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苦心經營為哪般
早上海棠結束陳述之前,就已經有目光游離在謝九娘身上,此刻,衆人驚詫的目光更是齊刷刷聚集在謝九娘身上,連胡捕頭也是一臉訝然。
而早就知道結果的夏莫莫,卻把目光放在了海棠身上。身着男裝的海棠,本就俊逸潇灑,此刻更是意氣風發,渾身散着耀眼的光芒,如有神助,雖然,她本來就是神。夏莫莫深刻懷疑,海棠上輩子不是長在伽藍寺裏,而是長在狄仁傑他家後院裏。
被衆人看得有些不安,謝九娘慌張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孤家寡人的,作甚要幹這種事兒?”她又跪着朝縣太爺移過去,凄聲道:“大人,民婦在喬水縣住了十幾年,這十幾年來都安安分分,連與人口角都不曾有過。民婦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可也不能這樣冤枉了民婦啊!”她又朝縣太爺磕了幾個頭,“請縣太爺給民婦做主啊!”
縣太爺有些難為地看了眼謝九娘,又看着海棠說道:“光憑一個人影之論,确實不能斷定謝九娘就是兇手,并且,”縣太爺又摸摸小胡子,“這謝九娘也沒有殺人動機啊!”
海棠淺淺一笑,“證據?自然還有證據,”她回頭向胡捕頭交代了幾句,又繼續說道,“金環蛇畢竟是被喂養多日,自然能認得它的主人,只要将它放在地上,看它爬向誰,,誰便是它的主人。”海棠又凝視着謝九娘,“謝九娘确實沒有殺人動機,可是,如果,謝九娘不是謝九娘呢?”
衆人皆是疑惑,謝九娘不是謝九娘,還能是誰?
此時,剛剛出去的胡捕頭帶着劉老翁進來了。劉老翁打開手中的竹籠,準備放那條金環蛇出來。卻被縣太爺慌忙止住,“诶,把它放出來,豈不是會傷人嘛,本縣看還是免了吧!”
衆人也如縣太爺一樣,都稍稍離開了些。
劉老翁笑着道:“大人莫怕,草民已經拔了它的毒牙。”
“既是如此,”縣太爺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說道,“那便好吧。”
劉老翁将金環蛇從竹籠裏抓了出來,只見它在伸着頭,在原地轉了幾圈。雖說已經知道被拔了毒牙,可是看着這麽一條蛇在身邊轉悠,衆人還是害怕得緊,好在,那金甲帶又只轉悠了幾圈,便便緩緩朝謝九娘游去,又将頭放在謝九娘的手邊,像是讨食一般。衆人看得臉色且青且白,想來這金甲帶還真是謝九娘養的。
夏莫莫在旁邊拉了拉海棠的衣袖,悄悄問道:“你真厲害!怎麽不一早就用這招,害得我們查了許久。”
海棠無奈輕聲回道:“其實,我是猜的。我想兇手那麽想至那蛇于死地,大概是那蛇會認人吧。未想,那蛇還真爬過去了,要是它亂爬一通,我還真不知道怎麽下臺呢。”
“好吧……”
既然已出結果,劉老翁便把蛇抓了回去。海棠看着謝九娘有些惋惜地說道:“南疆人擅長喂養毒物,或以治病,或以防身……九娘,在來喬水縣以前,你是南疆人吧?你改頭換面安安靜靜隐居在喬水縣這麽些年,日子過得好好的,又是與那陳尚德有何恩怨,要這般毒殺他呢?”
海棠的話,讓衆人很是吃驚,蘇氏姐妹未想在這裏還能碰到一個老鄉。而方才還忌憚毒蛇而不敢冒進的童安,這會子見毒蛇已經被抓走,便撲到謝九娘身邊,欲大聲哭罵了起來,卻見那謝九娘面上挂着一抹詭異的笑容,雙眼猩紅,慎得他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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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娘望着海棠,道:“既然已經都被你看出來,我也沒什麽好隐瞞了。是,是我用毒蛇殺了陳尚德,而我,也不叫謝九娘……”她說着,用衣袖遮了臉部,再放下衣袖時,卻已經換了張臉,手上多了張白皮。那張臉,不說有多年輕漂亮,卻比原來的謝九娘年輕了至少十歲。
衆人今天的驚詫已經夠多了,而這張突然出現的年輕臉龐,可謂是這些驚詫裏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連事先有所猜測的海棠,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驚嘆。而紅蕖和童安,除了驚詫之外,對這張臉,似乎還有些熟悉感。
就在衆人還在詫異中,謝九娘已經泰然地起身,繼續說道:“我叫鳶珞,是個南疆人。而陳尚德,原來也不叫陳尚德,他叫木珂。二十年前,”她看着蘇氏姐妹,目光中帶着些許慕色,說,“我同她們一樣年輕貌美,正是我要同木珂成親的年歲。我少時,日子過得頗是安逸。父親是養蛇好手,家中也算富裕,在當地有些聲望。我七歲那年,在水塘便玩耍,遇到了一個少年,他滿身是血,對着我說了幾句話,我連聽也沒有聽清楚,他便倒下去了。我吓壞了,跑回家去,告訴了親人。”
