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點擊只有第9章一半?是因為更新時間太貼近了嗎= (11)
:“杜宇。”
“杜宇……”劉平念了一遍,“好熟悉的名字。”
“西周初年古蜀國的開國國王也叫杜宇,後人稱望帝。”
“噢對!望帝啼鵑,”劉平頓時對這位新來的義工小妹刮目相看,“你還懂挺多的嘛。”
“我是雲師大文學院的。”小妹腼腆的笑了笑。
當天晚上,劉平給冷因回過去電話,說哈巴村幾家客棧都沒有聽說過有姓莫的客人入住。劉平問說:“你朋友會不會是住在了當地居民家裏?”
“有可能……”冷因低喃着說。但一想到這麽一個連公交地鐵都沒坐過、聲稱睡五星級酒店都要帶着消毒水的人,叫他去山溝裏的原住民家睡落灰落塵涼冰冰的木頭板子?難以想象。
“你有這人的照片嗎?”劉平問。
冷因眉一擡:對哦,照片!但想了想,莫文濱的照片她還真沒有,得去問江倩要。冷因回說:“我找下,待會兒發給你。”
“行,”劉平不禁生疑,“這人誰啊?瞧把你擔心的,我得替我哥們問問清楚了。”
就知道劉平一定會問,只是早晚問題。冷因抿唇笑了笑,答說:“朋友。”
“哦?”
“真就是朋友。”
“待會兒來照片了我看眼,要是長太靓了我得通報阿布——你可別有意見。”
“沒有意見。”冷因回道。不知為何,眼裏仍含着笑。
當然,嘴上雲淡風輕,放下電話後還是免不了思忖了下這個問題:莫文濱……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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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着正臉,她實在沒辦法評論,但在冷因的印象裏莫文濱長相還是挺正的——白白淨淨,清清秀秀,不生在女孩身上真是可惜了。
單論樣貌,小丘和莫文濱完全是兩個極端。宋岳黑,莫文濱白,宋岳頭發直硬,莫文濱頭發卷軟;但要說誰更帥的話,這個沒有辦法回答。拿宋岳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相比對都是不公平的——她怎麽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嘛?
冷因沒過多久就發來了照片。劉平覺着這小白臉、小卷毛看着有些麽熟悉;好像這些天,在哪見着過似的。
第二天晚上,劉平在休息區給客人上熱騰騰的牦牛奶時,看見一男人站在宋岳那張“珠峰登頂證書”面前。一站站了很久。
劉平走了上去,那人轉過頭來,劉平一愣。
“怎麽了?” “沒……沒什麽。”
劉平沖到前臺,問小妹道:“那個客人叫什麽名字?”
小妹回道:“哪個客人?”
劉平把小妹“揪”到休息區的角落,指了指剛才說話的男人。男人還在證書那邊,像在思考着什麽。
小妹說:“就是杜宇啊,前兩天問你轉山的那位客人。”
不是,不對。劉平問:“他登記的名字呢?身份證上的名字。”
“我查查,”小妹娴熟的打開電腦翻開Excel表,順着密密麻麻的信息尋下去,“真的不一樣诶……姓莫,莫文濱。”
劉平差點沖動下一個電話給冷因打了過去,好在一個巨大的哈欠提醒他現在已經淩晨兩點了。劉平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冷因:人找到了。
“你讓莫文濱接電話。”第二天上午,冷因在電話裏對劉平說。
“他現在不在,”劉平解釋說,“今天一大早跟隊轉山去了。”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在找他?”
劉平一陣冷汗——他确實沒有。他今早睡晚了,醒來的時候莫先生已經坐上了去德欽的大巴。
畢竟劉平已經無償幫自己找到了人,冷因也不好再要求什麽,叮囑劉平等莫文濱一回來就讓他聯系家人和自己,道謝後挂了電話。
那兩個合起來價值将近200萬港幣的拍品倒不是冷因最擔心的——即使莫名其妙的記在了她的名下,不屬于她的東西她是絕對不會拿的,更何況是那麽貴重的東西。
冷因擔心、或者說氣憤的是莫文濱的态度:這麽長時間一點消息沒有,吭都不吭一聲就把她的聯系方式給了拍賣行、又把兩件拍品歸到她名下。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那個發個燒都要叫她去煮粥的莫文濱究竟是怎麽了?
