑了。
雨還沒有停。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轉折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