“我父親把他帶回家,親自給他治病。南疆的養蛇高手,都是頗懂岐黃之術的。我父親說他受的是外傷,修養幾天,就會慢慢好的。我常常在他病榻前看他喝藥,他總是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他也許就會那樣死去了。他說,他一家人遭了山賊,搶了他們的錢財不說,還要殺人滅口。他雙親拼死救下他,他就跑啊,跑啊,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裏了。流落到街頭,乞丐們把他當做新來的乞兒,為了教訓,将他一頓好打,他又跑啊,跑啊,從來都沒有過這麽絕望過,他說,他連死的心都有了。可就在他覺得自己會死之前,他說,他看了菩薩,他說,我就是他的菩薩。我那時還小,不知道什麽是菩薩,我就只笑着看着他,讓他趕快喝藥。”
“我父親見他孤苦無依,便收留了他。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樣,我和他青梅竹馬,相愛了。父親是同意這門親事的,但是,他有一個要求,他希望木珂可以獨立門戶。因為,我還有一個哥哥,我們不可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木珂答應了,他說他只要五十兩,用五十兩做本,三年後,就來風風光光地娶我。可三年後,他空手而歸,我父親氣極了,罵他沒出息,說他不配做他的女婿。木珂也一氣之下離開了家,我害怕極了,我害怕他再也不回來了。還好,那天夜裏,他又偷偷回來找我,說要帶我走,只是,他說,他怕我跟着他會吃苦。我說,我不怕。他便帶我走了,他說,我們要去中原,中原那裏到處都能掙到錢。”
“木珂确實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人,才出來幾天,我們就沒有銀兩了,我因為沒有過過苦日子,又生了病,連看病的銀兩都沒有。我熬不住了,我跟木珂說我想回家,木珂答應帶我回去。這一回去,父親更是氣極了,根本就不理我,只有哥哥和娘親偷偷來看我幾次。我跟木珂說,我知道家裏哪裏有銀子,只要偷偷拿出一點,父親不會輕易發現,我們到了外面,還是可以過日子。”
說到這裏,謝九娘頓了頓,方才有些悲涼惆悵的神色變得怨狠起來,“我那時多傻啊,我居然相信他。那夜,他又帶着我出來了,說他悄悄拿了些銀子,等到了中原,我們再慢慢過日子。可第二天,等我醒來,木珂不見了。我着急啊,到處找他,最後,沒有辦法,我只好又回到家……”
“哪裏還有我的家啊,那是一片燒焦的廢墟,還冒着餘煙。鄰居們告訴我,昨天夜裏,我家裏就遭了火,我娘親,哥哥都沒能活着出來……我父親被救出來時,還有半口氣,嘴裏一直喊着木珂的名字……鄰居說,他夜裏看見木珂拿着大包東西跑了出來,随後我家裏就起火了……”
謝九娘哽咽良久,海棠拍了拍她的背,給她順氣,“我當初真傻,真以為這世間有可以托付終身的人……我去了中原,我要找到他,親手殺了這個忘恩負義的人,為我全家報仇。我化了名,又易了容,找了好些年都沒找到他。無望之下,我決定留在喬水縣安生過日子。沒想到,半年前,又讓我遇到了,他沒能認出我,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哼哼,”謝九娘一聲怪笑,“我終于,我終于殺死了他,我看到他屍體的那一刻,我是多麽興奮啊,可是我又得裝作一副淡然模樣,那感覺真難受……”
就在大家對眼前這個神情扭曲的女子心懷同情時,童安指着謝九娘,眸色迷糊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認得你,”他爬起來,抓住謝九娘的手,道,“我家老爺一直珍藏一幅女子的畫像,就是你,畫上的人,就是你!”
“怎麽可能?”謝九娘暴怒地甩開童安的手,“那個忘恩負義的人,怎麽可能珍藏我的畫像?”
“老爺人都死了,我騙你做什麽!”童安擦了一把眼淚,哽咽道:“當初抄家的時候,什麽東西都讓他們搬走了。老爺死也不肯放開那幅畫,說他只要留下那幅畫,別的什麽都可以不要。抄家的大人見那也就是幅普通的畫,就讓老爺留下來了。我們颠沛流離半年,那幅畫,老爺都當寶貝一般留在身邊……”
謝九娘瞪着童安,滿眼皆是不信,搖晃着他的身體,“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童安面色有些痛苦地看着她,說道:“那幅畫,至今還在老爺房裏……”
“哈哈哈,哈哈!”她忽的又凄聲尖笑了起來,烏黑的頭發淩亂披散開來,雙目猩紅,好似一個鬼魅……
“不要!”海棠驚慌一叫,卻已經晚了。在衆人未來得及反應之時,謝九娘拔出了身旁衙役手中的長劍,鮮紅的血液從她的喉頸噴湧而出,刺痛了每一個人的雙眼。
縣太爺讓童安裝殓了謝九娘的屍體,同陳尚德一并葬了。兇手也算已經伏法了,此案也就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