也是到這一刻,冷因才發現,一直以來,維系他們兩關系的都是莫文濱;只有莫文濱來找她,沒有她去找莫文濱。
這個發現令冷因愧疚和不安;既是對莫文濱,又是對宋岳。
同樣叫她不安的還有一個人:江倩。自從莫文濱出來,孟旭東進去,冷因覺得江倩整個人像脫了魂似的飄着,兩天幾乎吃不進去東西,只是愣坐在窗前肩膀上架着臺小提琴,偶爾想起來了拉兩下。
江倩博士修的是作曲,客廳桌上茶幾上到處零散着曲稿。冷因知道江倩這是在構思,也不出聲,不上前打擾。只是看着江倩的神态,冷因猜想那是一首灰白色的曲子,像城市裏不太幹淨的雪。雖然深圳無雪。
冷因知道,自己不在的話江倩就一定不會記起來吃飯,所以她這兩天去的時候都會帶些小米粥、桂圓紅棗粥這類養胃補氣血又好消化的食物。
她懷疑過——但一次也沒當面問過江倩。關系雖然改善,但還沒有熟悉到問及對方隐私的地步。不知是不是這三年工作的原因,“身孕”對她而言不但不是什麽喜訊,反倒夾雜了些失足的痛楚。
和劉平通完話後,冷因裝了些吃的直接去到江老師家。江倩果然在家;家裏只有她一個人,拉着紗簾沒開燈,顯得死氣沉沉。
“找到莫文濱了。”冷因把東西擱餐桌上說道。
“找到了?”江倩忙閣下提琴,站起身問:“在哪?”
“你把粥喝了,我就和你說。”這兩天裏,冷因覺得年紀大的那個是自己而不是江倩。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冷因同江倩講了莫文濱在香格裏拉一家客棧,目前去梅裏雪山轉山徒步了。
“轉山途中沒有信號,”這點冷因深有體會,她與江倩說,“我們只有等他回來了。”
江倩沉默了會兒,問:“你确定莫文濱會回來?”
冷因一愣,“為什麽不?”莫文濱家在深圳啊。
但轉念一想,莫文濱家人在美國,自己的房子(頤園)又常年空置。就像大多數的深圳人一樣,莫文濱的老家并不在深圳,但他又從未談論過自己祖籍,只是說很亂;家裏親戚關系不好、幾乎不來往,老一輩是高知、早年就出國了,這些年來也都各過各的。
是啊,莫文濱為什麽會回來?莫文濱沒有家啊。
“我們去一趟雲南吧。”江倩忽然提議,頓了頓,咬着唇說:“……莫文濱這段時間以來狀态很不好。”
像是聽出了江倩聲音中的意味,冷因也嚴肅起來,微微直身問:“是什麽樣的……不好?”
江倩沉吟片刻,“我就和你直說了。莫文濱應該是精神出了什麽問題。”
這話說給大多數人聽怕是不能理解,就像大多數抑郁、精神分裂早期講給家人朋友聽都是不相信的。
但是冷因知道,江倩不是開玩笑的,雖然她不确定江倩是怎麽知道的、或許只是揣測;至于江倩,也正是因為知道冷因會相信,才如此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冷因問:“精神問題?什麽樣的精神問題。”
“具體我也不清楚,”江倩嘆了口氣,“早年也聽說過,在美國上大學那陣子,是休學了還是住院了。但莫家似乎不願外傳,我爸媽也叮囑我別多問。”
“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只是你去才有用,莫文濱會聽你的話。”見冷因緊着眉不發話,江倩擰了擰拳頭,說:“我是真的,怕他出事。”
“好。”冷因一口答應,答應完發現一個更棘手的問題,“但……我得告訴宋岳。”
一拿起手機,冷因畏縮了。要怎麽對宋岳張口呢?在他經歷了生死浩劫回家的時間點,自己卻要去另一個地方找另一個男人。無論莫文濱和她之間是多麽一清二白,這個舉動都沒有站得住腳的可能性。更何況,莫文濱和她的關系就真的那麽一幹二淨嗎?即使于她而言是,于莫文濱呢?方才江倩那句“莫文濱會聽你的話”,若是叫宋岳聽見了會怎麽想?
拿着手機,她感到萬般頭疼。
令冷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段語音還沒發出,宋岳先打了電話過來。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來電歸屬地——雲南昆明。
“我到國內了。”一接起電話,宋岳對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中午前。
☆、第 43 章
一名隊友滑墜遇難,一名隊友嚴重凍傷,一名夏爾巴高山病發作失溫而亡,攀登隊五人無一登頂;這是宋岳登山以來所親臨最糟心的一趟。
事發過後,尼泊爾登山協會派直升機将安全折返的四人接回了加德滿都,将原計劃的登頂發布會改成了緊急會議,針對此次山難進行探讨分析。
會議一結束,宋岳半天都沒停留,直接飛回雲南老家辦房産過戶的事情,打算辦完事今晚或明早就回深圳。
冷因不再猶豫,實話實說了她準備要來雲南的事情。牽扯到孟旭東的事情太複雜,莫文濱“贈送”的金簪白玉馬冷因不敢說怕他多想,最後簡化到只是單單告訴宋岳“莫文濱出事了所以她要去雲南見他一面”,簡單到像是早就做好了打算通知一聲。
冷因還說,不是她一個人,但只說了同行者是女性、沒說名字,因為她怕宋岳通過謝靈聽說過江倩,又牽扯出旁的亂七八糟的關系。
這段本沒多長的話說得冷因膽戰心驚,畢竟無論怎麽解釋聽起來都萬分牽強。電話那頭也一直沉默。
“一定要去嗎?”過了會兒,宋岳問道。
冷因低低的嗯了一聲,很沒底氣。
“那你去吧。”
“宋岳?”
“嗯?”
“……你生氣了嗎?”
宋岳沒有回答,而是說:“我辦完事來香格裏拉找你吧。”
“不,我來找你。”想到莫文濱轉山還有一陣子,冷因一激動說:“現在就來。”
江倩在旁邊聽了個大概,待冷因一挂電話便問:“你要去昆明嗎?”
“你怎麽知道?”冷因忽然想起來,關于宋岳家的情況,江倩是知曉的,因她認識謝靈。“哦…….對……”
一提到這件事,江倩心生內疚,撇開話題問:“莫文濱轉山的話是幾天?”
冷因想了想道:“至少要一個多星期吧。”如果他和宋岳走的是一條路線的話。
“那我和你一起去,正好等莫文濱回來之後一塊過去找他。”江倩笑了笑,又說:“放心,我不打擾你們。我就一個人待在昆明。”
“不是,我沒……”
“和你沒關,”江倩笑了笑,嘆道,“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今年底本要完成一套編曲,這段時間太多事情弄得心氣浮躁,進度擱置下來太多。昆明不是‘春城’嗎?我還沒有去過呢,想必是個适合創作的好地方。”
于是,當天晚上十點的飛機,冷因今年第二次踏上了這片前二十年與她毫無關聯的土地。
飛機晚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多鐘。兩人行李都沒收,直接洗了個澡就躺下了。
床是大床,第一次和江倩睡覺,冷因拘束得動不敢動。那邊的江倩也是一樣。
房間訂得太晚,酒店派了間位置不好的房間。有沒有景子看那都是其次,低樓層窗外正對着酒店中央空調機,轟隆隆的叫人難以入眠。
即使沒有噪音,冷因也是根本不可能睡着的。因為明天就能見到宋岳了。睜眼閉眼都是他,恨不得現在就出了酒店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只要不叫她無所事事的靜靜躺着怎樣都好,而眼下她又不得不無所事事的躺着——從現在到明天見到他之間的這些個小時該多麽難熬啊!
“你睡着了嗎?” “沒有。” “你不困嗎?” “剛才有點……現在不了。”
“我也是,”江倩翻了身,面朝天花板。過了會兒,江倩傷感的說:“人真的是長大,就有越多的事情難以控制。太多了,包括自己。”
似乎一到夜晚,人們總是更敢說出一些話。冷因幾乎沒有遲疑,終于張口問道:“是因為……孟旭東嗎?”
問完後,房間靜了很久,靜到冷因後悔起自己問出了口。
江倩扭開床頭燈。她将光線調到最低,頭發散在一邊,微弱黃光下的側臉顯得娴靜溫柔。
江倩從床頭的包裏拿出三張字條。
“孟旭東的事情,我沒有能力過問。但他的律師這兩天來見過我一回,帶出了這些字條。”
“律師本來只給了我一張,”江倩将其中一張最小的字條遞給冷因,“但走了沒多久後又折返回來,說是不把另外兩張給我,他心裏過不去。”
原來,孟旭東一開始寫了很長一段話,但寫完後廢棄了。接着他又拿一張紙寫了一段,寫完後又扔了。最後,只寫下短短一句話,叫律師帶出去給江倩,說她應該會明白的,還說不求原諒。
冷因手裏捏着的,就是孟旭東最後叫律師帶給江倩的紙條。她問:“我可以看嗎?”
江倩點頭,淡淡的說:“沒有內容。”
冷因打開,果真沒有什麽內容。只是幾個字。三個字:【對不起。】
江倩想了想,又給了冷因一張字條,說:“這是孟旭東寫的第二張。”
這一段也算短小:【無論最後判刑結果,我都從未企圖過什麽。倩倩,請你一定相信,那都是些莫須有的罪名。】
至于孟旭東寫的第一張,江倩一直緊緊的攥在手心。想必,那是兩人間的一些私話吧。
冷因沒有過問,但同為女人,第六感告訴她——也是直到這天晚上冷因才篤定的意識到——東哥一直一直竟是愛着江倩的。
重新熄了燈後,江倩在黑暗裏問她:“那封信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什麽信?”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冷因默默嘆了口氣。
“聽史老師說你最近都有在練琴。”
冷因轉頭,問江倩:“史老師還說了什麽?”
“他說你進步的速度超出他的想象,但距離院校錄取的标準還差得挺遠——”江倩停下,也轉頭看向冷因,“我直說了你別介意。”
冷因趕緊說不介意。差得遠才有努力的意義不是嗎?
冷因繼續問:“然後呢?”
“史老師說你若真有意向,他可以找人協助你做前期準備,但不論哪方面的水準,至少還需要兩三年的積累時間。這兩三年,得在國外,一是适應語言環境,二是積累演奏、比賽經驗。”
兩三年……冷因沉默了。兩三年的前期準備,兩三年的正式學業,這還是在一切最順利最完滿的情況下——萬一她考不上呢?萬一她沒錢了要休學打工呢?萬一什麽都沒有成就灰溜溜的回了國,而那時候她已年近三十,與宋岳的感情已經淡去,又或者說那時候的宋岳早已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一想到這樣的結局就心如刀絞。她擔負不起。
“果然,”江倩見冷因沉默了,笑說,“史老師說,你可能會選擇放棄。”
“……為什麽?”
“因為牽挂。”
冷因心驚。難道說,就是因為那天下午一首肖邦的《雨滴》,史老師就猜出了她的遲疑?
“小因,人真的太孤獨了,”江倩口氣語重心長,“到頭來誰都靠不住,終是要靠自己——我想這點你應該比我體會要深。我爸既然為你寫下了這封信,想必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我不逼你,我想我爸他也不會逼你,但希望你能想清楚了不後悔。”
冷因閉上眼,認真的回說:“我知道了。”
“不能讓一時約束了一生。”江倩這句話,也是說給自己的。
隔日一大早,冷因拖着行李箱離開了酒店。酒店對面就是翠湖公園,只隔着一條小馬路。
公園是免費的,門剛開沒多久。還沒見着人,率先聽見看見了海鷗,成群結隊、密密麻麻的白色海鷗。湛藍的天空下,冷因發現它們羽翼白得像雪——不是髒雪,是幹淨的雪——喙是紅色的,被陽光照得橘而透明。
大清早,已經有不少鍛煉遛狗買賣早點、或只是穿過公園抄近道上班的本地人。游客倒是不多,可能還在睡覺吃早點吧。
宋岳短信裏說,我在湖邊等你——這分明是開她玩笑!冷因進門時見地圖上寫着翠湖面積15公頃,她數學不好但常識夠用,繞湖一轉少說也得有一公裏路,叫她上哪個湖邊去找?
冷因打了個電話給宋岳,這人也學着莫文濱玩關機。她只好拽着箱子繞湖而行。
箱子輪子在石磚路上滾得沙拉沙拉,周遭滿是海鷗啼鳴與游人的談笑聲,風吹得垂柳枝葉簌簌——不愧是春城,柳葉竟到了深秋還是翠綠的。這一路散步散得叫人心曠神怡。冷因竟希望稍微晚一些遇見宋岳:一是一路過來清朗得沉醉,二是免不了的有點緊張。
現在可不像昨晚,人已經到了一處;反正總是要遇到,也就無所謂早晚了。
冷因是追随一只海鷗看見的宋岳。
那是一只飛得很高的海鷗,個頭比它親朋好友大上一半,飛得又高又穩似乎不屑于搶奪游人施舍的“海鷗糧”。但是她看上的東西別的鳥又搶不得。忽然,她一側身,雪白的身影箭似的俯沖下去,在男人手上蜻蜓點水一般銜走食物。
随後,冷因再沒看見那海鷗飛去了哪裏,因為她的目光鎖在了喂食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黑夾克,頭發長了些,少去三分銳氣多了三分溫柔。不知是黑色的衣着還是身材所致,和周遭游人相比他顯得穿得很少。
筆直、挺拔。這一刻的大千世界萬象在她眼中皆為亂象,只有他,只一眼,她就知道,是他。她的宋小丘。
冷因輕輕的托着箱子過去,盡力不叫他聽見聲響回頭。
“這是紅嘴鷗,每年11月份從西伯利亞過來,一天900公裏,連飛8000公裏,只為了來昆明過冬,”宋岳胳膊輕輕搭着石欄,側過頭,笑着問,“美不美?”
冷因站定,立起行李箱問:“你這一段背了多久?”
宋岳大笑,“不瞞你說,得有個十年半載吧。遇見心動的姑娘好用來搭讪。”
“搭讪到了沒?”
“喏,”宋岳擡起手腕轉了轉,手繩在陽光下紅得恰到好處,“姑娘編的,非要我戴着。”
冷因也走到湖邊,胳膊肘撐在象牙白的石欄杆上,問他:“你從哪來的?”
“峨山。”
“過來多久?”
“一個半小時。”
“有這麽早的車?”
“沒有。跟着貨運車過來了。”
冷因側目,陽光太明澈,照得她微微眯起眼睛。“這麽早趕來,等她?”
宋岳想笑,差點笑了出來但忍住了。他說:“是啊。”
“等到了嗎?”
“沒有。”嘆氣。
“如果沒有等到怎麽辦。”如果她離去了怎麽辦。該怎麽辦。
宋岳聽聞啧了兩聲,從土黃色的牛皮紙包中掏出一把海鷗糧,忽的一下散向空中。海鷗各個是精英球手,沒有連環車禍,只只精準的叼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塊糧。
“能怎麽辦,”宋岳眉毛微蹙,眼睛也是眯着,顯得眸子很深、很深,“也只能等了,誰叫我想她呢。”
冷因緩緩的拉開白毛衣袖扣,露出那根一模一樣的紅繩紅得刺目。她笑着看着宋岳,也學着他的樣子扭了扭腕,紅繩結口的小尾巴一甩一甩。她說:“好巧哦。”
最後一個音,笑着吞在了淚中。
☆、第 44 章
宋岳不管不顧的把她摟在身前,五指伸進發絲,在她腦後挲摩;像是在一遍遍證實她的存在。
冷因将右耳貼在宋岳的胸前,一面是砰砰有力的心跳,一面是喈喈嘤鳴的海鷗;閉上眼,是完整心安的奏鳴。
忽的,耳邊一沉。是宋岳嘆了口氣。
一道終于沉下的,還有兩顆心。
“走吧。”她說。
“去哪?”宋岳問,“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
翠湖公園可以租賃腳踏船,但冷因拖着行李不方便就沒去。他們在湖邊散了會兒步,買了白米和紫米的燒餌塊分着吃,一個刷花生芝麻醬,一個刷香辣牛肉醬,熱乎乎的剛出鍋、夾炸得酥糯酥糯的油條。
冷因沒吃幾口就放下了。
“吃不下了?” “嗯……你吃吧。”
宋岳兩口就吃完了,接過冷因紙巾擦了擦嘴,問她:“你笑什麽?”
冷因說:“看你吃得好香。”
“你不是說吃不下——”
“我吃飽了。”冷因笑說,“我喜歡看你吃。”
宋岳這一趟回來的身體狀況,冷因做足了心理準備:登山極其耗費體力、心力,體重下降5-10kg都是正常;基數大的,珠峰一趟動辄能瘦三四十斤。
宋岳看着倒還好,可能因為體魄本就精幹的原因。只是總覺得差了點元氣,這幾天得看着他多吃多睡恢複過來。
從公園西門出去向北走沒幾步,便到了隔街相望的雲南大學與雲南師範大學。
他們先去的雲南大學,南門進、西門出,學校人不多,很安靜,有金黃色的銀杏和上蹦下跳的松鼠。有學生拿堅果投喂,那松鼠身材壯碩、一點不怕人,撿走堅果還沒爬上去幾步就停下抱着啃了起來。學生也見慣不慣了,不多看幾眼就匆匆趕去上課了。
冷因看着他們懷中捧書的樣子,很是羨慕。覺得這些學生看起來很幸福。
因為有景點設在裏邊的緣故,雲南師範大學校內的人明顯多了一些。——一座形單影只的門牌,門牌上黑底白繁體字書寫着“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八個大字。
于是兩個沒上過大學的人喬模喬樣的逛進了“西南聯大舊址”。只可惜手中的行李箱出賣了他們的游客身份。
人就是這樣,越是不屬于你的就越是向往。冷因對校園的向往自記事以來就存在了。當江倩遞給她那封江老師親筆的信,并告訴她那是一封寫給江老師母校的推薦信時,她怎能不心動。
出了西南聯大學堂展廳,走在蒼郁古樹下的林蔭小道,宋岳回想方才冷因眼中藏不住的期許,笑說:“不如我看箱子,你進去蹭堂課算了。”
“算了,“冷因搖搖頭,“萬一點我起來回答問題咋辦?”
宋岳答:“你就說不會嘛!”
冷因說:“那要是英文課呢?德文課呢?法文課呢?”
宋岳說:“練會‘Sorry’就行了呗。”
冷因白他一眼,“出息。”
這時,教學樓裏走出幾個抱着書本的女孩,穿牛仔褲針織衫。宋岳覺得她們看起來并不比冷因要小;換句話說,說冷因是大學生,不論是樣貌還是年齡,都一點不為過。
宋岳忽然問她道:“你想上學嗎?”
冷因不以為然的回道:“那也得有學校收我才行。”
“為什麽不收?現在多的是成人高考的。”
冷因搖了搖頭。她從小在特殊學校長大,還是童工的年紀就出來打工賣琴,論文化課早已經被同齡人甩出N條街,何必花那精力去補她并不向往的東西?
那她所向往的呢?也同樣是遙不可及。江老師的推薦信什麽也不能說明。正如史老師所說,現在的她還差得遠吶。
“如果現在有機會給我念書——不是這種念書,是彈琴、音樂學校那種,”冷因反問宋岳,“你覺得我該争取一下嗎?”
宋岳點頭,“為什麽不争取?”宋岳以為冷因是操心學費,心想剛剛過戶拿到的那筆房錢供讀幾年大學應當不成問題——只要他未來的登山開銷能争取到贊助。
“那樣的話,得要離開家幾年呢。”
“離就離呗。”
“喂——”冷因蹙起眉捶他道,“我很認真問你的!”她覺得宋岳根本沒當回事。
宋岳苦笑,“我也很認真啊!”都開始替你算計學費了。
“離家幾年你不想啊?”
“想啊。”宋岳乜她一眼,“這不廢話。”
可冷因還是覺得宋岳沒當回事:他壓根沒覺得她能考上什麽音樂學校——也罷,她不也沒告訴他江老師那封信的事嗎?
宋岳說:“上個學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
冷因“噢”的應了一聲,算是姑且結束了這個擾人的話題。
這天,冷因沒再提上學,宋岳也沒提過登山。宋岳不提登山,冷因自然也不說莫文濱。事實上,他們抛下過往未來一切;只剩兩個自由自在活在當下的小人,和一座自發運轉的龐然巨大的世界。
他們沒玩景點,只是肆意的亂逛街道。其實街道也并不那麽好看。
未經修整的老街巷,牆磚縫裏不是擠着蒿草就是碎得漏風,瓦頂坑坑窪窪破舊不堪還不如他們天臺上可愛的斜坡臺。老街巷尚餘一味古樸,可怕的是新刷了朱褐漆的木門和大紅燈籠下,怒放着一家家色澤明亮的奶茶店以及到處不缺席的星巴克、KFC。到處豎着優惠廣告牌,這些廣告牌在城中村裏尚且合适,在古色古香的“錢王街”裏紮堆就顯得不倫不類了。
“為什麽叫‘錢王街’?”冷因望着那石刻的有些髒兮兮的三個字問道。
“這條街的主人很有錢吧。”宋岳沒過腦的答說。
好在人好看,東西好看。街上有不少紙制、泥塑手工藝品,檀香,字畫……最好玩的是那雲南水煙,店家抱着根半人高的大煙,獻技般的咕嚕咕嚕在那兒抽。盯得冷因确實有躍躍欲試的想法。
宋岳在一旁說:“這個很需要肺活量的。”
“所以呢?” “我行,你不行。”
出了水煙店,看見一個女孩穿着少數民族的衣裙在街上擺拍照相,身上挂得丁零當啷的、頭冠不扶着就好像就要掉下來。
“好看嗎?”冷因問。
“不好看,”宋岳沒多看一眼,“花裏胡哨。”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衣服好看?”
宋岳立馬想到冷因那件露背的黑色長裙,但又覺得不能慫恿她穿成這樣出去,于是随口答說:“不知道。”
天哪,多無聊的男人。冷因暗自咋舌。她怎麽會和這麽無聊的人一同逛街。
但沒多久,冷因自己也倦了,覺得水煙肯定不好抽,覺得浮誇的裙子俗氣還累贅。其實她要的只是跟他待在一起,無所謂周遭好不好看的。
最後,冷因買了一串玉蘭花挂身前、勾在白毛衣的洞洞上,花香馥郁得大巴前好幾排的小孩子跑過來和她讨了兩朵去——此時太陽還沒下山,他們已經坐上了離開昆明去往玉溪峨山的大巴。
上車後,一陣困意襲來。冷因一灘泥似的倒在宋岳肩上。
“晚上我哪都不想去了。”她嘟囔着說。
“那你想幹嘛?”宋岳問道。
“睡覺。”
“我也是。”
冷因聽出宋岳話中笑意,翻他一個白眼,說:“不行,我困。”
宋岳輕笑,“義正辭嚴。”
“真的,昨晚一夜沒睡。”
“噢——想我想的?”
“宋岳你他(媽)——”
“不許說髒話。”宋岳把她嘴唇捏成鴨子狀。
冷因喉嚨抗議的咕嚕兩聲,含糊不清的說:“先睡覺。”
宋岳妥協:“行,先睡覺。”懶得争辯,到時候看你睡不睡。
結果山路颠簸外加嬰兒哭鬧,一路不得安寧。到了酒店,這人還真攤在床上睡着了。冷因睡得很安寧,不知道為什麽,宋岳看着她的睡顏,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與依賴——所滋生出的安逸、幸福。
宋岳不忍動她,替冷因蓋好了杯子,打算收拾下東西洗個澡,躺她身邊自己順便也補個覺。他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跟車趕來了昆明,也是累得兩眼發黑了。
宋岳洗完澡,擦幹頭發,插在洗手間插頭的手機震了起來。宋岳看見來電顯示,挂了電話,回了句“兩分鐘”,穿上衣服,帶着房卡皮夾出了門。
“馬軻?”賓館總共沒幾層樓,宋岳走着樓梯下去。
“網媒的采訪我都幫你推了,但是微博上——”
“山難的具體情況我已經和尼泊爾登協彙報過了。”
“宋岳,你聽我說。”馬軻嘆了口氣,陳述着說道,“先前贊助韓一龍做直播帖的平臺在微博上宣布了韓一龍的遇難消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韓一龍有個姓宋的搭檔。那條微博在圈裏已經有上千條轉發量了,大家都想要聽你發生。”
宋岳明白馬軻的意思。荒無人煙的高山地段,發生了什麽除天地以外無人知曉。但滑墜就是滑墜,人走了就是走了,這些人還期待他宋岳說出些什麽呢?難不成在冰天雪地的8000米陡峰、少一人協作就是少半條命的情形下,還能争功奪利、謀財害命不成?
“我有一個疑問,”馬軻說,“韓一龍出事的時候,沒有夏爾巴和你們兩在一起嗎?”
為了保證安全和成功率,別說馬卡魯這種高風險8000米了,就連五六千米海拔的山峰,沖頂階段也多是一對一的夏爾巴協助。
“有,昂達傑,”也就是小小黑,“當時他在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開路,沒有空顧及我們。雪厚到腰了,所有路繩都被埋在底下。”
這是宋岳最不願回憶起的一段。那樣的情況下,三人中竟沒有一人毅然決定回返——小小黑年輕經驗不足、韓一龍死者為大;于心,宋岳将失事的責任都推在了自己身上。
馬軻說:“所以說,你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夏爾巴協助?”
宋岳說是。
“為什麽不是一對一?”
“夏爾巴人手不夠。”
“我記得是攀登隊五人,夏爾巴五人。”
“我們留了一個夏爾巴守營。”這還是宋岳的決定,後來證明是對的;沒有守營夏爾巴的照顧,小小黑不會有精力再出去找到哈薩克斯坦隊友,哈薩克斯坦隊友的凍傷也不會得到專業處理。
“我明白了。”馬軻說,“但還是不該一對二,馬卡魯又不是兒戲。合同上簽的是一對一,他們(夏爾巴方)要負責任的。不過這你不用操心,我回去和他們談——”
“其實,”宋岳打斷馬軻,心一緊、默嘆一口氣道,“其實我本身就是協作。”
“什麽?”馬軻一驚,“你是協作?”
“對,”宋岳低聲說,“我是西藏登山學校畢業的。”
眼下出了事再交代這個身份,宋岳只覺得羞愧難當、簡直在為母校蒙羞。但他實在不願意看到中方再去向夏爾巴方索賠——夏爾巴人本就沒幾個錢,還剛剛走了一位35歲的明瑪。
西藏登山學校在登山界赫赫有名,從學習訓練到生活情感,完全實施軍事化管理。歷時三年,一屆沒幾人能畢業。
馬軻驚訝之餘,問道:“可是他們不是只招藏族青年嗎?難道說你——”
宋岳“嗯”了一聲,沒有多解釋。
“你應當之前就告訴我的。謝靈也沒有和我說過。”
“她不知道。”宋岳皺了皺眉,答道。
馬軻長嘆一口氣,忙将思緒拉回當下的事來,問道:“你剛剛說的那位夏爾巴……昂……”
“昂達傑。”
“昂達傑——他現在人在哪裏?”
宋岳答說:“他和另外幾個夏爾巴從大本營徒步回加德滿都。”
“在徒步啊,”馬軻又嘆了口氣,“那算了吧。”
宋岳想起來,出發前大夥還說好一塊兒參加小小黑哥哥的婚禮。宋岳還記得小小黑在出發營地裏說,作為夏爾巴的自己不結婚、不敢結婚。這次明瑪走了、韓一龍走了,不知道會對他将來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馬軻又說:“韓一龍的追悼會定在下周天。”
今天是周天,還有一周。宋岳低聲說:“我知道了。”
韓一龍的妻子、孩子都會在吧。出發前,宋岳說,如果平安回去了将家裏的小石頭送給韓一龍兒子——謝靈撿的石頭,謝靈走了,說送給韓一龍兒子,韓一龍也走了——那一屜石頭太沉重了,宋岳再也不會允諾給任